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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路经廊道,那两姑娘仍在吵;下了楼梯,正看见****和婆子打情骂俏;转头避开,又碰上几个醉熏熏的男客差点撞个满怀。这地方像入了魔障,放眼望去全是妖魔鬼怪,卿卿仓惶逃回房内,锁上门关紧窗,一骨碌躲进被窝蒙上耳朵,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

为什么兄妹不能走太近?哥哥和妹妹亲密不是理所当然?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奇怪?她想不明白,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他们错了。听完春娘说的那番话,就好似被人扒光衣裳看了个透,心怦怦跳得厉害,害怕恐慌却不知究竟在怕什么。她的确很喜欢哥哥,恨不得这辈子都占着他,哥哥对她的好不是常人所能及的,那些人之所以不明白就是因为他们不懂,不知道她和哥哥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难,也不知道哥哥有多护着她,甚至为此染上血命,若不是在刀山火海里走过一遭,又何来有此般深情厚意,他们根本不懂!

卿卿咬牙,两手攥紧绣枕泄愤般地捏扯起来,可越扯越是难过,哪怕被人骂作****,她都不觉得什么,但被春娘这样说了通心里实在堵得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几记叩门声,她停下动作转头看向门处,见有人影晃动便将绣枕一放,下了床趿上鞋走到门边,使劲地拉开门。站在门外的萧墨似乎被这气势吓了一跳,人往后缩了半截,卿卿一见是哥哥也就没出声,手松了门把,拖着鞋走回房内坐上小榻。萧墨看出小妹不高兴,进门之后转身轻关上门,接着就走到她身边拉把椅子坐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油纸包。

“今天清明,哥去买了艾草团子给你尝尝。”他笑着说道,两眸微弯灿若星子,略微沙哑的男声温柔似水,轻而易举地化去她心中气闷。卿卿颇感欣慰,低头看看绿油油的艾青团子。这冷食南方经常有得吃,北方倒不兴,他定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买到的,光看这些团子也不好意思苦脸了,卿卿想了会儿后就从纸包里拿起一个,刚准备塞嘴里手便停下了,片刻,她又把艾草团伸到他嘴边。

“哥,你先吃。”

笑靥如花,羞中带娇。萧墨见之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低头轻咬上一口,两眼却始终流连在她脸上。哥哥长得极好,既不像萧清那般女气,也不像萧涵这般冷面,俊挺的眉眼英气逼人,可那双眸子犹如幽潭,时而清澈明净,时而深邃得见不着底,笑起来时又带几分孩子气,仿佛春风拂过,波光潋滟,看得久了会被吸进去。卿卿脸一红,不自觉地垂下眼眸,这张时常看到的脸今天却令她怦然心动,她收回手把团子塞到自己嘴里,浓密长睫掬着那一汪秋水,可掩不了心中忐忑。

虽然没了昔日娇颜,但她仍然娇美可人,模样天真笑容无邪,好像所有事都没发生过,萧墨的心不由为之一颤,只希望那是场噩梦,小妹从没进过萧家,也没被萧家禽兽们沾过,然而每每想到此处就如南柯一梦,醒来痛不欲生。他心如刀绞,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可想要偿还的时候却发现时间不够用,没有多久他就得走了。

“傻妹妹……。”萧墨伸手怜爱地摸下小妹头心,就犹如儿时那样。卿卿木木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她看见他眼中有东西在闪烁不禁疑惑。

“傻妹妹,东西都吃到鼻子上了。”萧墨又道,一笑便将眼中哀愁化得烟散云散,他细细将沾在她鼻头上的绿沫擦干净,然后又倒上杯茶送她手里。“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娃儿,我怎么能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因为我是你妹妹,所以你看我觉得小,不过别人看就不一定了。说不准再过十几、二十年你看我还像小娃儿,到别人眼里我就成老太婆了”卿卿俏皮地眨眨眼,笑得狡黠。萧墨听后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

“你这是哪门子道理。哥是希望你早些安定,若哪天我不在,你也能自己照顾着……。”

“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起这个来?”他话还没说完,卿卿就面露不悦,把吃了一半的艾草团子放在桌上。“我当然能照顾自己,若哥哥觉得我碍事了,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拖着你,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我才不会管呢。”

