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领导,范明亮的问题解决得比较圆满。但是中南车站的站长人选,仍未得到落实。我也知道,这个人选确实不太好定。中南车站是中南铁路分局最大的车站,中南车站运营状况的好坏与否,客观上反映了中南铁路分局的晴雨表。因此,分局领导也非常关注重视中南车站的领导班子。特别是湛分局长,视部下如兄弟,多次以不同的方式警示和鞭策过他们。可是他们不争气,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特别是站长吴小钢,死不改悔,不吸取教训,最后发展到吸毒,实在熬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提出辞职,实质上他不辞职也要撤他的职了。至于站里的其他领导何良纯、李德才等人,也或多或少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重在教育,但是提拔他们恐怕不合适,这一点我与湛分局长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我的意见从其他站段调一个人,去任中南车站站长比较恰当。至于调谁去,可以考虑。干部分处提出的人选中有一个是中南北站的何浯生。此人工作能力还是较强的,只是在干部职工中的口碑不太好,工作以外的生活比较潇洒放荡,属于重在教育的问题。人嘛,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特别是开放的年代,有些问题是属于认识上的差异,有些是把握不准的问题,更何况开放的年代没有一套准确模式,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嘛。在摸石头的过程中,谁能保证自己摸的石头就一定是好石头呢?我陶再生也说不准啊。说句心里话,我陶再生在摸石头的过程中,也不敢保证我就摸得绝对正确,也许还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问题归问题,工作归工作。我的想法是这样,在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的情况下,我暂时同意干部分处推荐的何浯生同志,去任中南车站的站长。如果我说错了,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陶再生的这番话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说话艺术也很巧妙。他首先赞同湛分局长的意见,十分肯定的表态不能在中南车站副职中的何良纯、李德才等人中选任站长,而且还说了一句使湛分局长听起来极为顺耳的话——在这一点上我与湛分局长的意见是一致的。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转到何浯生的问题上。可是他不急于直接表态赞成还是不赞成,而是做了表态前的理论铺垫,说了一连串的理论根据,巧妙的把何浯生的问题转嫁到客观因素上,归根到摸索中的认识差异,而且还转着弯将了湛分局长一军。表面看上去是陶再生在将自己的军,说我陶再生在摸的过程中,不敢保证绝对摸得正确,也许会出问题。言外之意,你湛分局长就能保证自己摸得百分之百的准确而一点问题也没有?同时也把其他领导的军将死了,谁也不敢正面吹牛皮自己一生一贯正确,不摸自通。最后表态更巧妙,他把责任推到干部部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上,他陶再生才在无奈之下,免强的暂时同意何浯生去中南车站任站长。既表了态,又留着一个别人不好揪的尾巴,没有把话说死,却又叫人把话听死了,无奈之下,舍何其谁?叫人听着也只有他何浯生了。
罕大勃书记听得乐滋滋,陶再生并没有直接表态赞成罕书记的意见。可他罕书记认为间接的比直接的效果更好,没想到他罕书记在中南铁路分局还拥有这样一个好助手,真是相见恨晚。罕大勃书记听陶再生这么一说,立即加强补充意见,好让他的建议迅速得到确定,也好向何浯生交差。罕大勃干脆顺着陶再生的杆子往上爬,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说:
“陶副书记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说句实在话,我也是万般无奈啊,为了中南车站的站长人选问题,我可是苦伤了脑筋。当初湛分局长撤换吴小钢、何良纯,我是支持的,湛分局长指定范明亮担任站长兼党委书记,我也是赞成的。没想到范明亮比吴小钢等人的问题更严重,最后撤了职,我也是万不得已啊。那么,今天选谁去当中南车站的站长,更是挖空心思寻找,我罕书记何尝不想找一个没问题能胜任的人呢?如果中南铁路分局十万干部职工中,现在就有一个成熟的完美无缺的优秀企业家,别说是中南车站站长,就是我这分局党委书记,立即就让位给他,我罕大勃不留恋这个大茅坑。可是人成熟有个过程。谁也不是从娘肚子里一生出来,就不学自通,成为优秀企业家的,得有个过程,就是在座的各位不也是从工人、干事、科长、分处长这么一步步干上来的么?再说,谁有问题,谁没有问题,也不是一句话就说清楚了的。谁的脸上也没有写字,谁知道他有没有问题。要出了问题才知道他有问题,任何人在出问题之前,谁能说定他就一定会出问题?还是陶副书记那句话说得好啊,在摸索的年代,谁能保证自己一贯摸得正确,一点问题也没有吧?看问题要看远一点。退一万步说,即使有问题,有缺点错误,还要相信人家有解决问题、改正缺点错误的可能性嘛。伟人毛泽东曾经说过一句话,一个人犯错误是难免的,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如果何浯生真有错误,我希望在座的领导能帮助他改正,成为一个好同志,成为一个优秀的中层领导干部。