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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元宵之夜后不久,谢临便举家将绮罗所谓的那个娘家布置出来,男方家本已置办许久,谢临只作一般的添置,但这就算一般,也比男方家要大许多手笔。

幸而谢临还考虑锋芒不能太露,否则对绮罗将来只怕不易,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但是也比许多人家要精致许多。

墨儿还哼了一声,说自己本来都备好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要给绮罗姐姐当嫁妆,可是被爷一声话,这就登时寒酸了许多,好不懊恼。

淑霞听了她这小家子气的话,只得在旁边掩口偷笑。

不过就谢临这一操办,也足够令男方家侧目不已。绮罗出嫁时,吹吹打打,张灯结彩的,果然风光。新郎官站在大门口,喜气洋洋的,等着花轿到,他的母亲却已按捺不住,微微凑近了,看四下尚无人注意,低声道:“你这媳妇的来历不凡啊,你可考虑妥当了?”

“自然妥当了。”新郎笑道,“娘,您尽管放心,她愿嫁给孩儿,她是个善良女子,孩儿待她好,她自然也会对孩儿好,孩儿只想和她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娘您放心就是了。”

新郎的母亲这才微微有所安心。

轿子不久即到。

新娘袅袅婷婷,婀娜端庄,虽被盖头遮住看不到面目,众宾客却也瞧着替新郎高兴。

拜高堂时,男方父亲已殁,只有母亲在堂,女方高堂已殁,长兄如父,谢临便替她受了这新人夫妻一礼,三拜一过,随即送入洞房,两厢礼成。

新郎过后在洞房之中,掀了新娘的盖头,见烛影摇红之中,绮罗秀美的容颜上,映着凤冠霞帔,艳色夺人目光,新郎看着她,心中自有一片温暖,他坐在一旁,将两只酒杯倒得满了,一只放于绮罗面前,一只端在手里,只等着这一杯下来,两人交杯酒过,便是洞房花烛夜。

那时,便才是真正的夫妻。

新郎迫不及待地想喝酒,绮罗却只端着杯子,微微发怔,许久不见她要来和自己交杯同饮的意思。新郎疑惑,“你怎地了?”

“这杯酒下肚,你我二人便当真与夫妻无异了,”绮罗盯着自己夫君的眼眸,在烛影散落之中,透着纷扰人心的亮,“绮罗且问夫君,你……可真想好了?”

他二人相守之时,她便早将自己出身,往昔所托非人之事,告诉给了他。如今绮罗已非完璧,只剩这残花败柳之身嫁他,蒙他不弃,愿娶作正室,一生一世相守,她心中感恩,却也不拿娇,只是想问明了,若今日他反悔了,不喝此酒,来日休书一封,将她遣回家去……

她也……不会怨他。

想到此处,绮罗面色微变,喉中一哽,便再也想不下去了。

新郎见她此问,忽有些呆怔,他也不笨,片刻便明了她的意思,只是将酒杯放下,盯着她的眼眸,慢慢道:“绮罗,你可是不信我?”

绮罗微微敛眸,“绮罗不是不信夫君,但绮罗却……却也惶恐,绮罗当然希望夫君不悔,但是……。”她抬眸,望着他的眼睛,“夫君不喝此酒,这便是夫君的退路,夫君若是当真不愿……绮罗……绮罗自也不会强求……。”

绮罗只是喃喃地说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目光落在自己面前这只酒杯上,望着那杯中酒的弯弯波纹,怔怔地有些发呆。

新郎看着她,忽而笑了一笑,“绮罗,我本不愿娶你。”

绮罗听了一怔,她本就不善言语,此话不轻不重的,却几乎能将她击个粉碎。

新郎又道:“我如今功不成名不就,只是一个举人,落了榜,又要等上三年之后,才可重考科举,或者等陛下开了恩科,我才有机会。”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我本等着等我中举,便凭我一己之力,用那八抬大轿,上等的结彩礼仪,将你风风光光娶进门来,决不会委屈了你。”

他低头,望着酒杯中的水波,叹声道:“没想到,你虽然嫁给我,却非凭我一己之力,我为成亲尽力操办,却不比你兄长片刻话语,我当真……当真惭愧。”说着,他捶了下桌,令那桌上放置的酒食颤了一颤。

绮罗一惊,见他这样懊恼,忙劝慰道:“只是兄长太过急切,想让绮罗嫁个良人罢了,她只是希望绮罗嫁得风光,忘却往日哀愁烦恼,夫君也不必如此懊恼。”

“我知道,”新郎微微笑了笑,“你嫁得好,嫁得高兴,那我,自然也高兴。”

绮罗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不由面颊绯红,垂下头去。

新郎只是盯着她,又问道:“绮罗,你如今,可真的嫁得高兴了?”

