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黛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她将字条吞下,不无泄气,又一番冷笑道:“你难道就不怕我告诉恒泰吗?走着瞧!”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连城唤住。
连城慢悠悠地晃到醒黛身前,低头一笑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醒黛昂首,微怒:“我堂堂一个公主,难道还怕你不成?”
连城倒也不怕,只须臾不动地凝着她:“那,你敢不敢和我玩一个游戏?”
醒黛狐疑地一路追在连城身后,随着连城走回府中。来到前院,正好遇到恒泰迎面而来,醒黛便要唤恒泰,却见连城突然身子一晃,好似被身后人推倒一般直直摔倒在了地上。这一倒,俨然也吓住了醒黛,不敢动半分。
身前恒泰却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一把扶起连城,悉心关怀着,待看到连城无碍才稍稍放心,回首再看醒黛,瞪了她一眼,道:“公主,是你推倒连城的?你要自重啊!”
此时,连城忙假意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摔倒的,刚才公主还好意来扶我呢,可惜就是没扶住。”
恒泰瞧了瞧连城,缓了一口气,这才面向醒黛施礼:“恒泰刚才太过冲动,恒泰失礼了,还请公主海涵!”
醒黛愣在当场,瞬间无话可说。这就是连城所说的游戏,不过就是为了证明如今恒泰只会信连城一人,对着自己,只有防备和猜疑。那这场游戏,果然又是她宋连城赢了。
“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会和我这样的小女一般见识,这路如此滑,个人想走都还不易,更何况有人想推一下。她若是推我,那么她自己也会滑倒啊!”连城笑着看了眼面目僵冷的醒黛,刻意问着,“是不是,公主?”
醒黛用力握紧拳头,暗自咬牙,并不吱声。目送着恒泰一路护送连城而去,却在一瞬间,看到连城回头,朝着自己得意一笑……
时节转暖,又逢北方天气干燥。连日来,恒泰多居在连城房中,无暇过问其他,只这日一早听消息说小格格染了急症,才匆匆跑回醒黛的院子里。人方一迈进屋中,便四处寻找起小格格。却见小格格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榻上,醒黛守着她,摇摇拍拍着,哼着歌谣哄她入睡。
“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你派人来说她浑身发热,哭闹不休?”恒泰一皱眉,明显不悦。
醒黛看着手边的小格格,只笑了笑,话是说给小格格的,却又似故意说给恒泰听:“看你的好阿玛,你非得浑身发热,他才肯回家来看你。”
说着,醒黛将帷幕放下,转身踩下脚踏,迎着恒泰的方向慢慢走去。
“你找我过来,到底要说什么?”恒泰叹了口气,只落座在茶案前,端着茶盏吹了吹茶沫,心知醒黛这般必是有话要说,便等着她说。
醒黛凝着恒泰,缓缓道:“我觉得怪。”
恒泰一抬眼,讶异地问道:“什么怪?”
醒黛抿了抿嘴,直言:“连城,还有你弟弟明轩,都奇怪。”
恒泰端着茶盏,一时沉默不语。
醒黛一笑,摇了摇头,为他释怀道:“别太多心,如今我有女儿,我只跟她过日子,早就劝自己不跟你的连姨娘吃醋了。只是她这个样子,凭空回来,失去记忆,前言不搭后语,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却把将军你指使得团团转。”
听着醒黛诉说,恒泰略蹙了眉头,静静沉思着。
醒黛便再道:“你不妨问问你自己,从前的连城,或者说真正的连城,她是这样子的吗?还有明轩,他是你弟弟没错,他如今潦倒了自己知错了,也有可能。可我心里总合计着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也太突然了,葫芦里必然有药。我提醒你,你倒是一片热忱,可别这样就被人算计了……”
待走出醒黛的院落,恒泰已换上了一身戎装,收拾停当,拎着马鞭准备前往军营。他脑中还想着醒黛方才说的话,以至于何时连城奔到了眼前,拦住了自己的马都不知道。
连城仰起头,看着马上的恒泰,楚楚可怜道:“你要出去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恒泰望着连城,不免有些心怜:“我……现在要去军营,去办公事。”
连城摇头,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死死拽住他的马缰:“说话不算话,就这么把我扔下了?”
眼见连城这般小孩子心气,恒泰已全然忘了醒黛刚刚那番奇特的话,他只笑了笑,便从马上翻身而下,耐心地走向连城,柔声道:“不是把你扔下了,太阳下山我就回来,回来陪你,好不好?”
