1985年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们在座的人，那时候有没有防盗门的概念，那时我是没有的，那年我刚刚调到广西，在来广西之前，我曾经准备到深圳去。我到深圳去的时候，我的那个同学，他正在换门。在我的印象里、我的概念里，门就是木头做得，加上一把弹子锁就很不错了。他正在换的门，是用不锈钢做得门。1985年用不锈钢做门，那是很吓人的啦！我很惊讶，说你干嘛了？为什么好好的门不要，要换一个不锈钢啊？我问他这个不锈钢门要多少钱啊？他说一千多块钱。那个时候一千多块钱等于我两个月的工资啊！他说不换门不得啊，这栋楼已经发生过两次小偷撬门进来把东西搬完了。但我们农村就不同了，现在农村也没有防盗门，也没有不锈钢门，各家各户还是木头门，是不是啊？我们的农民非常淳朴，到哪里去，中国农民都有这一特点。我们到了内蒙古去，那里的牧民一定是最热情的，一定是要宰羊给你吃的，烤全羊拿出来；我们到新疆去，新疆维吾尔族的牧民那也是非常热情的，他一定是把最好的点心，请你吃； 我们在湖北、湖南，甚至东北的农民家里，他们也是非常热情的，我有一个学生在东北做田野调查，也是到农村去，就住在农民的家里，睡大炕。东北农民是睡炕的，他们一家人就住在一个炕上，我们的同学也跟她们住在一个炕上，非常的淳朴。此外，我们的农民还有很好的优点：勤劳，真的是很勤劳啊！金山里面有一个马中屯，你们知道不？我有去过马中，马中屯90岁以上的老人有两个，都还在那里自己劳动。还很勤俭，中国的农民很勤俭，我想在座的各位，对中国农民的特点、性格都很了解：很淳朴、很勤劳、很勤俭。
但是另外一方面呢，我们中国农民几千年以来也养成了不怎么好的性格，比方说，我们比较封闭，说老实话，福村要不是这条路开进去，十年以前，那个福村就封在山里面。福村以上的村子都在山里面，那不就是被封在山里面了吗？那外面的世界，很多就都不知道嘛，是不是？很封闭，也很保守。封闭了就保守，现在还有电视看啊，以前没有电视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前，外面的世界怎么样，真的是不太清楚。他一年四季、年年如此，一年又一年的种田，就是这样种的啊！你叫他怎么不保守呢？这样的话呢，就显得没文化。这就是我们中国农民的性格。
对此，我们是不是了解？我觉得我们往往有偏差，要么只看到中国农民的缺点：保守、封闭、没文化；要么都是好的：淳朴、勤劳、勤俭……没有全面的看法。所以我觉得我们在做农村工作，要了解乡村社会的结构，了解农民的“根”是什么，了解农民的性格是什么，还要了解第四个问题——农民在当代中国社会地位。
农民在当代中国社会地位是什么呢？
农民在当代中国社会地位是什么呢？这个可能每个人有自己的答案、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中国的农民，可以说长期以来，甚至于现在，还是处于弱势群体。为什么这样说？
刚刚我讲乡村社会的结构，现在讲讲中国社会的结构。中国社会的结构就是三个方面：一个就是政府；第二个就是企业；第三个就是我们公民、老百姓。我们的政府现在是非常强势的，有强有力的领导。我们现在的政府从中央到乡镇，是一股强有力的领导力量。我们中央有什么号令，一下发就通到我们的乡镇，我们乡镇就去执行。我们中央政府，胡锦涛、温家宝他们看到我们农民的问题，所以一举把农业税取消，这只有政府才可以这样做，是不是啊？没有强有力的政府，那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好事情。中国农民交农业税是交了几千年了。以前叫赋税，现在我们农民交的是农业税。我们浙江那个地方，农业税没有免除以前，有些农民出去打工了，有些农民开工厂都成了老板了，土地还是他的，他还得交农业税，所以在江西、安徽一代的农民人多田少，没有田种的就跑到浙江去租别人的田地来种，没有别的条件，就是你把我的农业税交了，就完事了。
企业从某种意义上说，企业是霸权。政府是强权，企业是霸权。我知道我们在座的人都有体会的，你看中石油、中石化那绝对是霸权，他们两家联合起来就把我们所有的油品都控制了，他说涨就涨，他说跌就跌； 他还可以叫苦，哎呀，我亏了！还向中央政府去要什么补贴。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也是这样，到今天为止还不把漫游费取消掉。漫游费是没有一分钱的成本的，是不是？我们同学现在在这里打电话，好贵呀，漫游一下，一分钟就是6毛钱啊！他们只好发短信了。电信真是太狠了，就是不肯放弃这个暴利，每年都是几百个亿啊！我们老百姓，包括农民在内，就没有什么发言权。没有发言权，就是弱势群体。那农民更加，我们工人说起来还有一个工会，工会可以为我们工人说些话，可我们农民什么会都没有，所以农民是处在弱势群体中最弱的一个。