你们说,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罕大勃书记这番话从客观上、理论上阐述了何浯生能当站长的原由,最后还呼吁领导们,去帮助何浯生成为中层优秀的领导干部。各位领导听了罕书记的这番话,都觉得讲得内行,从表面上看,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就是赞同湛分局长意见的人,也说不出罕书记错在哪儿,提不出响当当的反对意见。不是阐述赞成意见就是默许。就是湛分局长听完了陶再生、罕大勃的那番万般无奈的陈述词,也不好直接提出反对意见。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是官场上缓解矛盾,阐述自己观点的贯用手法,是驳不倒的官场套话。这一套能套住很多人的嘴巴。一旦套上,即使与自己心里想的不一致,也要违心的顺着套话说。这就形成了集体决定,一致通过,或基本一致通过,这集体定义一下,谁也改不了啦。湛分局长也知道,有很多领导心里想的是与他想的一样,但一旦套上,谁也不好跳出那个官套圈。更何况不是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一个中层干部,定谁不一样,没有必要在事不关己的问题上,与人较劲,多树一个对立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湛分局长心里清楚,大势已去,他个人是跳不出这集体套圈了。罕大勃书记也乘机收紧套口,锁住套袋。兴高采烈而又严肃认真的说:“各位委员们,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却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范明亮复职,只是换了一下岗位。他本来是分局机关调到基层工作的,现在又调回分局机关了,是好事嘛。二是确定了中南车站站长人选。吴小钢早该撤,今天总算撤换下来了。何浯生接任中南车站站长,干部部门在办理调任手续时,要找他谈话,指出他的问题,鼓励他好好干,干出好成绩。今天的议题就这么决定了。”
罕大勃书记这样一说,有两层意思。一是给今天的议题做了总结。二是给湛分局长设立一个台阶,叫他顺台阶下也够体面的了。意思是说,本来没有范明亮复职的议题,却让范明亮复了职,只是没有复在原岗位上,无论是你湛分局长还是范明亮本人也应该知足了。湛分局长确实也不好再说什么,特别是范明亮的问题解决了,去掉了留在他心里的一块心病,尽管不是很圆满,总算上岗了,上了再说,走一步看一走吧。
范明亮接到复职令心里很平静,这些年他在机关漩涡里浪击贯了,有事没事防不胜防,说不清也算不准什么时候就掉进陷阱,也不知哪一步踏响地雷,有时人要是倒霉劲泛上来,鸟在空中飞也会掉臭屎到他头上。范明亮这些年可以说是姜子牙做生意,尽捡倒霉的来。因此,他认为自己只有背时运,逆来则顺受了。即使是偶尔好运来了,他也没有好运的感觉,仍是背时运的习惯心态。因此,复不复职对他来说,乃是风平浪静,激不起千重浪。干部分处长蒯大瀚将任职书交给他时,准备说几句解释安慰的话,范明亮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算了,还是不说的好,我这人你也了解,不需要说,不是说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那好吧,你就自我理解组织上的安排。”蒯大瀚本来也不想说得透彻,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说几句官话,似乎不成体统。既然范明亮不让他说,正合他的心意,也就不说了。再说,他这话头也确实不好讲,不像那些高升之人,怎么说都是畅怀开心之词,还只怕你说少了。
范明亮也不需要干部分处的人陪送,自己拿着任职书直奔总工室。陶再生在总工室迎候范明亮,给他安排在工务业务室。陶再生也不解释,说完就走了。这回范明亮想说话,想问一问原因、根据。因为他原是中南车站调到分局机关的,从事的是运输业务工作,又怎么要他去干工务业务工作呢?这岂不是半路出家,又要从头学起。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他这个熟悉运输业务的工程师,去干工务工程师的工作,又怎能称职呢?特别是在工务同行们中他怎能出类拔萃,成为同行的佼佼者呢?这岂不是拿自己的弱点去比人家的长处,越比越粗。可惜他想问的时候,陶再生又偏偏不给他机会。范明亮心里也清楚,既然这样安排了,问也没用,干脆不问,干起来看,反正世界上的事都是事在人为。
宣布何浯生的任职令就不同了。按中南分局的常规,分局党委书记与分局长带着干部分处长,一同去中南车站召开干部职工大会上宣布。可是湛分局长本来对何浯生的任职就想不通,只是苦于集体研究决定,他个人不好多说,只好委托副分局长、副书记陶再生,陪同书记罕大勃一同前往。陶再生主持会议,罕大勃宣布何浯生的任职令。中南车站副站长何良纯致欢迎辞。何良纯在致欢迎辞的同时,还热情洋溢的重复罕大勃书记对何浯生三大功绩的肯定,以及三大能力特点的赞美。把何浯生吹得飘飘然。然而何良纯那番歌颂辞纯属小和尚念经,心不在辞上,完全是为了应付官场客套。实际上何良纯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服,满腹牢骚,气急败坏的在心里骂道:“他娘的,分局领导纯属瞎了狗眼。什么何浯生三大功绩三大能耐,完全是瞎吹牛皮,胡吹捧。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难道我中南车站数千之众就没有一个能当站长的,还要从外面调站长来。这是对我中南车站的侮辱,欺我朝中无人,我他妈的就是不服。”
何良纯尽管满腹牢骚,但他毕竟不敢发出来,他只能在心里恨罕大勃,恨湛昶轻,更恨陶再生。他虽然与陶再生是死党一样的关系,可是在关键的时候他认为陶再生没有拉他一把。俗话说朝廷有人好做官。为什么陶再生身在朝中却不进言提拔他,在中南车站有官位机会的时候,却不能让他何良纯坐上去,而且还从外面调一个人来坐在他何良纯的头上,叫他何良纯怎能咽下这口气?
