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床上的人听见了声音,猛地将头闷进被子里,全身都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墙里。
进来的人见他将自己包成蚕蛹的模样,不禁苦笑,屋子里不算亮堂,被门缝里的光一照,空气中漂浮着蒙蒙的灰雾,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走到塌边坐下,伸手去将裹在他头上的被子拉开:“子颜,不怕闷着吗?”
邹徵的嗓子里咕噜一声,把被子扒紧,在被窝里闷闷地道:“你何必来管我?我也没有加到傅炳的旗下,傅炳为什么不将我关起来?假惺惺的,你也是,你管我做什么?我知道你原本也是要站过去的!你们一个个假惺惺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看我一个做傻子!我就是傻子么,我寒窗苦读的就是为的忠君报国,眼下我的老师变成了逆贼,这叫我如何能与他同流合污?”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一句话好要吸几下。
玉珩好看的眉头一蹙,手上一使劲把他的被子扯开,却见被子下的人正低低地垂着脑袋,双手将自己抱住。他的眉头皱起来,眼睫都是湿润的,眼圈红的厉害。
“子颜……”玉珩想要说什么,但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一只手探出去半晌,最后轻轻搭在邹徵消瘦的肩膀上。
邹徵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真的生他的气,只是自己生闷气:“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流郢不是这样的,他……他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傅炳也是,他是有名才子,我从小都敬重他,我想要和他做一样能为国效力的人,为什么……”
玉珩用手掌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子颜,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愿意让你入朝为官吗?因为你的性子太耿直,你知道这世上有好人和坏人,却不知道有更多人他们处在一个中庸的状态,他们身不由己,为了生存只能随波逐流。这朝中,想要造反的,傅炳只是其中一个,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傅炳,你若不能随着这污流同往,那便趁早些退出去。”他舍不得,舍不得邹徵变成这样,但若是不能逼着他成长,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邹徵稍稍抬起脸,有些惊讶地看着玉珩,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玉珩,带着疏离,带着冷漠,带着成熟。他的眼睛隔着泪花看玉珩,看见玉珩垂着的眼睑,有些悲伤。
“钟离。”邹徵叫他,有些不确定。
玉珩抬起脸来,面上已经是温润的浅笑,他用手心在邹徵背上轻轻一拍:“快起来罢,你若是相信流郢便不要这样早便怀疑他,他……比我们谁都更为难……”
邹徵先是一愣,继而一咕噜爬起来,想要问个清楚时,玉珩却已经先将的他的话打断:“赶紧起来收拾收拾,我们今日还要进宫去,傅炳怕是要今日便要宣布登基了,早就派人前来通知你我即刻进宫了。”
煌都里面变了天,煌都外面百姓也能感觉到隐隐的不安,皇帝驾崩的事情还没有昭告天下,他们只当皇帝还在撑着。昨日从皇宫里出来的当官的都是面色凝重,问起宫中的事情都是安生叹气,问急了便是板起脸。
百姓也不是傻子,凝重的气氛他们也能感觉的出来,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皇城护卫军,祭魂营百姓知道的不多,但是这雷风营谁不知道,那要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们决计不会从城郊训练营出来的。
煌国不实行宵禁,往常都是彻夜从商,最近百姓却也自发的实行起宵禁来,天一黑就收摊回家。
自从皇帝卧病在床,宫中就不再进行早朝,所有的朝中事务都进了沧澜阁和丞相府。
眼下,明明不是上早朝的时间,文武群臣的马车却蜂涌进了宫,也不见平日里的趾高气昂,连马车夫都是低沉着声音哟喝。
流萤站在台阶下,隔着长长的汉白玉栏杆看那站在最顶层的人,那人双鬓已白,斑驳的白发用一根木簪子固定着,一爽眼睛透着冷漠和犀利。鼻梁很高,这样的人大都从聪明,只是薄成一线的唇预示着他的无情,一身威严的青色蟒袍,身段拔长,只是从蟒袍一角露出明黄的一角,衬着金碧辉煌的宫殿,灿烂的扎眼。
有人站在她身边,一袭金丝黑衣,墨发如云,手持一柄白玉折扇,褪去红装时的一身魅惑,竟然也能俊朗的倾城倾国。他本身就像是一个发光的物体,无论多么素雅的衣裳,都能叫他穿出惊艳。
流萤往边上退了两步,努力让自己远离这个扎眼的家伙,在他身边,她总觉得自己会被别人炽热的眼神烤熟。
一只白净的大掌盖在她的脑袋上,微微用力将她的发揉乱,那人喉咙上邪邪的一笑:“怎么,用完了就要踢开?可惜我们同床共枕的一夜之情了,啧啧……”
于是他满意的看到了来自那双大眼睛的一枚白眼,附加偷偷的一脚,赫连云轩瞧着自己黑丝鞋面上多出的一个灰扑扑的小脚印,手下用劲:“小猫,你若欢喜,可以多踩几脚泄愤,这样才能体现出你对我的爱意深沉。”
“我呸!”墨家小猫恼羞成怒,别开头去不看他。
赫连云轩淡笑,转脸去看站在白玉阶上的人,讽刺的厉害。
“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流萤侧着脸仰头看他。
赫连云轩曾经是个天才,在他十三岁之前,他是煌国有史以来最聪明的皇子,从三岁起就被当做储君培养,先皇曾经直言储君之选除赫连云轩之外不做他想。他被先皇委以大任,立下大功无数,也曾得到满朝文武的信服。只是一夕之间,他性格大变,从此所有荣耀都化为乌有,从储君变成了没用的王爷,从天才变成了放荡不羁的浪子。
那人一怔,他的身子修长,微微垂着头看她,眼瞳被阳光侧照着变成深栗色,深深地盯着她,半晌浅笑起来,一手的折扇扇的生风:“你不是知道吗?因为我发现了人世间有比当皇帝更有乐趣的事情啊,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美人和美食都在等待我去发现,我又何必钻进这皇帝的囚笼之中?”他邪肆的一笑,全然不似之前的严肃。
流萤不知道一个人会有几面,但是眼前这人定然不是传言那般的庸庸碌碌,在他的心中定然有一个别人的到达不了的骄傲,他比别人看的更清楚,所以更愿意游戏人间来伪装自己。
“今天天气真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红太阳。”
流萤的眉头一蹙,再去看那人时,他已经转脸去看的远处。
很多人的很多心思,藏在心里,有的是为了保护别人,有的是为了将更深的秘密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