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
文正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我的脸，郑重其事的又问了一遍。
“真的？！”
我也郑重其事的回答。
“是真的！”
文正狠狠的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孙俊那厮，老子他娘的非得打肿他的狗脸——”
然而，声音吐出一半却戛然而止。
文正硬生生的闭上嘴。
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但很快我们发现走廊上根本没人在听。
左邻右舍的人应该都去上班了吧。而文员门这时候大概都还没下班，我们没发现有谁躲在一边听壁脚，只有风吹动糊在窗子上的旧报纸发出的呼呼声。
文正这才舒了口气。又抬起头，脸上的愤慨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无限的担忧。
“唉，小智。你可千万别骗我，要是不小心弄错了的话，我们就会被当成故意闹事被公司开除啦！”
“喏，公司的劳务规定就在这里，不信你看。”
我一边说一边掏出从孙俊那偷来的小册子，摆在文正面前。
文正没有伸出手去接，只是对我尴尬的笑了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我忘了他不识字了。
于是讪笑着收回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抱歉..”
“没关系。”
文正脸上体谅的神色一闪即逝，又换成担忧，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不过小智，你可千万要弄清楚，这可是大事啊！”
“我怎么会说谎呢？规定上写得明明白白，工资是每小时12元，早餐和午餐也没那么寒酸。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就算不如高级职员的伙食丰盛，也不能是一碗白开水外加半块黑煤球一样的面包这种程度啊..”
文正摇摇头。
“小智你放心，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既然你识字，看懂公司的规章制度当然不成问题。那些高级职员真是欺人太甚！但是..”
说到这里，他又迟疑了。
我听到他说了‘但是’，顿时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人一旦说出‘但是’这两个字，就表明你离铩羽而归不远了。不管之前的话有多么慷慨激昂，或者义正言辞。只要这两个字一出现，那么放在它后面的话有百分之一百二十才是重点。
我叹了口气，之前绞尽脑汁做出的计划，或者说那根本就是凭空臆想。
我还幻想着文正在得到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之后，会克制不住怒火操家伙找孙俊那厮算账呢！然而他的怒火还没熊熊燃烧，就忽闪着熄灭了。
简直出乎我的意料。
或者说，我才明白自己的预料有多么不靠谱。
唉，心凉了半截。
文正叹了口气。
“有些情况你还是不明白。你早晨提到过合同的问题的时候我也说过，像咱们这样的工人，招工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公司克扣咱们的工资，又能怎么样呢？反抗的话没准人家一生气就把咱们全给开除喽！反正再招一批工人也就几分钟的工夫。”
我也跟着一齐叹气，果然打消我念头的言论才是重点呀！
但我不怪他。
我们是小人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也是事实。
“小智，我是在这家公司干了5年多的老工人，比你了解公司的人员构成。公司里坐在最高位的是董事会，其次是CEO，然后就是各部门的部长。高级职员排在中间位置，再下面是技术工，最后才是咱们这样的体力劳动者。从人数上看，管理层和高级职员全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人，而其余的八百多全是工人，再除去两百多技术工人，就剩下咱们这样的苦力啦。”
说道这里的时候，文正的脸上就再也没有愤慨，只剩下苦笑。
“而且呀，我还从侧面打听过。孙俊那家伙之所以那么狂，因为他是股东的儿子。据说连CEO小姑娘都得给他一些面子呢。”
不知怎的，我竟然开小差，想起别的事。
“连CEO小姐都要给他面子吗？”
“是的呦，连手握大权，站在最高处的CEO小姑娘都得给他面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CEO小姐年纪轻轻就经营着这么大一家公司，她也是某个大家族的千金吗？”
“我可不了解！有关她的一切都是个谜。我在这里工作这么久，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呢。而且平时很少看到她，但她不露面也能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总之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就是了。”
这样说着，文正又把脸凑过来。
“话说，你早晨目测过她的三围吧，下半身是不是一下子干劲十足？”
“拜托你给我收敛点，当时我都快吓死啦！”
我带着嗔怪的表情把这个家伙从身边推开，郁闷的撇撇嘴。
“不过孙俊那么变本加厉克的欺负人，CEO小姐也装作不知道，这样管理怎么说也不能算得上井井有条吧？”
文正不置可否的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短暂的沉默。
“孙俊那家伙竟然是个富二代，怪不得那么横行霸道的。。”
“嗯，他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文正点点头。
“所以强出头是不理智的，还是从长计议吧。小智，我估计就算你把真相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理睬你的。想想看，要是因为这个引起事端就有被开除的危险，估计大家都会保持沉默吧。况且你这样做反倒得罪了孙俊，对你也不利。”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文正已经开始往外走，我只得跟上去。徐通和刘一辉在外面对我们招招手，我明白我再没有一点机会了。
心情一下子跌进低谷。
虽然我明白文正大哥是为我好，但这样惊天的消息竟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的脑筋一时半会还真转不过弯来。
说起来可笑，孙俊是富二代，这就是现实里最强版本的金手指。
你见过穷小子和富二代抗衡能有好结果吗？
反正我是没见过。烂俗小说里的不算，因为那些主角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让人误以为自己是瘪三，然后把家世摆出来吓死人。
看那种书的时候倒是挺爽。
但现在，我非常不爽。
——
抬起头发现外面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又是雾霾，好像天气能随着人的心情转似的。心情变成灰色，天气也灰蒙蒙的一片。
却不担心患上慢性病。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四天里有三天都是这种状况，在某种名为‘习惯’的病毒的作用下，我的神经好像也渐渐变得不灵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麻木的！
更何况我还心安理得的吃着地沟油！
于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状况下，我也心安理得的麻木了。
甚至忘了辛辛苦苦想出来的计划，把刚才的不愉快统统忘掉。
心安理得的加入他们的嬉笑打闹之中，索性在一片朦胧的世界中体会‘浮云遮望眼’的感觉——
好像登山遇上山里的大雾，这样想着，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了。
抬起眼皮发现矗立在雾霾中模糊的影子，才知道公司就在眼前。本打算维持嘻嘻哈哈的状态走进去，却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掺杂着紧张、惊恐和愤怒，好像对方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要啊，放开我！”
咦？摆在面前的不正好是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吗？
不不不，像我这样的人，只能算是狗熊救美吧。但就算这样，不期而至的艳遇实在是太棒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惊雷滚过我的脑海——
突然发现情况不对，那似乎是七海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