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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德府大酒店,德沙市惟一的一座五星级宾馆。总统套房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特大凶杀案,云溪县县委书记关英初,在喝下情妇王玛丽给她倒的一杯掺有安眠药的奶茶后,被王玛丽捅了108刀后身亡,王玛丽也服下砒霜倒在关英初身旁。两人身上撒满了玫瑰花瓣,地毯上满是花梗,共有108支……

申悦文接到政法委的电话时,正参加审委会讨论,也就是在梅雨媚离开会议室后不到半个小时。他马上中断会议,与主管刑事审判工作的文副院长火速赶往德府大酒店。

申悦文刚步入酒店大厅,就碰见赵阳黑着脸从电梯里走出来,他身后跟随着市政法委刘书记、公安局王局长等人。申悦文朝赵阳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赵阳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朝门口大步走去,将市政法委刘书记、公安局王局长等人甩在后面。走到大厅门口,刘书记回过头对王局长说:“下午就在这儿碰头,通报情况。”这时,刘书记发现申悦文过来了,忙打了声招呼,对王局长说:“你陪申院长他们去看看现场,我跟毛书记去汇报,检察院的武剑还没来吧,等武剑他们来后,你们几个碰个头。”见王局长扭头准备走,又将他叫住,叮嘱了一句,“有什么情况,马上通报。”

“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呢,这里的保安都是些吃干饭的呀。”刘书记满腹牢骚地朝外走去。他说的“节骨眼”,是全省经济工作会两天后就在德沙的德府大酒店召开,出了这么一个大事件,影响太不好了。

王局长送走刘书记后,朝申悦文双手一摊说:“他妈的个屁,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时候来凑热闹。走吧,看现场去。”

申悦文他们走进总统套房时,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他皱了一下眉头,缩缩鼻子,看见公安局的技侦人员正忙碌着,关英初死得很惨,全身血糊糊的没有一块好肉了,而王玛丽呢?身上着一袭婚纱,面孔呢?仍然美丽如初,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

申悦文等市检察院的武剑和一位副检察长来后,他们才一同朝二楼的餐厅走去。

吃过饭后,他们就在德府大酒店的一间会议室里休息。申悦文本来有个睡午觉的习惯,现在却睡意全无,他眼前时而浮现关英初那血糊糊的尸体,时而浮现王玛丽那美丽、安详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合上眼睛,而且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他梦见那睡着了的女人不是王玛丽,而是他的前妻梅雨媚。从梦魇中醒来后,他起身活动着身子,然后走出会议室。在走廊上,他给梅雨媚父母家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正好是梅雨媚接的,他语气温柔地说道:“是小媚吗?祝你生日快乐!梅励是不是睡觉了,哦,上学去了,那好,我再跟梅励打电话。”其实,申悦文打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证实刚才的梦魇是虚幻的,想到自己的一系列举动,他摇头笑了。

下午的案情通报会很简短,王局长通报了一下情况。昨天晚上十点钟,关英初从云溪县赶回德沙,他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将他直接送到德府。下车后,他让司机返回,说要车时会电话通知他。关英初来之前喝了不少酒,口渴难耐的他,一走进总统套房就找水喝,早已准备好一切的王玛丽将一杯奶茶递给他。很快,关英初便昏昏欲睡地倒在床上了,王玛丽从包里掏出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地扎在关英初身上,整整捅了108刀,然后她才开始为自己梳妆打扮,将买好的108朵玫瑰花瓣撒在他们两人身上。忙完这一切,她才吞下砒霜……通过与关英初的妻子雷英谈话,从侧面了解到不少情况,关英初还在法院工作时,王玛丽就逼迫他离婚,关英初只是敷衍着王玛丽,王玛丽便找上门同雷英谈判,要求他们两人离婚,雷英自然不会答应,也不知为何,王玛丽却没有再来找雷英的麻烦,但他几次听到关英初在电话里同王玛丽发生争吵,特别是关英初到云溪县当书记后,王玛丽几乎就住在了关英初的单人房里。好几次,雷英打电话找关英初,都是王玛丽接的电话,她俩在电话中吵过,最近,雷英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便威胁关英初,说再不解决他和王玛丽的关系,她就去相关部门举报。关英初听了,只得向雷英保证,一定解决好他与王玛丽的关系,就在关英初被杀的前一天晚上,关英初还跟雷英通过电话,他很高兴地对雷英说:王玛丽已经答应同他断绝一切往来了,他准备给她一笔钱让她远走高飞,不想王玛丽却设计了她与关英初的圆满结局……王局长介绍完情况通报后,长叹一声:教训深刻啊,这又为我们党的干部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情感课。