台湾的农民为什么比较好，因为台湾的农民有农会。我到台湾去过5次，对台湾农会特别感兴趣。台湾农会不仅把科学技术知识推广到农民那里去，它还有金融权，农民有困难，贷款，农会就有钱贷给他啊，利息比银行还低。农会还把农产品集中起来卖，台湾各各县，各各乡都是很发达的，我要买什么东西，他们都带我到农会的商店里去买。所以，现在台湾和内地做水果贸易的，就是由农会出面来做。
而我们内地的农民呢？没有组织，除了村委会来为农民办事，为农民讲话，其他的就没有。所以农民的呼声、要求、愿望，有时候就没有什么人能了解，或者没有办法反映出来。但是现在情况好的多了啊！进步很大，温总理也经常请农民朋友到中南海去听他们的意见。
总之，从总体上来说，中国的农民是处在一个弱势群体的地位。我在福村去，就有感觉，他们有很多的意见、很多的想法，他们觉得没有地方去说，甚至他们觉得很冤枉，一批人被抓去过坐牢，拘留了10天、15天。因此，我们在做农村工作，要了解我们乡村社会的结构是什么，结构就是农村、农民、农业；要了解农民的“根”是什么，农民的“根”就是土地，农民不能离开这个土地，要离开这个土地他就不是农民了。
像福村这样的村子真的是很少见，解放60年了，改革开发30年了，没有出一个大学生，我很惊讶，我们很多少数民族好比藏族、维吾尔族大多数的村庄都有大学生出了，福村没有。当过兵的，也没有，这更奇了怪了，这当兵是很容易的嘛！各方面达到要求，就可以当兵去了嘛，而他们没有！共产党员他们也没有，当然他们村籍的党员是有一个，在锦镇学校里。这也是很少见的。我们党的领导在这个村子里面没有体现出来，这就很难把群众组织起来，团结起来。因此，我认为农民的性格我们要了解，还要了解农民在当代中国的社会地位，我觉得他们是一个弱势群体。
有一个很重要的历史状况，我们要了解。就是解放后以后我们党和政府，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曾经实行了一个“剪刀叉”的政策。“剪刀叉”政策就是农产品极其便宜，工业品比较高。通过这个“剪刀叉”把资金积累到发展工业上来。所以现在我们国家经济发展了，国家强大了，实力雄厚了，我们就要反哺农业、反哺农民。所以现在有一系列的政策在帮助我们农民，首先是农业税取消了，还有一系列的政策，包括现在我们锦镇正在做的人畜饮水工程，也可以说也是这个里面的一个方面。由此可见，了解现在中国社会、中国农村、乡村社会的这些基本情况，对我们做好农村工作是非常重要。
人类学与乡村工作
第五个问题，我想讲点什么呢？我还是不离开我的专业，我觉得我们做农村工作，要学一点人类学的知识。这里我想讲四个问题。
（一）人类学是什么？
你们可能熟悉经济学、很了解政治学，那人类学是什么？人类学在国际上、在世界上是非常重要的一门学科。人类学就是研究人和人的一切行为方式的一门学科。我们是做农村工作首先是要做的就是农民的工作。如果我们对这个人不了解、对人的一切行为方式不了解、或者对农民不了解、对农民的一切行为方式不了解，我们怎么能做好工作呢？是不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福村之所以和我们政府有隔阂、隔膜，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不了解农民，农民的“根”土地。在金山开发的时候，我们要把农民迁走，为什么不能成功？就是因为我们把他们的“根”挖掉了。我们叫他们搬到新址来，房子是新的，但农民并不眼红啊！他们并不觉得住新房子，比老房子舒服啊！为什么？因为这个房子的土地是下村的，他们只有50年的使用权。他们就想了，50年以后，人家要把土地拿回去，那我不是上无天、下无地了？我们子孙后代住到哪里去啊？他有这个顾虑啊！所以我觉得，我们要了解农民、了解农民的行为方式，而人类学就是研究人和人的一切行为方式的一门学科。
（二）人类学的特点是什么？
人类学这门学科有什么特点？我们这门学科说起来有四个特点：