“不好。我在府里待得好无聊。我谁都不认识,跟谁都说不上话。你要是这么走了,那我也走。我离开这儿,就再不回来了。”连城抓住恒泰的腕子,撒着娇威胁道,“我告诉你,要是如此,那可都怪你。”
恒泰望着连城的眼睛,思考了片刻,摘下头盔,将马鞭随手交给身后的军士甲。似下定决心,冲着身后扬了一声:“你们去军营吧!今日我不去了!”
“将军,不成啊!今日有许多大事需要将军您定夺,还有神机营的诸多公务,兄弟们都在营中等着您。您若不去,如何是好!请将军千万以大事为重,莫要……”
恒泰只一摆手,制止了身后的声音,牵上连城的腕子,一步走了出去:“连城,走!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恒泰将连城带到了河边,曾经他们就是在这里和贫民窟的小孩子一起玩耍的。今日他找齐了所有的孩子,让他们陪伴自己和连城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恒泰扮老鹰,一个稍大的孩子扮母鸡,连城和其他小孩子躲在后面,扮小鸡。一时间,欢笑声飘荡了整个河岸,一声尖叫中,恒泰终于抓住了连城,双手紧紧抱着不撒手,连城笑得肚子都痛了。
“恒泰—”连城唤了一声,便由恒泰拉着跌倒在地上,他们平躺在草地上,听着河水淙淙,嗅着泥土的芬芳,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云彩压得很低,似乎触手便可摸到。
恒泰牵起连城的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连城,从前你经常来这里,照顾这里的老人和孩子,给他们带些吃的玩的。那时我不知道,我只当你是个小贼小骗子,直到那天追到这里,才知道你其实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
连城皱皱眉,极是认真地听着,回忆着,却始终找不回一丝记忆。
“可你不愿意我说你是个小骗子,你啊,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只是那天是真生气了。我跟你讲,我长这么大,跟狗熊摔跤都没有害怕过,但是你哭着跟我说,不许再叫你小骗子的时候,我现在想起来,那天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你害怕?”连城摇了摇头,愣愣地转头问他,“大将军你害怕什么呀?”
“害怕这丫头真的生气了,就再也不理我了。我还怕你再也不让我见你。”
连城闻言呆住,缓缓说道:“你从小锦衣玉食,人长得又高又漂亮,文武全才,有多少姑娘喜欢你,你就被一个小骗子吓怕了?”
恒泰笑了笑,叹了口气,一身轻松:“很可笑,对不对?我也觉得奇怪。后来自己想想也情有可原。身边的姐妹,门第相等的世家小姐,闺阁淑女,从没有你这样的人。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对自己身边的一切都会很满意。只是我遇见你了,她们就都算不上什么了。”
一丝笑缓缓爬上连城的唇畔,而后那笑色越来越烈,连城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哈哈大笑。恒泰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她,一直等着她,等她笑够了,恒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不信我?”
“男人骗女人啊,什么动听的话都说得出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脑袋里是一张白纸,你随便说说,就当是涂涂画画,就这样告诉我从前我们有多好多亲密,你有多爱我,我就得相信?我告诉你,从前的事情我是不记得了,可是我人才不糊涂呢。我才不信!”
恒泰也笑了:“这话啊,说得也通情理。那要怎样你才能相信呢?”
连城脑中一转,幽幽念出声:“我想把你的心挖出来。”说罢,便等着恒泰的反应。
恒泰闻言并不说话,只是从腰间拔出匕首,以袖子擦了擦,反交到连城手上,瞬间一笑,便将自己的襟衣打开。
恒泰看着她,声音一轻:“挖出来,看看。”
连城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指向恒泰心脏的位置。只见恒泰双手枕在脑后,毫不反抗,一动不动,仿佛存心等着被她杀死。
连城咬牙,眼神闪烁不明,她犹豫着,握着匕首的手渐渐颤抖起来。猛然间,她忽然放下了匕首,扑在恒泰身上,亟亟地落下泪来:“讨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讨厌你!我那么好,你那么爱我,那怎么还放我走了?!你怎么不保护我?你怎么不留住我?!我挖你的心出来干什么?我才不要呢!那治不好我的病!我的头好疼啊!”
恒泰目中亦有眼泪,他抚着连城的侧脸,忍不住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从前的事情,你想得起来,就是连城,你想不起来,还是我的连城。咱们从今往后好好的,好好地过日子,行不行?我把从前的错误都补偿回来,好不好?”
连城紧紧地抱着恒泰,哭得满脸泪光,眼神却在瞬间生出迷惑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