刘书记听完情况通报后,用手指头敲着面前的桌子:“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见大家都不做声,他又敲了下桌子,“各位真的都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申悦文早明白刘书记的话中话,他朝刘书记轻轻地点了下头,刘书记见状,便点了他的将:“申院长有什么话要说的?”

申悦文听了,朝在座的各位看了一眼说:“没有什么需要补充说明的,我觉得还有一句话要说,那就是作为一名党员,一名国家干部,一定要洁身自好,一定要守身如玉,否则,就是关英初第二。”

刘书记听了点点头,表示认可申悦文的意见,他说:“申院长看问题很透彻,关英初同志,在还没有对关英初盖棺定论之前,我仍然称他为同志,他原来是政法部门的一名干部,他的教训很深刻、警醒,我今天通知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来猎奇的,而是让你们来接受警示教育的。我本来想通知政法部门所有领导班子成员都来接受教育的,考虑到场地太狭窄,怕达不到目的,反而引起混乱。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回去后,教育好你们的干部管好两个口,上面的口不要乱吃,下面的口不要乱搞。”刘书记的话,让在座的各位听了都笑了起来。等大家笑过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中午我向毛书记汇报时,毛书记就作了三点指示,其中一点就是:发生这起重大事件,影响极坏,教训深刻,等公安作出结论后,纪委马上插手,如果发现关英初有什么问题,就是他死了也要开除出党籍,另外,关英初的追悼会一定要低调,大家看看,为党工作了几十年,死了却得到这么一个下场,多不值啊,教训深刻、教训深刻啊!”

申悦文微闭上双眼,他本来晚上准备接梅雨媚出去坐坐的,想想还是放弃了。 

梅雨媚正在餐厅摆放碗筷,听到门铃响,她顺口喊了两声“爸”,让他去开门,没有听到父亲的应答声,便走过去,通过猫眼,知道是父亲站在门外,嘴里便嘀咕着:怎么出门老是忘记带钥匙?

门刚打开,梅励钻到外公的前面,背着的双手突然伸到梅雨媚面前:“祝妈妈生日快乐!”

看着儿子手中捧着的一大束玫瑰花,梅雨媚脸上满是笑意,她接过儿子手中的花,说了声“谢谢儿子”后,又嗔怪地看着他:“谁让你买的?你哪里来的钱?”

梅励跨进门,弯腰换上拖鞋,然后才回望了外公一眼:“我找梅老师借的,等过年有压岁钱了再还他。”

梅雨媚摸摸儿子的头:“那你给梅老师打了借条没有?”

“梅老师记在心里头呢,他还给我记了好多变天账的。哎,我的压岁钱又要透支了。”梅励摇着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听着他们母子两人的对话,梅父忍不住笑了。

“小媚,要不要把悦文叫过来?”梅父征询女儿的意见。

“爸,他是你什么人?”梅雨媚一听到“申悦文”几个字,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毕竟还是梅励的父亲啊。”梅父小声地嘀咕着。

“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是梅励的生日,爸,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梅雨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餐厅,梅父讨了个没趣,一脸尴尬地站在客厅中间,摸着自己的下巴苦笑着:好好的离么子婚喽,真是的!

吃过饭,梅雨媚给高德志打了一个电话,她本来是想向高德志请半天假的,可高德志一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梅雨媚的电话,心里就紧张,以为她是兴师问罪来了,所以开口就说了一句:“对不起!”把梅雨媚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道:“什么对不起对得起啊,我们在工作上只存在分歧,不存在什么对不对得起的问题,我真的没事,我打电话来,是想下午请半天假。”其实,高德志不提起这事她倒没什么,一提起来,她心里又有点忿忿不平。高德志听了,满口答应着:“好的!那你休息吧,其实上午的会只开了半截就算了,市里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申院长和文副院长都赶过去了。”梅雨媚没有再说什么就挂了机,她心里在想,市里出大事才正常,不出大事倒是不正常了。

