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算来点茶叶吗，王智先生？”
我对着面前的年轻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我办公桌左手边的座椅上。
“虽然我知道CEO那里有咖啡，但我实在拿不出那种奢侈的东西，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呢。”
这样说着，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已经就坐的青年。
不，应该说是少年才对，记得前些阵子还因为感兴趣而查看了他的履历表，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17岁。
眼前少年的样貌依旧没有变化。一身T恤配牛仔裤，穿着磨损得有些严重的帆布鞋，只是比起前些天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不像原来那样脏兮兮的了。
虽然没有穿制服，却很整洁，这就是他的变化。而我明白此刻他的地位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我在星野那里可是喝不到咖啡的，我和她的关系还没到会冲咖啡给我的程度呢。”
少年打趣的耸耸肩，接过我递过去的杯子。
“不过在我这里至少能喝到茶，不是吗？”
“没错，这可是不可多得的茶叶呀。”
少年盯着杯里寥寥可数的几颗还没泡开的茶叶球，戏谑着说道。
要说与以前不同的地方，这种不曾有过的嘲弄的口吻自然也要算上一种。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宏北先生。”
少年彬彬有礼的对我点头。
记得已经很久没用过这种文雅的方式说话了，能重温这种舒畅的感觉当真是件无比惬意的事情。所以哪怕仅仅是作为谈话的对象，我对面前这个叫王智的少年都有这无可抑制的好感。
“先别急呀，我还没对你的升职表示祝贺呢。”
“唉，我反倒觉得升职了之后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果然升职不是想象中的好事情。”
“哈哈哈..”
听到他这样抱怨，我们忍不住都放声大笑起来。
也难怪，像这样只属于上层人物的无聊抱怨也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消遣了，而作为普通工人每天忙于生计恐怕连抱怨的工夫都没有。
收敛笑容，少年正色的看着我。
“我还是要感谢你的，这次能顺利的让管理层接纳我，多亏了你的功劳啊。”
“没必要说感谢，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我摆摆手这样说道。
没错，这段时间是我一直在暗中活动，平息了管理层的怨气，不然的话恐怕他们是不会配合王智的吧。而王智也果然够意思，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王智没有对任何人开刀，而是果断的抛弃以前的事情不谈，以宽容的态度接纳了所有人。
只要不再使用权利欺压别人，从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这是他对大家做出的承诺。
之前还担心着孙俊那家伙留下来的一群人的出路——
要知道他做过那么多令人头疼的事，我也一度为该怎样收场而发愁，但现在竟然得到了完美的解决，所以从这点上说应该是我感谢王智才对。
“不过他们真的能就此罢手，其中宏北先生的确也做了不少努力的呀？”
我有些伤脑筋的用手指抵住额头，不停的摇头说道。
“唉，这毕竟关系到一群人的利益，既然在这个利益群体中担任掌舵者的角色，我也不能不出面收拾残局啊。”
“想必你也很为难的吧？”
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实话，我的确为了这件事烦恼了很久。
“孙俊那家伙倒台了之后，作为群体内部新的主心骨，我必须给他们找到一条出路。继续作对只有死路一条，而那些家伙平时嚣张跋扈惯了，这时候像让他们有所收敛也确实不好办——”
我摊开手摆出无奈的姿势。
“就算干坏事至少也给我低调一点呀，真会给人添麻烦。”
说罢，我们又互相看着对方大笑起来。
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作为朋友的感觉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我笑着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小智，你知道‘利益群体’这个词吗？”
“嗯——”
王智略微思索了一会，然后回答道。
“关于这个词涉及到的方面太多了，不知道宏北先生打算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每个利益群体，都会因为它所追求的利益产生出一些额外的东西。就像管理者都会穿上制服来彰显自己的身份，而工人下班都会约好到大排档里一起吃饭之类的事情。有些东西是为了追求利益所必须的，而有些东西则是为了表达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