“自然是十分高兴。”绮罗微微抿唇,弯了弯眸,笑着说道。

“那自然好,我说了,你嫁得好,嫁得高兴,我自然也高兴,”他举起酒杯,笑道,“那现在可愿举杯了?”

绮罗也禁不住满心喜悦,轻轻“嗯”了一声,慢慢抬起玉臂来,和他交握了,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新郎的母亲替代其父与谢临同桌,她与谢临本来就没见过,下聘的时候,也是媒婆代的,这亲家,她倒是头一回见。见谢临长得一表人才的,她暗暗与自己儿子比了比,仍然觉得自己儿子生嫩了些,只得摇了摇头,道:“亲家,看您一表人才的,可曾娶妻了?”

她暗暗思忖着自己的亲戚,有哪家的侄女外甥女未曾婚配又适龄的,若这亲家尚未婚配,倒可以考虑亲上加亲。

正思忖着,谢临却笑了笑,“虽未成家,却也有了相识相守之人。”想到元宵时为着个扇子就欢天喜地的明重谋,谢临敛了眸中精光,只是摇头叹笑。

新郎之母见他已有意中人,只得无奈放弃,又道:“听犬子说,您是经商之人,敢问是做什么营生的?”

“不过是商贾,不值一提,做什么营生,只要钱的来路正当,便也罢了。”

新郎之母一想也是,只好笑了笑。

正说着,忽听一个婢女装束的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她一着忙,惊得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那婢女又说了一遍,新郎的母亲偏头看了谢临一眼,闭了闭眼,又睁开,才吐出一口气来,缓缓道:“亲家,新娘,出事了。”

谢临一怔,本正端着酒杯喝酒,忽地一松手,酒杯掉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洞房之中,一片愁云惨雾,新郎抱着新娘,失声痛哭,新娘倒在他怀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这是怎的了?刚才还好好的。”新郎的母亲见到这般惨淡模样,不由惊问道。

宾客还道是怎地,都围到洞房门前往里探头,谢临见状,看到新郎怀中的绮罗,胭脂也掩不住其面上的苍白脆弱,她便忽觉心如刀绞,脑中忽然什么也想不出来,只是向身后招招手,“找大夫来……。”

身后人却一丝一毫的动作也没有,似乎都被这景象看得呆了,一个一个都发起傻来。本来还喧闹的会宴,登时静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谢临闭了闭眼,将眼眸中的湿润浸回去,一甩长袖,回身怒声道:“我说找大夫来,都听不见是么!”她本就久居上位,一言一行,比之这些人来,自然要厉害许多。她这一声怒喝,登时把这一群人骇了一跳,有几个忙连滚带爬出了门,找大夫去了。

谢临看了看那新郎,他因眼泪哭得脸也有些模糊了,这时一抬眼,谢临忽而发现,那眼眸之下,似乎潜藏着怨恨,一触即发,而且是针对着她来的。

谢临心下一惊,再定睛一瞧,那新郎已抹了把脸,又硬声道:“丞相大人,您再瞧瞧,我是谁。”

一旁新郎的母亲一听此言,登时浑身一抖,吃了一惊,往谢临这边看了过来。

后面的宾客听了此话,也不禁骚动起来。

谢临尚来不及理会他如何得知自己却是丞相之事,只是定睛注目看那新郎的脸,他那一抹脸,虽没做什么动作,却因他方才流泪,将脸蹭得本有些花了,眉毛比方才微短了一点,眼睛也稍微大了一些,下唇更薄了些,就这几分不一样,却与方才长相大不相同。