梅雨媚打完电话后就窝在沙发里,开着电视,她无心观赏,而是眯着眼睛打盹。

“小媚,下午反正没事,你干脆上床去休息一会儿。”梅母收拾完出来,看见女儿歪在沙发上,便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没事,我陪你说说话吧。”梅雨媚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一直睡眠不好,每天晚上都要在床上折腾半天才睡着,而且噩梦连连,白天又总提不起精神来,屁股刚一落座就想睡觉,成天萎靡不振。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想来想去,好像是从目睹陆子龙惨死后就开始了。其实,当她受到诬陷,说她与宋承云、海子如何如何,她的睡眠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即使申悦文起诉她离婚时,她也没有失眠过。可自从目睹陆子龙惨死后,她的心情变得极坏,睡眠也成了问题,她一直想给先受冤而后又不明不白死亡的陆子龙还一个清白,可她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为了陆子龙的事情,她几乎把很多当权者都得罪了,因为这件事,把自己的家也拆散了,虽说这个家并不美满,可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啊。最后的结果却令人不堪入目,自己还被人当猴耍了一盘。高德志为何要这么做?往上升吗,连傻瓜都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想在这个庭长的位置上再混个一年半载吗,如果他仅仅是为了这么一点私利而出卖法律和良知,他值得吗?对于申悦文,她原来还残存的一点好感,也因这起案件而彻底消失了。不管他申悦文骨子里是怎样瞧不起赵阳,却于公于私都不愿去得罪赵阳,他明知道宣告陆子龙无罪是没有希望了,却在最后时刻来了那么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表态。只是,无论他如何表态,对案件的实质都没有改变的意义了:他同意宣告陆子龙无罪也是鞭长莫及了,审委会讨论的最终结果陆子龙还是有罪。梅雨媚万万没有想到申悦文会来这么一招,她知道他骨子里瞧不起赵阳那种人,同样也瞧不起陆子龙那种爱惹是生非的人。其实,他有时连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因为他常常去做许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但为了达到某一目的,他只能那么去做,哪怕自己不喜欢,哪怕违背自己的良心,哪怕自己瞧不起自己。同他生活了十多年,又经过这场离婚、升官风波,梅雨媚终于把他看明白了,如果申悦文坚持陆子龙有罪,她心里或许对申悦文的反感还不会那么强烈,但他偏偏在最后表态时说陆子龙无罪。

正当梅雨媚在胡思乱想时,茶几上的手机叫了,她看了一下显示屏,是海子打来的,海子祝她生日快乐,她刚说声“谢谢”,海子就打断她的话头说:“梅子,你听着,不要说话,晚餐我已安排在通程的巴黎包厢,我这儿只邀请了马胖子,你那边呢,随你定,而且晚上同马胖子说好了,给你安排一个特别节目,希望你能天天快乐!”

“你千万不要那样,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一点也不想张扬。”梅雨媚一个劲地拒绝。

“我一点都没有要张扬的意思,只是想表达我的一点心意而已,就这么定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面子,不然的话,马胖子又会把我当活宝耍的。”

梅雨媚听了,心底涌起一丝感动,她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还专心致志看电视的母亲,说道:“那好吧,谢谢你的安排。”

梅雨媚放好手机,一只手搭在母亲肩上说:“妈,晚上有几个朋友要为我过生日,我不在家吃晚饭了。”

“行!你也别老憋在屋里,去外面走走也好。”梅母应承着。

“妈,你不会现在就想赶我走吧。”梅雨媚开起了母亲的玩笑。

“我赶你走干什么?你和梅励呆在家里我还少担一份心呢。”梅母嗔怪地看着女儿。

梅雨媚心里一阵感动,她将头靠在母亲身上,两手揽在母亲的腰间:“妈,梅励有你和爸照顾我就放心了。”梅母一时不解地看着女儿,“你和爸都是老师,还怕教不好梅励吗?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住到市政府去,应该一直住在这里。”梅雨媚嗡声嗡气地说着。

梅母没有说什么,看着女儿一脸的疲惫,眼中透出的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忧伤叫人看了心疼。她知道女儿心里有事,却又不好去追问,只在心里暗暗地叹着气。