语毕,卿卿便是两眼泛红,听来是玩笑话,可口气里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她以为哥哥是嫌弃她了,觉得她坏了他和春娘的好事才会这么说的,当然这和萧墨心中所想根本是两码事,见她这般反应,萧墨更是为难,说与不说都是件难事。

“哪有嫌你碍事?别无理取闹!”他故露愠怒,露出鲜有的凶悍之色。被他这么一瞪,卿卿更是憋屈,从小到大哥哥没这么凶过,而到了这个鬼地方就像变了个人,整天神神秘秘闭门不出,想来想去与那女人脱不了干系,她是觉得哥哥喜欢春娘胜过自己,心里难受至极,想着想着眼泪儿就要掉下来了。

见妹妹伤心,萧墨心似被揪着,但他硬是狠下心肠一改昔日和颜悦色,起身径直离去,刚出门,里面就传来嘤嘤抽泣,他不由停下脚步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想要回去安慰却又担心,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小妹早晚得一个人过,若是现在不舍得伤她,到了那一天他又该怎么办?想着,萧墨咬牙甩掉心中不忍,走几步路回到自己房内锁门关窗。

整整一天萧墨都不曾出门,若是以前他早就哄起小妹,怎么会让她独自一人难过伤心?他越是这般,卿卿就越觉得自己没分量,比不上那个女人了,但是细细想来男大当婚,她也不能拖哥哥一辈子,既然他喜欢就随他去吧,可真地想到他和春娘在一块,心就痛得如同刀割,整个人懒散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黯然神伤。入夜,春娘特意过来探望,似乎是听到了些风声,不过卿卿没给她好脸色看,一碗香浓的白粥端至面前,她都没瞟过一眼。春娘见之不语,把粥放桌上一放,接着便离开了。她走之后,卿卿盯着桌上那碗粥想了整晚,天露鱼肚白,她终于想通了,其实春娘并不坏,真正过分的人是自己。

卿卿收起落寞出了房门,然后跑到厨间拿了几只鸡蛋和上白面摊了个面饼,哥哥最喜欢吃这个了,小时候娘刚拿饼下锅,他就坐在桌边候着,吃完后还不忘把碗里的碎渣舔干净。虽然没有娘的好手艺,但她做得认真,小心翼翼地把饼摊在锅里生怕烧糊。没过多久喷香的味儿就散了出来,闻到这香她不由自主扬起嘴角嫣然一笑,翻面起锅后又把面饼放在鼻子里下闻了闻,然后用手扳下一小块塞到嘴里。

“嗯,香!哥哥一定喜欢。”

卿卿喜出望外,吮舔完手上的香油后便兴高采烈地端着盘子准备找哥哥认错。刚出后院就见春娘从楼上下来,一身五彩丝制的胡服绚烂夺目;云鬓松绾,只用了支白玉簪随意斜束,慵懒之余却是美得惊人,无论什么时候见她,她都这般光彩,好似天天雕琢的玉、越陈越香的酒,见了闻了便会过目不忘。

卿卿转身想要避开,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她立在原地凝眉思忖,片刻,轻咬下嘴唇又折了回去。春娘正从水桶里舀了瓢水细心浇花,无意间见她过来便微微一笑,卿卿回之以礼,随后走到她面前道:“早啊,春娘,您今天起得真早。”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有礼,春娘也没露出诧异之色,弯腰舀水一点一点浇灌玫瑰。“呵呵,我每天都这时辰起,院里的花儿挨个浇遍我才放心。”

卿卿垂眸,为难地看着面饼,接着把手中的盘子往她眼皮底下送了送。“这是我刚刚做的,您尝尝……不过只能拿一块。”

春娘听后颔首看去,盘子里的面饼煎得金黄,一股儿香味扑面而来,她笑了笑点头道好,随后把手洗净擦干,从盘里拿上一小块送入嘴里。

“嗯,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好手艺,这饼做得香!”春娘赞不绝口,卿卿露出几分得意。

“这是我娘经常做给我们吃的,今天我也试下。”

“你娘是江南人吗?这饼像是江南那块的酥油饼”春娘突然问道。卿卿答不上来,想了很久才淡淡地说:“我娘在我四岁那年就走了,我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如今连她的模样都快不记得了。”