这样说着，我又看了王智一眼，发现他正努力思索着我说的话。
“久而久之，这些不同点就成为了这个利益群体标志性的内容，可以算作招牌，也可以说是门槛。群体内部的成员用它来区分自己与非己，也因此衍生出对群体外部的排斥。其他人如果想要加入到这个群体当中也会变得很困难。”
“这样的话，不就成了画地为牢吗？”
“还真是个相当贴切的形容呢！”
我忍不住发出赞叹，他总是能这样妙语连珠也让人十分钦佩。而小智却谦虚的摇摇头。
“其实没什么的，只是偶然想到这个词而已。”
于是我继续往下说。
“有时候我也在想，虽然大部分不同点看起来都是毫无价值且无聊的，但人们为了彰显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总是刻意的把它拿出来炫耀。所以既然身在这个群体中，有很多东西我虽然想去改变，却也不容易办到。”
“其实宏北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对于这点我完全敢肯定的。”
“唉，别把我想得太好，这和善良不善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为了群体能够生存下去，有些改变是必须的。当然在这种不改变就只有死路一条的情况下，大家也都明白改变的重要性，所以不敢说什么罢了。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这个群体能够长久的存在下去罢了，所以说从这点上我倒是挺羡慕你。你能够果断的和原先那个群体断绝关系，之后等待你的将会是更好的生活也说不定呢？可惜我这个人太保守，没胆量这样做呀。”
“那么，宏北先生也想过要脱离你现在所属的群体吗？”
“不，恰恰相反，我本想着能把你拉进来的。”
我意味深长的对他笑了笑。
“但是也许不把你拉进来才是对的选择吧？如果你真的进入到这个群体当中，保不准会把这里搞得鸡飞狗跳的。”
“照你这么说，我的人品还真是差劲呢。”
我向着王智夸张的摊开手。
“那可不，难道现在你还要说自己是为了守护才这样做的吗？”
“照你的意思，我就是那种一边呐喊着将正义贯彻到底另一边却让世界陷入****的罪魁祸首喽？”
王智说完这句，我们第三次相视大笑起来。
眼看时候不早了，王智把茶杯里的茶一口气喝完，站起身来。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宏北先生，之后也请你站在管理层的立场上，带领大家继续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吧。”
“那是一定。这些人没有谁会傻到不识时务，他们的做法也会渐渐改变过来的。”
“我知道了。工人这边我也会继续监督下去，让他们成为你最得力的部下。”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回去带我向七海小姐问好。”
王智点点头，然后走出办公室。
我把头靠在椅子上，注视着办公桌前的空茶杯发愣。
不管怎样，事情还是得到圆满的解决了。
尽管我没有拉拢王智到我这边，但他也明智的没有选择和我们算旧账。如果从结果上来说的话，我身边的这些人——
我自身所在的这个群体，和群体内成员的利益都保住了。只要这个群体能够长久的存在，我也一直能够从中获取更多便利。
人是离不开群体的，我也想依靠着它长久的生存下去。
所以说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但是，此刻我却异常的在意王智说过的话。
——如果仅仅是万一，万一脱离这个群体能够生存得更好得话。
或许，我真的还是太保守了呢？
不，不对。
这一次虽然又是双赢的结局，但我已经隐约预感到什么。
没能成功的将王智拉拢过来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失败了！
没错，我得到了群体的延续，却又失去了让王智成为我的同伴的机会。
忽然感觉到，得到了一个群体与失去了一个人，二者相比怎么看都是前者更重要。但为什么在我看来，后者令我懊丧的程度却完全掩盖了前者的喜悦呢！？
皱着眉头烦躁的闭上眼，然后猛然睁开，此时我已经恍然大悟。
没错，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说这次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的话——
是CEO，这又是她的一次完胜！
原来不论上次还是这次，隐藏得最深却总能成为受益最大者的都是那个CEO才对啊！
“哼，原来是这样啊..”
想到这里，我已经难免的发出自嘲的笑声。
轻微的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演变成失控般的大笑，长久的回荡在办公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