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青色仆袍的一众小太监一字跪着排开,每人双手捧着一方银盘,盘子里摆满了漆黑色的小牌子,每一方小牌上系着一条明黄的穗。
旁有一老太监站着,同样双手捧盘,盘子里只放着四块明黄色的小牌子,他一脸木然地半掬着身子,凑到赫连云烨面前:“皇上,该寝了,请皇上翻牌。”
赫连云烨将手中厚厚的书卷猛的甩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脸上的表情都凝固起来。惊的一众小太监身子一抖,捧着银盘的手都在颤抖,不敢直视君颜。
领事的王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到底为什么该死,他却是不知道的,伴君如伴虎,别管到底是谁的错,一顺都要应下来。
“今夜就在鸿清殿。”说完赫连云烨将书卷再次捡起遮住脸,不想再看那跪了一地的太监宫人。
“是。”王安挥挥手,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等到所有人都走尽,王安轻轻地将门阖上,自己站在门边候着。夜风将他满头的白发吹起,他伸手抿了一抿,眼睛看向宫中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在宫中伺候已经有四十年,伴着先皇一步步走过来,再亲眼看着如今的少年皇帝从孩子成长来。赫连云烨深沉,木讷,甚至在朝事上都要仰仗丞相,只有他王安知道,这皇帝一步步走过来,步步都是忍耐,他在等一个契机,等待君临天下。
赫连云烨将灯盏挑亮,眼睛全盯在书卷上,书上写了些什么,他却是不知道的,房梁上传来轻轻一声鸟叫,赫连云烨拍拍手,一个身影便落在他面前。
那人张了一张清秀的面容,是个好看的少年,眉眼带笑,只是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杀气。
“主子。”少年单膝跪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赫连云烨。
赫连云烨眼睛也不转,冷冷地只道一个字:“说。”
青澜道:“墨大人已经拜在丞相门下,丞相许诺将皇城的一处宅院送与墨大人做拜师礼,今夜在丞相府上做宴,请了不少朝中重臣。”
听到那人的名字,赫连云烨眉头蹙起,嘴张了几次,像是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安静下来。他不懂她,从来都不懂,抛去能在朝堂上每日见到她让他欣喜,剩下的全是不解,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要女扮男装,为何要拜在丞相门下,为何……躲着他?
没关系,他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去抓住她,将她绑在身边。
“那边。”赫连云烨将头后仰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眼下有一层淡淡阴影。
青澜龇着牙笑道:“我今天去为她加了些药,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有成果了,我看这一剂猛药,他们的计划就要提前了。”
半晌赫连云烨没有发出声音,就在青澜准备退下的时候,赫连云烨却道:“派些人给我保护好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青澜不作声响的消失在房梁上。
灯盏里的油已经燃尽,屋里的灯光越来越暗,明黄的袍子整个都溶进黑暗里,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何处。
流萤……流萤……
今夜的丞相府灯火通明,门口的大红灯笼换了新的,府里到处都是彩灯,丫鬟们端着菜流水一样端上桌。
门口有小童引客,每喊一声都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大元,新上任的状元郎和的榜眼早就拜在丞相门下,自然是早早侯在恩师身旁。
墨流萤骑着小毛驴,姗姗而来,那样子和早前来丞相府时无异,就是换了一身衣裳,竟然是一身黑色的长袍。除了她那张白嫩的小脸在黑色的包裹下比较突出,其他部分几乎要溶进夜色里了,像是一身夜行衣一样。
在门口帮着迎客的管家傅常努力的瞪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人到底穿了一身啥衣裳,未果,在心里哀嚎,墨大人你这是回去换了衣服吗?该不是直接将那身的灰衣裳拿去染坊染成了黑色吧?咋看着这么眼熟?