何良纯尽管在心里气得死去活来,但是在表面上,他绝对遵循官场游戏规则,毫不含糊,他一口一个坚决拥护分局领导的英明决策,口口声声宣称,何浯生站长的到来,给中南车站带来了生机,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希望。说得罕大勍、陶再生心里美滋滋的,说得何浯生心里乐开了花。
何浯生在哗啦啦的掌声中,也满怀信心的表了态,也算是侃了几句简单的就职演说。因为今天有分局领导在,他不能喧宾夺主,不是他海誓山盟发表就职演说的时候,只能点到为止。何浯生这个场面的规则尺度,倒也把握得比较准确,罕大劢、陶再生心里也很满意。
散会后罕大勍、陶再生分别找何浯生、何良纯,又在各自的办公室秘谈了一个多小时。陶再生在何良纯的办公室却收起了在大会台上的笑容,严肃认真的说:“你小子今天在欢迎大会上表现得不错,有大将风度,场面文章做得很好。不过我今天不会表扬你,反倒要批评你。别人不知道,我陶再生还不了解你吗?你越是为何浯生歌功颂德,越是大唱赞歌,就越是证明你在发泄你心中的愤怒。不用我问,我就知道你内心不服,你认为中南车站站长的位置应该是你坐的,当然这种想法是对的。俗话说,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但是要顾全大局,要看大形势,不能因为个人的想法一时没有实现,就乱了阵脚,要看整体,要看未来,不要把眼睛老盯在碗里,先看锅里再看碗里。机会嘛总是有的。当然不一定每次机会都应该让你一个人优先赶上。要放开视野看问题,小心眼办不了大事情。我也知道你心里恨我,恨我朝廷有人也不好做官,不够意思。可是你想过没有,湛分局长撤你职的时候,你想过问题的严重性吗?要不是我陶再生在后面周旋,你还能坐在这副站长的位置上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稳住你这位置都还成问题,还能顺利的往上提吗?当然,这些事情我何尝想不到啊。条件成熟,有机会我陶再生能不说话吗?问题是要看看能不能说,什么时候说,都要把握准确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听明白了吗?”
何良纯心里确实憋着一肚子气,他怎么也想不通,听陶再生这么一说,气消了一大半,很自然的也理解了陶再生,立即表态说:“多谢赐教,我已经理解了,你就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好,真理解了我就放心了。”陶再生也笑了。
再说罕大勍与何浯生的会晤。罕大勍与陶再生不同,他满脸笑容,热情地说:“怎么样,你小子还满意吧?你关心我罕书记,我罕书记也不能亏待你呀。不过你要知道,我可是顶着很大压力的。湛分局长可是非常了解你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你就自我理解吧。不过你求我的事,我可是尽到力量了,你也如愿以偿。我老头子固然感谢你,也相信你也不会忘了我这糟老头子。我老罗,很快就要退休了。中南的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了。我祝福你,衷心的祝福你,把握机会,努力奔大前程,你一定会成功的。”
何浯生也不多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傻笑,因为他最了解罕书记的心态。此时此刻罕书记是来向他何浯生表功的,两人都心照不宣,可何浯生只有傻笑才是最好的回答。
罕大勍握手告辞,何浯生送出门外,打开车门,扶着罕大勍上了小轿车,小车吐出了一溜白烟。何浯生举起右手,在空中轻轻地摆了摆,直到小车吐出的白烟消失了,何浯生才咬紧牙根,在心里狠狠地说:“我会叫它加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