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只好全招了,当下把前些日子,恒泰和佟家麟打架那件事情,和上次搜查佟家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福晋未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一时间也蒙了。
“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经被皇上赐婚了,再有什么姑娘,这都是要掉脑袋的!况且你怎么知道,那姑娘不是为了你的钱财跟你的?”
恒泰走到福晋身边,轻声问她:“额娘,你觉得你儿子真的是个草包吗?除了势力、钱财和名声,就一无所长?不会有一个心地善良、不贪图富贵的好姑娘爱上我?”
福晋被恒泰问住了,她看着眼前眉目英挺的儿子,自然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恒泰,是不能吸引到女孩子喜欢的,只是就算那姑娘出淤泥而不染,但是青楼就是青楼,那样的出身如何配得上恒泰?
郭孝一直在帮着那姑娘说话,福晋听在耳朵里越发为难起来,怎么看那姑娘似乎都是个好姑娘,若是放在以往,让恒泰娶回来当个妾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今恒泰要娶的是皇上的公主,这要如何是好呢?
“儿子,回头我跟郭嬷嬷亲自去见一见这个姑娘,但是接她进府这事可暂时不能再提了。皇上将醒黛格格赐婚给你,荣耀门庭先不去说——你要是一意孤行,咱们富察家可就要大祸临头了。”福晋叹了口气道,“无论同意与否,都会给你一个答复——郭孝一会儿带路。恒泰,你不许去,你得在家好好准备准备大婚的事情。”
恒泰心中一喜,福晋肯去见连城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而且恒泰有信心,只要福晋见了连城,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谢谢额娘!”恒泰连忙道。
话已至此,福晋也不耽搁,直接就让郭孝带路去见连城。
连城听见敲门声,只以为是恒泰回来了,正高兴,开门却发现是两个妇人。
郭孝连忙介绍道:“连城姑娘,这是我们福晋。恒大爷的额娘。”
连城吓了一跳,哪里能想到站在面前的竟然是恒泰的额娘,顿时就跪下行了个礼。
“连城给福晋请安。”
福晋瞥了她一眼,也未说话,只是径自走进了院子里,最后踏进厅堂,在软榻上坐下了。连城也不在乎,站起来就连忙去给福晋倒水。
福晋终于开口道:“你放下吧,别忙了,我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连城便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下了,顺手拿起给恒泰做的衣衫,一针一针地缝。
“福晋你问吧。”
“听恒泰说,你们俩已经私订终身了?”福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了。
连城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福晋既然这么问了,她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一声是。
福晋沉默半晌,才道:“咱们开门见山,不管你们之间至今为止发生了什么,请到此结束,彼此放手。”
意料之外的,连城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像是早有准备听到福晋这么说,此时很是镇定地笑了笑:“福晋来这里就是同连城说这句话的吗?我也跟福晋开门见山,恒泰要怎样,要他自己跟我说。至于我,我不放手。”
福晋愣住了,她看着连城的脸,心中也有些不忍:“连城姑娘,你这又是何必?你可知道,皇上已经给恒泰赐婚,到如今,他的婚事就是我们做父母的都不能左右了,你跟着他什么都没有,‘名分’这两个字你现在也许会嗤之以鼻,到了以后就会发现,男女之情终究会被岁月冲淡,能够给你保障的还是‘名分’。姑娘,我谢谢你厚爱我的儿子,我也希望你能够厚爱自己,选一条聪明的路,选一个合适的人,走了吧。”
福晋说着,示意郭嬷嬷给连城留下了三张银票,她不忍心再看连城的样子,的确如恒泰所说,这是个好姑娘,有些人你见一眼便能明白,连城就是这样的人吧。
这样的一个姑娘,真真可惜了。
连城坐在原地很久,她其实都快哭出来了,但是她一直强忍着,直到福晋走出去,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她抓起桌上的银票跟了出去,大声说:“福晋,我知道你们是高门大户,我高攀不起。可我也是个人,有感情,有尊严,您这钱给我,是买我呢,还是买我心里的恒泰呢?你又觉得我能把哪个卖给你呢?钱您拿回去。我还是那句话,恒泰想怎样,要他自己跟我说。连城绝不放手!”
福晋越发为难,她好说歹说,这姑娘就是倔强得很,根本听不进话。
“随你怎样吧,总之你好自为之。”
郭嬷嬷扶了福晋出了院子,福晋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却越来越难受,她喃喃道:“倒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就是这个脾气倔了点。”
“福晋,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像一个人?”郭嬷嬷一直在观察连城,第一眼见就暗自心惊,只觉得真是太像了。
“谁?”福晋反问了一声。
“老奴是觉得,这个相貌,这个身量,这个性子脾气,倒是很像福晋你年轻的时候。”郭嬷嬷和福晋都是几十年的主仆了,说话间也不会刻意顾忌什么。
福晋心中一震,事实上她也有这样的感觉,总觉得这姑娘模样气度总有些熟悉,此时郭嬷嬷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太像她的缘故。
“我也真是为难。”福晋叹息道。
郭嬷嬷想了想道:“老奴倒是有个主意,若是这姑娘对大少爷是真心,那日后慢慢想办法再说,总有解决的法子。若不是真心,怕是过段时间自己也放弃了。眼下之计,是要稳住大少爷。”
福晋点了点头:“这样倒也可行。”打定了主意,二人便回了将军府。
再说江逸尘,一夕之间死了那么多兄弟,他心情郁闷便跑去了春风楼寻他的老相识百乐喝酒去了。
说起来百乐跟了他也有些日子了,对他也算得上是情深义重。
“哟,你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百乐提着酒壶过来给他倒上,“怎么了这是,闷闷不乐的?”