1.就是普同性。普同性什么是意思呢？最简单的说就是世界上所有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黑人、白人、黄人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无论是我们的工人、农民、公务员都是一样的，作为人来讲，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们不能因为他是黑人，像美国歧视黑人，他不能跟白人坐同一辆公共汽车，不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后来他（美国）都改了，现在黑人很厉害，现在是奥巴马当总统了。美国从60年代到现在，经过40多年的变化，现在美国黑人都能当总统了，是不是？这就是普同性。你不要以为就黑人怎么样怎么样，黑人有黑人的特点啊，黑人长跑、短跑都很厉害啊！黑人约翰逊是世界飞人。我们刘翔很厉害了，一下子不能跑了，搞得我们大家都很伤心嘛！所以我觉得普同性，人都是一样的。福村，姓童的人数多，姓龙户数少，姓吴和姓马的人也不多。但是，四个姓作为人来讲都是一样的，各有各的特点，每个人都有他的潜质，都能发挥一定的作用，所以我们人类学强调人的普同性。
2.我们强调整体性。就是我们在观察农民，好比讲我们在做福村农民的工作，我们看到就不是一个福村，不是40多户人家、一百四十多个人，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西山村，再看大就是锦镇，再看大就是永福县。就拿永福县锦镇西山村福村来讲，为什么福村处在一个非常中心的地位呢？因为金山这个景区是我们永福县最重要的一个项目，永福县引资过亿的、最大的一个项目就是金山，而永福县旅游开发在我们整个桂林来讲本来就是比较滞后，我看了以前他们交的可行性报告，有了金山之后才开始发展。我通过这次的调查，甚至想今后可能经过若干年的发展，金山就会和桂林、阳朔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过去是桂林、阳朔，现在变了是桂林、阳朔、金山。旅行社是这样在跑，现在从广东来的旅行团都是这样在跑，从浙江来的旅行团也都是这样在跑，那我们从全局来看，金山开发如果搞好，对我们西山村有利，对我们锦镇有利，从整体上来看，对永福县也是很有利的。把福村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来看就是整体把握，这就是整体性。
3.人类学的特点是整合性。你们也经常说到整合，就是说我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与此相关的事情都会发生作用、都会发生变化。你要考虑整体效果，就要整合各种资源，我们要开发金山，就是不福村一个村的问题，它涉及的非常广，从交通、电力、通信、用水一系列的问题，都要综合、整合大家来做这件事情，所以整合性也是人类学的特点。
4.文化相对性。没有说你这个文化是落后的，他的文化是先进的。不是，不能这样看，举一个很通俗的例子讲，过去我们农民经常有一些比方说，拜拜祖宗啊！我们来正好是清明节，这里的祭祖和别的地方不太相同，别的地方只给自己的父母上坟就行了，这里他们上一辈的亲戚都要祭扫。你说这种祭祀文化落后吗？放炮、烧钱纸，我们在街上看还有冥币、还有全套的衣服、还有手机、小汽车，都是纸做的嘛！为什么？以前我们可能认为这些都是封建迷信，要去批评他，甚至要禁止，好了，现在不这样做了，它也是一种文化，你说这种文化落后吗？我觉得它有一定的功能在这里啊！寄托我们的哀思，缅怀我们的亲人，有什么不好？如果这些都把它搞掉，墓也不上了，那我们以后死掉了谁来祭祀我们啊？是不是？
我小的时候，刚解放，我们家里每年春节都有仪式的，首先是谢年，这一年了，我们家里平安了，做三桌干饭，整个的仪式过程是很严肃的，我们母亲念念有词，饭也装好，筷子也放好，这一碗饭是给哪一位祖先的，这一碗饭是给哪一位祖先的，然后我们磕头、烧纸、烧金元宝、烧银元宝，要做三桌。大年初一还要祭祀祖先。这些都是让我们不要忘记我们的祖先，那我们的孝敬之心就会油然而生。像现在搞得孝道都没有了，我觉得现在的人不愿赡养自己的父母，特别是年老的、没有经济收入的父母，真的是很造孽的啊，是不是？我们以前把这种文化当成封建迷信是不妥当的。
现在我们要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我们的地方文化。我们福村祭祀文化的东西好像都没有了，以前的麒麟寺、龙王庙也都没有了，是不是？农民失去了一种精神寄托，那也是不好的。我们现在强调先进的文化，科学技术，讲科学发展观，用科学发展观来做我们的工作，来看我们的人，来发展我们的事业。
我们人类学有这么四个特点：普同性、整体性、整合性和文化相对论。条条纲纲，讲起来很枯燥，但你要用到工作中去就不容易了，对不对？
我们在做农村工作，你如何看待农民啊？你不要以为你是公务员你就比农民高明多少，农民也是最聪明的人，我在这里说话不客气啊！如果我们的干部，把自己摆在和农民平等的地位，你就容易和农民接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