“妈,我想靠在你的身上睡一会儿。”梅雨媚突然觉得一阵放松。

“你干脆把头枕在我腿上,睡得舒服些。”梅母拿起一个抱枕,放在大腿上,好让女儿躺得舒服一点。

“妈,小时候我是不是经常枕在你的腿上睡觉哇。”梅雨媚闭着眼睛,语气缓慢地说着。

“是啊,我记得你和宇宙为争我的大腿还闹过别扭呢,那时候你都读小学了。哎,那时候看到你们姐弟嬉闹、争抢东西吃,我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美好的时光啊。”梅母说起一双儿女小时候的趣事,话闸子便打开了,她听到女儿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赶紧朝拿着一张报纸准备进卫生间的梅父招招手,又指指梅雨媚,梅父忙走进卧室,拿了一床薄毛毯盖在梅雨媚身上…… 

通程大酒店里张灯结彩,这天是通程大酒店店庆十周年,整个酒店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巴黎厅也布置得浪漫、温馨,梅雨媚和宋慧乔走进巴黎厅时,心情为之一振。

只见餐桌上摆着一个大生日蛋糕,蛋糕四周摆满了玫瑰花,宋慧乔凑上去数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叫:“梅姐,你知道一共有多少朵吗?”

梅雨媚满脸绯红,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宋慧乔一眼,心里嘀咕着:不会是99朵吧。

宋慧乔看见梅雨媚脸上飘着两朵红云,赶紧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99朵,梅姐,你好幸福!”

“我啊,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样吧,我把他转交给你,看你能幸福成什么样子。不过,说真的,我倒觉得他蛮适合你的。”梅雨媚娇笑着。

“男人有句口头禅:朋友之妻不可欺。这句话同样适合我们女人啦。”

“你别乱说,我同他什么事都没有,纯粹的同学关系,是他见我心情不好,才提出给我过生日的。”

“梅姐,是不是那个既是诗人,又是检察官的海子?”看到梅雨媚点头,她摇着梅雨媚的手,“你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有一个爱你十余年不变心的痴情男人,我就是从这通程28楼跳下去都死而无憾了。”

“你那么容易满足啊,怪不得人家几条信息就让你鬼迷心窍了。”见宋慧乔脸色微红地理着额前的刘海,梅雨媚赶紧说了一声,“对不起!”

“没事!我这人是有点没大脑,人家对我好一点,我的心就有点乱。”说到这里,宋慧乔显得有些落寞。

“行了,不说那些烂事了。”梅雨媚见状,赶紧岔开话题,她正准备向宋慧乔打听上午召开审委会时的一些情况时,包厢的门打开了,海子和马胖子走了进来。

马胖子一进门,看见餐桌上的摆设,便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然后双手抱拳地说了声“祝梅女士生日快乐!”,然后便唱起英文的生日歌,海子则在一旁摇头晃脑地打着节拍。

“梅子,这是海子献给你的第一道主菜:生日蛋糕和99朵玫瑰。”马胖子说着,对站在门外的服务生扬了扬手“上菜!”

“马总,余大诗人!”宋慧乔打着招呼,她认识他俩,“你们今天是主,梅姐是客,你们怎么还姗姗来迟?”

“Sorry,都怪我,给寿星安排一个节目耽搁了一点时间,来的路上又塞车。”说着,马胖子又朝她俩拱拱拳,“这第二道菜仍是海子的节目,趁现在还没上菜,由中国着名的当代诗人余一海先生,向今天的寿星梅雨媚女士呈送他精心创作的31首情诗——《你是我永远的幸福——献给梅子》。”

梅雨媚和宋慧乔瞪大双眼看着马胖子和海子。只见海子从他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本杂志大小、装帧精美的书稿,海子双手托着书,准备从餐桌对面直接送给梅雨媚的,马胖子一声轻吼:“走过去,单腿跪下。”赶紧几步走到梅雨媚面前,单腿跪在梅雨媚面前,然后双手将书托过头顶。

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占据了书稿的大半个封面,梅雨媚心里一阵激动,但她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惶恐不安。海子两眼放光地逼视着她:“收下海子付出心血的作品吧。”梅雨媚只得不安地接了过来。

“现在由我们的诗人海子给大家朗诵一首爱情诗吧!”