“寨子没有了,兄弟们也不在了,除了你这儿,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江逸尘仰头喝掉了一杯酒,抓住百乐的手吻了吻。
百乐抽回手来,嗔道:“我总是最后被你想起来的一个。当初在寨子里,你要我来京城做内应,我领命来了,以为能跟你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可是你每次都行色匆匆。你说怕别人心存怀疑,我就认命了。我等啊等,盼啊盼,就等你来京那么一刻,可是结果呢,寨子没有了,我这个假老板娘也变成真掌柜,你倒是来了,却只看这窗外,没有眼前人。”
若摆在以前,听百乐这么说,江逸尘就该不耐烦了,可是也不知是因为寨子没了兄弟死了伤心,还是认识了宋连城之后自己稍微有些改变了,此时听百乐这样讲,他心中就隐隐有些难过。
他抱住百乐,低头想吻她,百乐却推开了他。
“你当我贪图和你这一夕之欢?”
“那你要什么?”江逸尘问道。
百乐伸手抚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温柔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我要的,是你的心。”
“可惜我的心早就没有了。”江逸尘讽刺一笑。
这话百乐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她只是笑笑也不以为意。她走到窗户口,正巧瞧见大街上人潮涌动,皇宫内许多内侍和宫女走在街道上,或手捧各式皇宫嫁妆,或两人抬着描金大箱,看上去十分热闹。
“什么事那么热闹?”百乐好奇问道,“这宫里的人,怎么会跑出来啊?”
“哦?”江逸尘若有所思地走过去,“这是要抬去哪里?”
百乐站着看了一阵,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估计是将军府吧,我听说皇上把公主许配给了你的死对头,富察恒泰,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大概这是在张罗着办喜事吧。”
江逸尘面上一动,心中已经计较起来:“这么说,将军府近日走动的人应该会很多。”
“是这样没错,你想做什么?”百乐认识江逸尘不是一两天,自然知道他话里有话,“你不会是想趁机……”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江逸尘淡淡道,他将空酒杯递过去,“再陪我喝一杯吧。”
百乐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江逸尘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情,也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想法,他不说,她便不再问。
“好啊,莫说一杯,陪你喝一辈子都没问题。”
江逸尘笑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喝完一壶酒,江逸尘丢下酒杯离开了春风楼。其实百乐猜得没错,他的确是打算趁机混入将军府。
平常将军府守卫甚严,他要进去自然也要花费一些工夫,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想白白错失了。
他轻巧地混入了筹备婚礼的队伍,跟着进入了富察将军府。
此时将军府中,将军正和恒泰说话:“恒泰啊!马上你就要当额驸了,虽然是荣耀,但这娶了和硕公主,与寻常权贵之家相互婚配极是不一样的。毕竟她是君命,你是臣子,这夫妻二人是以君臣名分为前提而成的。按我大清礼仪之制,做额驸的要与公主见面,先得屈膝行礼;若是公主有什么赏赐,你还是得要叩首谢恩。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娶妻得公主,平地起官府’,意思就是这样,严格得很,一点也不能乱——莫说是你,就是她赏赐了阿玛我,我也得谢恩。”
恒泰心中不愿娶公主,但将军如此细心叮嘱,恒泰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阿玛。”
这时侧福晋带着明轩还有佟毓秀正巧走了过来,那天恒泰在乱葬冈让佟毓秀回来,佟毓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真的乖乖回了将军府。
此时佟毓秀见到将军,面色就有些难堪,毕竟她之前走得可一点都不光彩。
侧福晋拉了拉佟毓秀示意她开口,佟毓秀只好笑道:“阿玛,我回来了!之前是我不懂事,您千万别见怪。”
富察将军笑着点头道:“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恒泰已经被赐婚,要做额驸了!现在家里最要紧的,就是把这场大婚给办好!”
侧福晋稍稍有些不高兴,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将佟毓秀拉回了身边。
佟毓秀嘀咕了一声:“凭什么好处都让他得了去?”
她想起在乱葬冈的时候,恒泰紧张连城的那副样子就觉得心中堵得慌。
侧福晋听到佟毓秀的话,只好酸溜溜地安慰道:“唉!你是不知道啊!人家又是长子,这回又踩着龙尾巴上了天,当了额驸。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看来我和你们小两口,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咱哪惹得起他这尊贵的额驸?”
