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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安徒生作品精选(14)

可是,就在妹妹死后的头一天晚上,哥哥睡觉的床边放着散发香气的花朵,每朵花都盛开了,花魂带着谁也看不见的毒箭飞了出去。他们首先落在他的耳朵上,向他讲着许多可怕恶梦,然后又落在他的嘴唇上,用毒剑刺他的舌头。

“我们总算是为死者报了仇,”花魂说着又全都飞回到自己白色的花朵里。

到了早上,卧室的窗户突然呼啦一声打开,玫瑰花精,蜂皇后及其成群的蜜蜂一齐飞了进屋,要刺死那个恶人。

可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床边站了许多人,大家都说:“他是被花的香气醉死的!”

这一来,玫瑰花精知道了:花儿已经报了仇。他把这事告诉了蜂皇后。蜂后带着成群成群的蜜蜂围着花朵嗡嗡叫。

人们赶它们,怎么也赶不散。有个人拿起了花盆,要把它搬出去,一只蜜蜂就刺他的手,那人摔落了花盆,摔得粉碎。

大家一下子看到了那颗白色头颅,都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个死人就是凶手。

蜜蜂飞了出去,嗡嗡唱着花儿复仇和玫瑰花精复仇的歌,还唱着在极小的花瓣后面住着人,这个人能够告诫人们惩恶扬善。

《恶毒的王子》

从前,有一个恶毒而骄傲自大的王子。他的全部野心就是要征服整个世界,让所有人都害怕他。他带着火和剑四处征战,他的军队践踏田野里的麦子,放火烧毁农民的家园,烈火舔噬着树叶,烧烂的果子挂在焦黑的树枝上。许许多多可怜的母亲,怀抱着赤裸的婴儿,躲藏在被烧掉的还冒着浓烟的墙后,士兵们搜寻着她们,一旦被他们发现,就会成为他们发泄暴虐的新材料,恶魔也比不上那些兵的狂怒。而王子却认为他们的行为很对,而且必须得这么做,他的权力每天都在增加。他的名字叫人听了发抖,他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他从屈从他的城市带回大量的珠宝,使他的首都的富有任何别的地方都无法相比。他下令修建辉煌的宫殿、教堂和大厦,每个见过这些宏伟建筑的人都要说:“多么了不起的王子呀!”他们一点儿也没想到他掠夺别人的土地时带来的灾难,他们没有听到从那些被毁的城市废墟中发出的叹息和呻吟。

王子看着他的金子、他的金碧辉煌的建筑,不禁也这样想道:

“多么了不起的王子呀!可是,这还不够,我得要更多更多!将没人敢跟我的权力抗衡,就更别想超过我了!”

他对他的每一个邻国都发动了战争,并把它们全征服了。当他凯旋而归,走在自己城市的街上时,他就用金链子套住那些被征服国王的马车,拉着走。当他开宴时,那些国王就被迫跪在他脚边,跪在他朝臣们的脚边,不得不吃掉从桌子上扔给他们的残渣剩饭。

最后,王子下令在广场和皇宫里塑起自己的雕像,他甚至想在教堂的神坛前供上自己的塑像。可是牧师们说道:

“王子,你的威力很大,但上帝的威力更大,我们不敢那样做。”

“那么好吧,”王子说,“我要像征服别人那样征服上帝。”

于是在他的骄奢和愚蠢的怂恿下,他下令修造一艘能翱游在天空里的巧妙的船:它安着一个华丽的尾巴,和孔雀开屏时一样美丽,尾巴上仿佛镶嵌着千万只眼睛,而每只眼睛都是一个炮孔。王子坐在船中央,只要轻轻按一下电钮,一千颗炮弹就会射向四面八方,同时炮膛里会立刻又装满弹药。几百只老鹰驾御着这艘船,于是就这样他朝着太阳飞去了。大地低低地卧在他脚下!山脉和森林仿佛被修整过的一般,青苗从犁好的田地里钻出来。不一会儿,这一切就变得像一张平整的地图了,最后完全被大雾和云气遮挡住了。鹰群越飞越高,一直飞到云霄里去了。不多时,出现了一位天使,他正是那不计其数的天使中的一员。那恶毒的王子立刻朝他发射出几千颗炮弹,但它们都像冰雹一样被天使那光芒四射的双翼反弹回来了。只是有一滴血,惟一的一滴从一只白色翅膀上滴落下来,正落在王子乘坐的船里,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它像一块千百斤重的铅砸落在王子的船上,那些鹰的最硬的翅膀也折断了。风在王子头边呼啸,滚滚浓烟纠结在一起变幻出各种可怕的形状,一会儿像巨大的海蟹向王子伸出爪子和蟹钳,一会儿又像滚滚而来的石头和喷火的巨龙,一直把王子吓得半死,最后那船落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上。