海子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梅雨媚一眼。梅雨媚没有看他,而是对着他送的书的封面出神。

“要不要梅姐把书给你朗读?”宋慧乔打着圆场。

海子摆摆手说:“不用!”接着,便抑扬顿挫地背诵起自己写的诗作来,“玫瑰有多红,我心的土地就有多深沉……”

“哦,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多浪漫啊!”马胖子等海子背诵完他的一首爱情诗后,夸张地将双手伸向空中,大声说着。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疯够了没有?小宋早就饿坏了,我们吃饭吧!”梅雨媚虽然脸上显出了一丝不悦,内心却充满了甜蜜。

吃过饭后,马胖子用纸巾将油嘴一抹,然后又挥舞着他的那双肥厚的大手说:“下面由我马胖子来主持梅雨媚女士生日的第三道菜,首先变更场地,由通程大酒店改到绿岛大歌厅。现在开步,奔向目的地——绿岛大歌厅去欣赏演出。” 

申悦文从德府大酒店开完通报会回到院机关,把副院长徐先淼和文业明叫到他的办公室。

徐先淼和文业明几乎同时赶到申悦文的办公室,申悦文早已将茶水准备好了。

“请二位来,首先说明,我们不是开小会,而是想跟你们二位商量个事儿。”看到他们两人坐下来,对望一眼,都显得有些尴尬,申悦文知道他俩尴尬的原因,两人都想做党组副书记、常务副院长。申悦文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才接着往下说道,“你们一个是管办公室行政事务的,一个是管纪检、监察的,把你们叫来,是想一起研究一个可行的管理办法,最近一段时间,我把院里的一套《规范化管理制度汇编》逐条逐条地看了,我觉得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补充、修订,我想让政治部来牵头把这项工作做好,办公室、研究室、行政科、监察室等其他庭室配合,这件事由徐院长牵头。”说到这里,申悦文把眼光从徐先淼身上移到文业明身上,“最高法院在去年一季度同司法部联合发布了《关于规范法官和律师相互关系维护司法公正的若干规定》,明文禁止法官和律师在诉讼活动中单方接触,肖扬院长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禁止法官与一方当事人委托的律师单方接触,是世界上各国通行的做法。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下半年省高院是不是出台了《关于审判、执行部门人员违法违纪先行调离审判、执行岗位的规定》?”看到文业明未置可否,申悦文心里有一丝不悦,一个副院长,最高院、省院出台了一些什么文件都不清楚?就算是刚过来,也应该清楚啊。不过,他的不悦丝毫没有从脸上表露出来。

徐先淼本想接过话头说“省院是有这么一份文件,它规定了法官非因工作需要或在不正当场合会见当事人的行为,均视为法官和当事人私下接触,这种私下接触一经查实,法官面临的后果极有可能是职业生命的提前终结”这句话的,可想想还是忍住了。

“文院长,你把省院那份文件找来看看,然后同办公室的翦主任一道再制订一份新的文件,题目暂定为《关于民事、行政、执行案件当事人或其诉讼代理的申请约见审判执行人员的暂行规定》,明确几种情况可以约见法官的。”说到这里,申悦文将案头的一叠材料朝自己面前移了移,“最近我收到不少当事人来信反映,说见一位法官,比见一位市长、市委书记还难。我想也是,最高院、省院制订的《规定》是正确的,是维护司法公正的具体表现,法官职责是审判,公正的审判要求法官必须做到独立、中立地作出决断,而不可偏听偏信一方当事人的说辞,法官在法庭之外与律师、当事人单方接触,既容易使对方当事人及社会公众产生不信任感,也极可能在无形中动摇法官的中立地位,更为人们所担心的是,私下接触也为一些贿赂行为创造了条件,最高院和省院的《规定》,其要义便在规范法官和律师、当事人的相互关系,维护司法公正。但是,诉争的解决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完全禁止法官与当事人及律师的单方接触既不科学,也不现实,法官参与诉讼是因为其诉争已成为法院审理的对象,其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诉争来达成权利的实现,法官和当事人都是诉讼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尽管他们在权力和权利的行使上千差万别,但因为解决讼争的特殊性,一旦进入诉讼程序,法官与当事人或其律师的接触总不可避免,既然不可避免,那我们不如制订一个规定,规定在几种情形之下可以让当事人或律师约见法官。这个规定就由文院长牵头。并且尽快拿出方案来交给大家讨论。”