将军听到侧福晋的话,眉头一皱甚是不悦:“还在那儿嘀咕什么呢?赶紧进去歇着吧。恒泰,你也去,三天后公主进门有得忙了,趁现在有时间多休息,把精神养足。”
恒泰很想离开这里,此时听将军这么说,连忙应了声是便走开了。
侧福晋拉着佟毓秀跟着朝内院走。
此时江逸尘混在人群里,眼见着庭院中只剩下了富察将军一个人,忽然将手中圆盘一丢,飞身朝将军扑来,他混进将军府要下手的对象竟然是富察将军!
富察将军连忙闪过,二人顿时就是一阵激斗,缠斗之中,富察将军扯下了江逸尘的一截衣袖,就见江逸尘的手臂上露出一块形状极为奇怪的伤疤。
将军一愣神,手下动作就迟疑起来。
恰此时恒泰听到院中动静折回来,刚刚走开的人也都回到了院中。
江逸尘心中愤恨却只能暂时离开,恒泰抬脚便要去追,却叫富察将军拦住了去路,恒泰急道:“阿玛,现在追还来得及!”
富察将军面色有些古怪,他说:“不过是个小毛贼而已,不要追了。”
恒泰心中讶然,富察将军向来疾恶如仇,怎么今天忽然转了性子?
富察将军转身朝大厅走,他脑中不停地闪现江逸尘手臂上的那块伤疤,被封沉的那些往事,终于挣破枷锁浮上了心头。
他步子一踉跄险些跌倒,还是福晋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
“这是怎么了?老爷你怎么看上去心神不宁的?”
富察将军挥了挥手,对福晋笑了笑:“我没事,大概这几天太过高兴,没有休息好,所以有些头晕。你去忙吧,这几天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说的哪里的话。”福晋嗔怪一声,给富察将军倒了杯水便下去了。
富察将军端着参茶却没有喝,他站起来缓缓走入内庭,最后推开书房的门,从暗阁中取出了一幅画。
画像打开,上面绘着一位形容美丽的女子。
女子妙目流转栩栩如生,富察将军眼底渐渐浮上一层水汽来,他喃喃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买杏花。”
“杏雨,我好像看到他了。”富察将军将画像挂到墙壁上,“怎么会这么巧呢?那样的伤疤……是他吗?”
富察将军就想起来,那真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娶现在的福晋,杏雨是他心爱的姑娘。
阳春三月杏花如雪,杏雨就坐在杏花树下替他缝衣裳,杏雨收的干儿子奶声奶气地要跟他学练剑,他拿竹竿当长剑,舞着舞着,便是二十多年时光如剑。
再回首,杏雨不在了,当初跟着他学剑的干儿子江逸尘也不知道去了何方。
“会是他吗?”富察将军失神地喃喃。
那时候五岁的江逸尘手臂上,便有那样一个烫伤,是不小心烫在卖烧饼的火炉子上而来的。而今天在院子里,和他缠斗的那个人,他手臂上同样有那样一个疤痕。
福晋这时候推开书房的门走进来,见他正盯着杏雨的画像看得入神,心中不禁有些凄然:“老爷,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没什么,只是恰好碰到了,便取出来清清灰尘罢了。”富察将军轻声道。
也许在他心中,年少时的那段感情,是最不能触碰的伤口,碰着了便会隐隐约约地疼。
“死者已矣,请老爷莫要伤怀。还是想一些愉快的事吧,很快就是恒泰的大婚了,您早些休息!”福晋走过去将画像仔细地卷好又放了回去。富察将军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只是眼神恍恍惚惚的,怕是又想起了过去的那些时光吧。
江逸尘其实并未离开将军府,只是趁乱躲入了假山之后。
此时风声过去,他便想走出来。
然而未走几步就听到假山那边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人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
说话的人是富察恒泰,跟在他后面的正是郭孝。
郭孝此时很是后悔,他没忍住将福晋和连城说的话告诉了恒泰。那天福晋进了院子并没有让郭孝跟进去,不过他还是听到一些的。福晋让连城离开恒泰,他听得还是很清楚的。
恒泰一听这还得了,当下有些急了:“不成,我心里难受。什么额驸,我才不稀罕,我要去见连城。”
福晋后来回府,同他可不是那样说的,她满口答应恒泰以后会接连城进将军府,但这完全和郭孝说的是两回事。
“少将军,福晋都已经让步了,你又何必再起波澜呢?万一要是把事情给闹大了,到手的好事不说,还要连累府上这么多人,就连那连城姑娘,也有干系啊!你就听我一次,乖乖地在房里躺着吧,挺过这一阵就好了。福晋不是答应你把连城姑娘接进府吗?你这是又想着让我挨揍啊!”郭孝心里也急,他真是不想主子这个时候去见连城。
恒泰站住想了想,郭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只是心中挂念连城,加上听了郭孝的话就急了,不过福晋也不是那种两面三刀之人,她和连城那么说,许是为了考验连城对他的心意呢。
想到这里,恒泰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回房去。
江逸尘一直在假山后面,将郭孝和恒泰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一计不成,心中已然有了其他的想法。
富察恒泰既然已经被赐婚做了额驸,而他又对连城如此用情,要是娶亲当日,他不出现,这不是欺君之罪?
江逸尘想到这里,蓦地冷笑起来,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