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副主任，下班喝一杯？毛飞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对坐在对面的赵老歪说。
赵老歪脸有些红，好像还不习惯突然被称为主任，尤其是被毛飞这样的人。毛、毛主任，以后再说吧，晚上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除了学习就是看书。毛飞的语气就像多年的好朋友，书永远也看不完，再说了，毛飞话里有话地嬉笑道，你看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在乎一个晚上。
赵老歪实在不愿意单独和毛飞在一起，工作时间没办法，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总要搭班子、合作。赵老歪不想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但看着毛飞阴阳怪气笑嘻嘻的脸庞，赵老歪觉得再要推辞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就说，行。
两个人在小饭馆坐定了，要了一瓶酒，是本地生产的“眉坞浓香酒”。毛飞打开瓶盖，要了两个碗，一边倒酒一边说，将就一下吧，这是这儿最好的酒了。
“眉坞浓香酒”是本地的一个名牌，赵老歪好酒，但平时很少能喝上这样好的酒。听了毛飞的话，赵老歪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合作有一个礼拜了，平时在办公室，虽然面对面坐着，但各有各的工作，想说了就说两句，不想说了就低头忙工作，时间总能磨过去。但坐在小饭馆，环境变了，干坐着不说话，难免显得有些尴尬。好在有酒，酒是解除尴尬的润滑剂，赵老歪端起了碗，勉强笑了笑，喝一口？
毛飞哈哈大笑，赵主任，不像你的风格，酒在你的手中，还有一口之说？毛飞端起了碗，在赵老歪的碗沿上一碰，来，哥俩干了。毛飞说完，一仰脖子，一碗酒就下了肚。
赵老歪只好也喝了。
接着吃菜，说是菜，也就是一碗面皮、一碟子凉拌粉条、一盘胡萝卜丝，毛飞今天还特意要了一盘油炸花生米，显得很是丰富。两个人都觉得酒喝得有点猛了，只能用菜往下压。在两人低头吃菜的工夫，小饭馆的其他人都走了，饭馆里安静了许多。人少了，气氛却慢慢地热烈起来了。
毛飞早在碗里又倒上了酒，他端起来，自己又抿了一口，一边夹菜一边说，赵哥，这几年咱哥俩生分了。
赵老歪的心痛了一下。
毛飞接着说，赵哥，小弟年轻，这几年一路走下来，多亏了您啊。
赵老歪知道毛飞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一直压在赵老歪的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件事虽然因毛飞而起，赵老歪心里却明白，他是因了李毛毛的话才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的。赵老歪本身就是个痛快人，心里有了事，本来应该畅快的人反而有些扭扭捏捏。不管毛飞以前做过什么，现在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两个人要总憋着劲儿，对工作也不利。更何况毛飞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自己再要端着，反而显得女气了。再加上酒在肚子里一搅，赵老歪的豪气涌了上来。
都过去了，不说了。赵老歪也端起了酒，喝！
又一碗酒下了肚。饭馆的小老板在沟口很多年了，知道这两个人是新上任的干部，不怕赖账，不动声色地又打开了一瓶酒，悄悄地给满上了。
话本来是埋在肚子里的，酒下了肚，就把话挤了出来。两个人说起了插队时的事，说到了那条男人河。赵老歪多想从毛飞的嘴里知道李毛毛的下落，他知道这几年，毛飞一直和李明亮泡在一起，肯定有李毛毛的消息。偏偏毛飞提到了每一个人，却只字不提李毛毛。毛飞已经喝得不少了，赵老歪能看出来，不是毛飞有意回避李毛毛，是他确实对李毛毛的印象淡漠了。毛飞的口中，更多的说的是李明亮。李明亮的聪明、李明亮的心计、李明亮的眼光、李明亮的魄力，就连李明亮设计留住李毛毛，在毛飞嘴里，都成了李明亮智慧的象征。赵老歪注意到，即使在说到李毛毛的事时，也没有提到李毛毛的名字，在毛飞嘴里，李毛毛被“李明亮的女人”代替了。
李小毛这小子，小时候还行，越长越不成器了，比他爹差远了。毛飞突然说。
李小毛技校毕业，刚刚赶上厂里成立销售公司，毛飞给打了个招呼，现在已经在销售公司上班了。赵老歪听见毛飞提到了李小毛，抬起头看去，眼前已经花了，他看见近在咫尺的毛飞竟然长出了三头六臂，正在桃栗沟的上空张牙舞爪。赵老歪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使劲眨了眨眼睛，看见毛飞恢复了原状，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赵哥，毛飞用手在赵老歪眼前晃了晃，还能喝不？
赵老歪斜睨着毛飞，看不起我，喝，碗里的酒一半倒进了嘴里，一半灌进了脖子里。
毛飞端起酒碗，晃了晃，又放在了桌子上，赵哥，你不够意思。
赵老歪的眼睛直了，你才不够意思呢。
毛飞举了举手，好、好，你要真是我哥，那你告诉我，上次牛慧慧去你宿舍找你，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赵老歪张了张嘴，话还没有出口，头就栽在了桌子上。毛飞摇了摇赵老歪，发现已经不省人事了，遗憾地喊道，老板，结账。毛飞出门的时候，又看了赵老歪一眼，这样的酒量怎么跟着我干。然后用手拍了拍饭馆老板的肩膀，走了。
毛飞走后，老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嘴里嘀咕道，这么好的酒，全倒在地上，造孽啊。
趴在桌子上的赵老歪突然抬起了头，谁造孽了？然后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也摇摇晃晃地走了。
毛飞回到家里，牛慧慧还没有睡，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看见毛飞进来，急忙拿了个热毛巾递了过去。转身又拿起了茶壶，刚把茶叶倒进去，就看见毛巾飞了过来，落在了水瓶上。牛慧慧没有说话，默默地倒上了开水。茶壶是透明的，可能水不是很开，牛慧慧看见茶叶在开水中有气无力地飘着，半天才慢慢地伸展开来。看着水有颜色了，牛慧慧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了毛飞面前。
今天我回家了。牛慧慧轻轻地说。
毛飞看了一眼牛慧慧，脸上摆出了一副讥笑。
牛慧慧没有在意毛飞的表情，接着说，明天你有时间也过去看看。
没病没灾的，有什么看的？毛飞说。
老头子下来了，牛慧慧有些不高兴了，你不是不知道，你的这个车间主任是用老头子的位置换来的。
放屁，毛飞大喊一声，又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牛慧慧看着毛飞满嘴酒气，没有计较，老头子心情不好，你去劝劝也许能好些，老头子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我去看看也可以，毛飞收敛了一下情绪，点燃了一支烟，自毛飞当上铸造车间主任，就开始在家里抽烟了。你告诉我，你上次去找赵志强想干什么？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毛飞再也没提过，今天突然提起来，唤醒了牛慧慧心中的一些疑问。她盯了毛飞一眼，觉得现在显然不是计较的时候，牛慧慧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多少年的事儿了，我都忘了。
你忘了，我没忘。毛飞大声道。
牛慧慧也有点生气了，明明是毛飞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虽然她没有证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沈红红的孩子越长越像是和毛飞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今非昔比了，以后还要靠毛飞过日子，牛慧慧一直把这口气憋在了心里。想到这儿，牛慧慧强压住了怒气，什么也没干，你要不相信，去问赵志强。你们现在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毛飞瞪了瞪眼睛，眼珠子玻璃球似的凸了出来，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