说完正事,申悦文便同他俩又扯了一些散事。谈话时,他不时看见文业明接听手机和抬腕看手表,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烦躁起来,脸色也有了些许变化。看到他接完第四个电话后,申悦文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文院长,如果你还有事或约了人,那你就先走吧,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论事情时,时刻接听电话。”文业明听了,马上解释说,是家里出了一点事儿。申悦文的脸色仍没有缓和,说出来的话虽然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你有事,那就先忙去吧。”看到文业明还坐在那儿没动,语气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那今天我们就扯到这里,你们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在下周的党组会上再说吧!”

文业明听了,这才急急地朝外走去。徐先淼站起身看着文业明离去的后影,心情无端地一爽,他没有马上离开申悦文的办公室,而是等文院长走后,又转过头来同申悦文聊了起来。他提了几条关于院机关经费、物业、车辆、接待和资产管理等方面的一些建设性意见,申悦文边听边点头,还不时用笔在一个本子上划几个字。其间,申悦文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徐院长,你对领导班子集体决策重大问题有什么建议?”徐先淼前几天同政治部的文主任聊天时,就听说申悦文准备就领导班子集体决策重大问题出台一个议事规则,他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想了几条建议,刚开始时,他没有主动说出来自有他的目的,如果此时他先提出要制定什么领导班子集体决策重大问题的议事规则,一是担心申悦文认为自己逞能,二是怕他多心,以为他想遏制一把手的权利,现在申悦文提出来了,他便说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几条建议,什么法院的长远规划、年度计划、工作目标、重大改革事项方案、重大突发事件的处理等等。

听得申悦文连连点头:“徐院长,你在法院工作的年限也不短了,原来在部队一直做政治工作,我想让你分管政治部的工作,你有什么看法?”徐先淼一听,心里一阵狂喜,如果要他分管政治部的工作,显然申悦文就已倾向于他当党组副书记、常务副院长了。他先是自谦了几句,接着话锋一转,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如果申院长让他分管某项工作,他一定会尽职尽责地去完成,当好院长的助手,参谋……

见时间不早了,申悦文才结束谈话,他说:“徐院长,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徐先淼回到自己办公室后,忍不住轻声哼起他常唱的一首拿手歌《当兵的人》来,当他从文业明的办公室门口经过时,听见文业明正在办公室接电话,好像在同谁发脾气。

申悦文下班后仍然是步行回市政府自己的宿舍,在经过梅雨媚父母住的小区时,他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并在小区大门旁的一株樟树下站了片刻,而后才慢吞吞地朝自己家走去。过后又似乎觉得不妥,于是拿起手机给梅家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梅父接听的,申悦文叫了一声“爸爸”后,便没话找话地问梅励回来没有。梅父说他在院子里同一帮小朋友玩。申悦文本想问梅雨媚在不在家,可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电话里,两人陷入冷场的尴尬局面。倒是梅父给他解了围,问他是不是下班了,说小媚现在不在家。申悦文嘴上说没事,心里却在嘀咕:今天是她的生日都不在家,肯定又是同一帮朋友出门潇洒去了,究竟和哪些人出去了?不会是那个诗人余一海吧。想来想去,心里越来越不舒服,梅父在电话里同他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进去。他知道自己无权干涉她的私生活,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梅雨媚太优秀了,他内心总是无法放弃。其实,对于外界传播的那些谣言,他一直都不相信,他也清楚梅雨媚对自己是忠诚的,绝对的忠诚。自打离婚后,每次想到她,自己的心就会隐隐作痛,可如果他们还是夫妻又会如何?自己能当上法院院长吗?或许他能当上,只是根据《法官法》,梅雨媚得调离法院。夜深人静时,他好几次都想起她,有几次,他甚至拿起了电话,只是为了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可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有时候他心里甚至产生一个怪念头:让她做他的情人,如果她做情人,他相信她一定是非常棒的。他知道,现在一切皆已不可能了,她既不会同他复婚,更不可能做他的情人,他太了解她了。