流萤还没到府门前,便吧嗒一下蹦下驴背,转身对着那小毛驴道:“瘦马,你自己去晃荡晃荡,晚些时候散宴了我叫你,别跑远,不然我叫兮朝吃了你。”
那匹叫“瘦马”的小毛驴原本听了她的话翻了个白眼,一驴脸的桀骜不驯,但一听到“兮朝”二字,瞬间就温顺了,讨好地将长长的驴脸贴在墨流萤的手背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她。
流萤拍拍它的脑袋,看着它晃晃悠悠地走的进黑暗里,这才转过身来。将自己发丝上绑着的黑色发带一抽,顺手从的一边的树杈上别下一根小树枝,用树枝在脑袋后面一挽,便将满头长发高高束起,显得精神又灵巧,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到丞相府门前。
傅常是有修养的管家,不管再如何对墨流萤的装束给自己家丞相府丢人,那也是府上的贵宾,故而一脸恭敬地迎了上来。
“墨大人,小的在此恭候多时了,状元郎玉大人和榜眼邹大人都已经到了,丞相大人请您进去与他们一叙。”傅常说说话的时候是不直视的人,身份有别,即便是丞相府的奴才,那也是奴才,与人家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的是不一样的。
墨流萤欢喜地跟着他进了府。
老丞相与那新晋的状元玉珩和榜眼邹澂三人正在品茶论道,一派祥和之景,见了墨流萤进来,都盯着她看。
玉珩和邹徵都是第一次见墨流萤,一脸的惊讶,本以为自己这同门应当是个一般年纪的青年,却不知道竟然还是个孩子气的少年郎。
傅炳慈爱地对墨流萤招招手:“来,流郢,快来见见你的两位师兄,你们三人以后同朝为官,又都拜在老夫门下,定然要好好相处才是。”
玉珩和那邹徵都是少有的美男子,虽不比那皇家的两个妖孽兄弟,但也都是叫少女们倾心的好模样。玉珩眉目温润,气质温和,看人的时候一脸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邹徵眉清目秀,带着文人的书卷气质,同时也带着文人特有的木讷和迟钝,看人也不敢认真的看。
方才进门的时候,傅常就与她讲过这两位“师兄”,气质相差甚大,一眼就能够区分的出来。
“在下是玉珩,字仲离。”玉珩带着温润的微笑,一双眼眸微微上弯,着一袭月白长袍,衬的他愈发气质出尘。
邹徵抬着眼睛去看墨流萤,入眼却是一双清澈如水好奇的大眼睛和如女子般粉嫩的小脸,顿时一惊,脑袋猛地垂了下去,耳根都差点烧起来,结巴道:“我……我,在下邹徵,字子颜。”他偷偷地侧了侧身子,深怕别人瞧出他在胸腔里蹦跳的剧烈的心。
“咦?”流萤不知,只看到邹徵一个红彤彤的耳朵尖,好奇地想要转到他面前去看,却被邹徵躲开。
“呵呵……”玉珩见邹徵的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墨大人,你莫要这般戏弄他了,子颜素来面子薄,你再这般看下去,他便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墨流萤笑嘻嘻的地对两位师兄作揖,一双大眼睛清亮的如同月轮:“两位师兄,我叫墨流郢,流郢的流,流郢的郢,日后还要两位师兄多多关照。”
“……”其他三人无语,这自我介绍还真是诡异的很。
玉珩微笑,一派谦谦君子模样,邹徵没忍住偷眼去看,对上流萤灿烂的笑容,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一头又扎下去,不肯再抬脸。
傅炳见他们三人感情要好,眉开眼笑,一双犀利的眼珠躲在下垂的眼皮下面兀自发着精光。
门外有小厮道:“老爷,客人都到了。”
傅炳这才站起身,用宽大的手掌在流萤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笑骂:“你这孩子,有了师兄便瞧不见老师了。”
墨流萤大眼睛咕噜转了一圈,顺手拉住傅炳的衣袖:“老师,流郢是怕以后天天来叨扰您,怕您听烦了。”
“滑头。”傅炳将放在她脑袋上的手收回来“走吧,这夜宴是为了庆祝你们三人拜在本相门下,今夜来的可都是朝中的同僚,你们好好认识。”
长次有序,傅炳带头走出去,玉珩跟上,次之邹徵,最后才是墨流萤。墨流萤盯着走出去的傅炳,笑的一脸天真,伸手摸摸自己刚才被傅炳摸过的脑袋,低低地一笑,跟出门去。
丞相府摆宴在后花园,秋季正是秋菊怒放的时节,丞相府在一天之间种上了无数的雏菊,雍容华贵的黄菊、绚丽妖娆的红菊、淡妆素裹的白菊、神秘娇艳的紫菊……真真是百菊争艳,丝毫不输夏日,整个宴场都被包围在花海之中。
众位被请来的官员坐在花中,一边与同僚叙旧,一边欣赏花景,满口赞叹。
“丞相大人到。”有小厮通报,众人安静下来。
傅炳坐上主位,双鬓已经斑白,气势却是丝毫不减:“众位同僚今日能来,傅某实是幸然,老夫老矣,却能得科举三甲聚集门下,实在是三生有幸。以后大家同朝为官,便请众位大人能多多指点指点我这三位学生。”身为丞相,这话说的十分谦虚,却是收买人心的好方法。
“哪里,哪里,丞相大人言重了,三位大人您少有为,我等日后还要仰仗丞相大人的三位高徒。”一片阿谀之音。
傅炳心下冷笑,招呼众人落座。
这时候门口穿来通报声:“靖轩王爷驾到。”
听到这名字,傅炳的眉头一蹙,满脸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