她垂下眼眸,虽是笑着,但看来很是难过。春娘微微蹙眉,眼中之色难以捉摸,她弯下腰把手洗了洗,然后拿起葫芦瓢舀了点水浇在花叶上。

“你哥已经起了,你快帮他送去吧。”她轻声而道,两眼锁在一片繁花中不曾挪开。卿卿应了一声,撇去心中略微不快,然后转身上了楼。刚才从房里出来并没听到哥哥房内动静,而此时叩门而入却见哥哥已经理好行装像要去远行。萧墨转身看到是她,脸上竟然起了丝诧异,他一手提包一手拉靴,似乎晚来半步就会从这里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卿卿忘了手上端着东西,两手不自觉松开了,“嘭”的瓷盘应声而碎,碎瓷正巧弹落到他脚边,几滴油点溅上鹿皮靴染出一滩黑污。

“哥,你这要去哪儿呀?”卿卿脸色苍白,忙不迭地上前问道。萧墨侧首避开她的目光,细细地将裤脚塞入黑靴中。

“哥,出去几天,马上就回来。”他沉声而道,眼眸半垂看来有些心虚。卿卿急了,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对她而言哥哥有多重要,她脑子一热,一把抢过他手中包裹藏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叫:“骗人!你骗人!”

萧墨蹙起眉头,一时半会儿像被小妹的任性难住了,片刻,他缓缓伸出手道:“快把包还我。”

“不给!”卿卿含泪竖眉往后退了一步,萧墨侧头轻叹口气,然后又伸手道:“还我。”

“就是不给!”

“快还我!”

“不给!不给!不给!死也不给!”

“啪”地一声,卿卿将手中包裹狠摔到地上,跳到上面狂踏猛踩,把包里的衣裳鞋袜全都拉了出来。看着一片狼藉,萧墨立在原处毫无表情,温润如玉的脸像是没了温度,只留下令人匪夷所思的淡漠。

“你明明答应过不走的!为什么出尔反尔?我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心日子,你干嘛又要走?”

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如决堤之海奔涌而出。卿卿不明白,自从来到这里他就变了,每当她靠近他就会避开,好像有堵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墙立在中间,她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真想扑到哥哥身上如儿时那般撒娇,但他的模样却像拒人于千里,哪怕是再亲的妹妹。

萧墨不语,哪怕她声音再大,喉咙再响,他都是默不作声,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卿卿难受至极,好似心中有团炽热的火找不到宣泄出口,只能一点一点将她燃烧殆尽。春娘走了进来,看到这般场面,她也没太大反应,萧墨回头见她,目光瞬间犀利,就像在责怪埋怨。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你们要吵声音轻点,姑娘们还在睡呢。”春娘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卿卿缓过神后抹干眼泪,俯身将地上衣裳一一捡起,然后堆放在桌上。

“哥,我错了,我不该凶你的……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今儿特地来认错的,刚才我也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了。哥……你不要走。”

卿卿低声下气开口认错,话说一半眼泪又落了下来,就像摇首乞怜的狗儿泪眼汪汪。萧墨心抽了一下,眉头又紧锁起来,看着她的泪颜忍不住上前,想要伸手抚上却没勇气抬手。

“哥没生气,哥只是有事要离开。”过半晌,他才缓声说道,声音犹如落水沙砾渐渐地往下沉,沉到最后消失不见。

“有什么事呢?有什么事非不说一声就走呢?我可是会担心死的呀。”

“这事以后告诉你。卿卿你得听话,好好地待在春娘这里,她不会亏待你的。”

“我不要!”卿卿叫着扑到他怀里,两手紧拴住他的腰际,埋首于他的胸膛,触到他的刹那心中火焰便灭了下去,灼热的痛消失不见,丝丝暖意淌入心田。“要走就带我一起走。你去哪,我就去哪儿,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会听话的。”

卿卿凄声哀求,萧墨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不希望死在小妹面前,但又舍不得离她而去,进退都是绝路,去留都是两难。他想要安慰,刚要开口两眼一黑顿时头晕目眩,他咬牙硬要挺住,瞬时又是一阵耳鸣。五月红发作了,比他想像得快,萧墨一把将卿卿推开,要将她赶出门外,却一下子撑不住摔倒在地。卿卿见状惊慌失措,连忙跪趴在地,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凄声叫着哥哥,然而萧墨没有反应,脸色惨白如霜,连唇也跟着泛白。春娘闻声从外走了进来,一见如此也是六神无主,连忙叫来几个男丁将萧墨抬上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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