“申院长,一个人散步啊。”有人同他打招呼,他“啊”了一声才发现已经走到市政府大门口了。 

梅雨媚再次陷入痛苦和迷惘之中。她真的不明白,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杀害陆子龙的凶手不是别人,而是她曾付出金钱与心血的帮教对象吴安强。

为此,梅雨媚专门去了一趟公安局,她实在太想知道吴安强为何要杀害陆子龙了。

梅雨媚找到她在公安局刑侦队的一位熟人打听情况,熟人一脸为难的样子。梅雨媚只得从身上掏出介绍信说:“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但我确实不是因私,而是例行公事,被害人陆子龙是我承办的一件案子的当事人。”

“梅庭长,我知道,但市委、政府有关领导打了招呼,任何人不得……”

“伍队长,你不用说那么多,我只想问一句,吴安强为什么要杀害陆子龙,他有什么目的没有?”梅雨媚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这时,她看见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伍队长办公室门口走过,便住了嘴。估计那人走远了,她才继续说道,“你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那倒没有!”伍队长突然将声音压得很低,“领导都很关注此案,我们肩上有压力啊,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梅雨媚点点头:“我理解,那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出去到茶馆坐坐,你看行不?”。突然,她的手机叫了,一看是申悦文办公室的电话,又不知他有什么事,只好对伍队长摇摇手,“我接一个电话。”

“梅庭长,谁让你去公安局的,请马上回院机关。”申悦文一副命令的口气。

“我为什么不能来?吴安强曾经是我的帮教对象,我还有责任与义务,被害人陆子龙是我承办的一件案子的当事人。”梅雨媚一听就火了,她一点也不示弱地反驳着。

“梅雨媚同志,我现在以德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党组书记、院长的名义,命令你马上回院机关,否则,将给你违纪论处。”申悦文在电话中的声音非常严厉。

梅雨媚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地说了声“好”后才把电话挂了。

“梅庭长,怎么啦?”伍队长看着神色有些不对的梅雨媚问了一句。

“没事!”梅雨媚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伍队长,晚上的计划不变噢!我希望我们都不要食言。”看到伍队长点头了,她才伸出手说,“谢谢你了,伍队长。”

梅雨媚走出公安局大门后,并没有回院机关,也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她已走到了湘沅河畔,看到河边嬉戏的一群玩童,她才知道时令马上要进入炎炎夏日了。从过春节以来的短短几个月,一系列变故让她心力交瘁,先是流言蜚语,继而是离婚风波,申悦文当上院长,陆子龙被杀,陆子龙贪污案走入死胡同等等,一幕幕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手机响了,梅雨媚见是高德志办公室的电话,便接听了,高德志问她在什么地方,她听了,心里有点烦,就气冲冲地说道:“我出来时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到外面办点事。”见梅雨媚口气很冲,高德志只得说出原因:“梅庭长,申院长打了几次电话,问你回办公室没有,你要我怎么说?”

“你告诉他,就说我死了,他不大不小也是一个院长,你要他管点大事,不要整天那么婆婆妈妈的。”梅雨媚火气仍然很大。

“梅庭长,你别让我为难好不好?陆子龙的案件审委会都已经讨论决定了,你还能怎么样?让省高院去改吧,我们何苦要去得罪人呢。”

梅雨媚不再听高德志啰嗦什么,她把手机放在地上,随他去自言自语,她注视着河面发呆,估计高德志啰嗦完了,她才拿起手机,高德志早把电话挂了,她正准备把手机关了图个耳根清静时,又有电话打了进来,是个陌生号码,她不想接听,但手机仍固执地叫着。

“喂,您好,找谁?”梅雨媚实在听不得那追魂似的铃声一阵紧似一阵。

“是梅庭长吗,呵,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我是西藏高原的一只秃之鹰啊,呵呵,想起来了吧,我啊,还在西藏呢。好,好着呢,我都听说了,陆子龙被杀,他的贪污案维持了,我们暂且不去讨论陆子龙有罪还是无罪这个问题了,我早就发表了我的观点与看法,我只是有一点担心……”宋承云停住不说了。

梅雨媚问他担心什么,宋承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我真担心你能否承受得住这么多的打击。当然,我知道你是一个刚烈的女性,一个很理性的女性,知道该怎么去做。”