谢临只觉这三分长相越看越是熟悉,忽然想到一人,不由瞪了眼睛,心下一惊。

那新郎看她神色,便知她已经猜到了,不由冷冷一笑,“看来丞相大人已经看出来了,不错,我正是严惯。”

严惯,严柳方之子。

昔日工部尚书严柳方,因建卢阳阁偷工一事,被陛下斩首。而这严惯却一直认定,严柳方是因谢临所杀,因此怀恨在心,更因上次科举之事痛恨谢临不已。

谢临早认定他要报复,却不想他易容成他人模样,却来骗的竟是谢临身边的侍妾绮罗。

上回所见,绮罗对此人已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而谢临也眼见此人确也对绮罗有情。

有情有情,她只想着让绮罗能找个情投意合,相知相守的人,却不想竟害了她!

谢临只觉痛悔不已,正想上前一步,探探绮罗鼻息,若她为生,她定要救她,若她为死……

谢临拢在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慢慢吐了口气,走上前去,正要伸手去看绮罗,严惯却忽然将她挥开,抱着绮罗的头,怒声道:“不要碰她!谁也不要碰她!”

谢临一怔,一旁严惯之母却道:“孩儿,你且松手,不要这样。”

“你不要管,你也不要看,你们都不准看。”严惯也将他母亲也挥开,将脸贴在绮罗的脸上,怒气满溢,却有几分哽咽地说:“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没多久,大夫便来了,大夫要把脉,看看绮罗是否安好,严惯却死也不松手,硬是将绮罗抱得紧紧的,无论怎么说,也不松手。谢临无奈,只得找了会武的人将他硬生生扯开,大夫这才有空隙去看。

把脉把了许久,大夫这才缓缓道:“她无事,只是中了毒,倒也不太重,不会误了她的性命,只是容易过气,尤其是……。”他瞧了瞧这满床满房的红,知道这肯定是洞房了,“尤其是圆房的时候,她的毒不重,可是和她圆房的那个人,恐怕就要有性命之忧了。我开一副方子,她服了就能好。”说着,提笔一挥,方子就成。

等大夫走了,严惯看了看床上躺着的绮罗,一咬牙,这才转头对谢临恨声道:“谢临,听见了?你害了我父亲还不够,你还想害我?这女子究竟是何人?谢临,你倒是说啊!”

谢临见他有些疯狂的模样,这方有些明白了。

“她名为绮罗,处了这么久,她果然未与你说过,”谢临看了看床上的绮罗,忽然笑了笑,“她是我的妾侍。”

这一声,满座登时哗然。

丞相大人有三位妾侍,名字却不甚了了,但对丞相大人好色的旖旎风光,有些人还是欣然神往的。

丞相大人不把妾侍好好地藏在家里,而是让她抛头露面,甚至还主动将她送到对方怀里。送到怀里也就罢了,这女子竟是身怀剧毒,而且不毒她自己,要毒的却是与她行房之人。

听方才新郎说,丞相大人似乎还害了他的父亲。

这其间意味,可不太小。

众宾客只作哗然,议论纷纷。偷偷瞧那站在中央背脊挺得笔直的人,相貌倒是好的,只是没想到,这竟就是那奸佞丞相。

百姓们早听谢临奸佞之名,此时又见如此恶事,不由瞪大了眼睛瞧,暗暗鄙夷不已。

而到此刻,谢临也已明了,这严惯所图为何。她看了看严惯死死盯着她,痛恨的目光下,却总是忍不住朝床上的绮罗看过去。

谢临忽然有种由衷的佩服,而且她也感叹出声来,“严惯啊严惯,你倒是用尽计谋,连你母亲也来骗,骗了宾客,骗了我,”她低声笑了笑,“还骗了绮罗。”

严惯脸色一变,他偏头向床上的绮罗看过去,那苍白的脸色,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动人?

“夫君……。”绮罗蹙着眉,沉沉地说,严惯赶紧抓住她的手,一时之间忽地忘了旧日仇恨。

“我在这里,”他抓紧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我在这里……。”他只是重复地说,然而绮罗仍然只是蹙着眉,仍然呓语着,这一日过去,她都一如仍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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