“谢谢您了,其实,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才感到自己是一个懦弱的女人,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只是现在我竟然不会哭了,真的,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梅雨媚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梅庭长,对不起,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我打这个电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一定要活得更坚强,为自己、为你儿子、为你父母、为这个社会活着。知道吗?活着真好,我当时也够窝囊的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根本就没有什么,到了西藏,看到这圣山神水,这儿虔诚的人们,我的心灵一下子得到了洗涤、净化,我觉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活着就好。知道吗?你不是一个孤独的人,我知道你会怎么去做,我没有什么别的,只是一种担忧,我不是不相信你,梅庭长,希望你听我一句话,去看看心理医生,会有用的,我当时也有过这么一段经历,硬是愤怒得想去杀人,或者自杀,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之后,心情才平复下来。”

“那好吧,我去试试。其实呢,我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工作上有些压力,很多事都不尽人意。”说完,梅雨媚重重地叹了口气,“人生不如意,十之常八九,宋院长,谢谢你,真的感谢你。”

和宋承云通过电话后,梅雨媚觉得一下子心情开朗了好多,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给海子拨了一个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海子说他今天晚上可能有行动,现正在家待命,梅雨媚一听,忙说算了。她刚走到沿江大道上,准备拦的回院机关的,海子又打来电话,说他晚上只要不出市里就行,梅雨媚说等下会通知他。

刚走进办公室,申悦文的电话就打进来了,电话是宋慧乔接听的,她将话筒捂住,低声说是申院长的电话,问她接不接,梅雨媚一听,刚刚平息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接,怕什么?我光明正大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我是审监庭的梅雨媚,请问你是哪位?哦,是申悦文院长啊,谢谢你的关心,请问你有什么急事?现在到你办公室去一趟?我看没这个必要吧,有什么事你尽管指示,我不就是去了一趟公安局了解情况吗,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谁又给你发了指示?行了,你也别说了,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每天一上班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办公室里足不出户,这总可以了吧,下班后,我还需要向你们院领导报告我的去向吗?如果需要的话,那我现在就报告,今天晚上我有约会,约检察院的检察官余一海同志去聊天。”梅雨媚接过电话,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了下去,也不管他听没听,说完又“啪”地一声将电话挂了。

梅雨媚朝大班椅上一靠,突然看见宋慧乔惊愕得张大着嘴巴望着她,便一脸解恨地笑骂道:“有什么好看的,鬼丫头!是不是从来没看见我这么撒过泼、这么痛快过?”

“梅姐,那确实!在我印象中,你一直都好温柔,是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今天我才发现你也跟我一样,好‘泼’啊,总算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了,申院长听了,还不被你气癫呀。”

“他呀,宰相肚里能撑船呢,估计他是很久没有遭骂了,想讨骂挨呢。”一想到刚才自己在电话中说得痛快淋漓的神情,梅雨媚就感到解恨,“哎,别说了,写判决书吧,说不定等会儿领导会上门来骂我呢!”说着,梅雨媚翻出陆子龙一案的审理报告,开始修改起来。

梅雨媚刚刚进入工作状态,就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宋慧乔对着门口说了一声。

门开了,徐先淼走了进来,他看见梅雨媚和宋慧乔正忙着,又准备转身离开。梅雨媚抬头见是徐先淼,忙起身打着招呼:“是徐院长啊,有事么?”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嘀咕开了,你申悦文挺能耐啊,还派人监督我来了。

“没事没事!我到处转转,你们在忙,就不打扰了。”看到宋慧乔拿起杯子要给他倒茶,徐先淼忙摆着双手,“小宋,不用,不用。”

“徐院长,你有事吧。”梅雨媚笑着说。

“哦,真的没事!”徐先淼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停了下来,回过头说,“梅庭长,小宋,出去办事要跟庭领导说一声,不然有事不好找,与工作无关的事,尽量不要去做。”

梅雨媚尽量克制着不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又会火花四溅。

看到梅雨媚憋住没有做声,宋慧乔赶紧接过话茬说:“好的,今后我们一定会注意。”看到徐先淼已走出办公室门口了,她才对着徐先淼的背影轻声说了句,“以后上厕所都跟你们请假,看你烦不烦!”

梅雨媚缓缓坐下来,把头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半天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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