“我要征服上帝!”王子说,“既然我已经发了誓,我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于是他用了七年时间叫人做了许多艘能在天空飞行的船,还用最坚硬的钢造出闪电,好能攻破天庭堡垒。他又在国内招集了大批军队,要是他们一队一队排起来,准能盖满几里地。士兵们都登上飞船,王子也上了他自己的船。这时,从天庭里出来一群蚊子,而且只是一群小蚊子来对付王子。蚊子在王子周围嗡嗡叫,叮咬他的脸和手,他愤怒得要命,就拔出剑来在四周乱刺。可是他只能刺着空气,连一只蚊子也伤不着。于是他命令手下人拿来最贵重的幔帐,把自己严严地裹起来,那样蚊子就不能咬着他了。手下人按着他的吩咐做了。可是有只小蚊子钻到了幔帐里,爬进王子耳朵,在里面使劲儿叮咬,疼得王子像火烧,蚊毒一直钻进王子的大脑里。他像疯子一样剥掉裹在身上的幔帐,撕掉衣服,赤身裸体地在他那些粗鲁野蛮的士兵眼前跳起舞来,他们都讥笑着这位发疯的王子,他想征服上帝,自己却被一只小小的蚊子打败了。

《甲虫》

皇帝的马儿每只脚上都有一个金马掌。为什么呢?

这是一匹很漂亮的马,细细的腿,大大的眼睛。他的鬃毛像一片丝织的面纱悬在颈上。他听过子弹的呼啸,踢过和咬过敌人,并与他们作战。他背过他的主人在枪林弹雨中驰骋,救过纯金做的皇冠,也救过皇帝的生命——比皇冠更贵重的生命。所以,皇帝的马儿每只脚上钉有一个金马掌。

这时,甲虫爬过来。

“你要什么呢?”铁匠问。

“我想钉金马掌。”甲虫回答说。

“你的脑子一定有问题。”铁匠说,“你也想要金马掌?”

“当然!”甲虫说,“问题并不在于身体的大小,难道我同那个大家伙有什么不同吗?他被人伺候、梳刷、照顾,有吃有喝。我不也是皇家马厩里的成员么?”

“难道你不懂马儿为什么会有金马掌吗?”铁匠问。

“我懂得你这话是对我的一种侮辱,”甲虫说,“这简直是瞧不起人。——好了,我现在要走了,要到外面世界去看一看。”

“请便吧!”铁匠说。

“你真是一个无礼的家伙!”甲虫说。

他飞了一小段路以后,到了一个美丽的、开满玫瑰花和薰衣草的小花园里。

“看,这儿的花漂亮不漂亮?”一只飞来飞去的小瓢虫问。他那像盾牌一样硬的红色翅膀上有许多黑点子闪着亮光。“这块儿简直太美了!味也是那么香!”

“我还看过比这还要好的东西呢!”甲虫说,“这儿连一个粪堆都没有,你认为这就是美吗?”

于是他又向前走,来到一棵大紫罗兰花荫里,这儿有一只毛虫正在爬。

“这世界好美啊!”毛虫说,“太阳是那么的温暖,一切东西是那么快乐!我睡了一觉——也就是大家通常说的‘死’了一回——醒了以后,变成了一只蝴蝶。”

“你太清高了!”甲虫说,“你只不过是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而我是从皇帝的马厩里出来的。在那儿,没有一个人,就连皇帝那匹心爱的、穿着我不要的金马掌的马儿,从来没有这么想:长一双翅膀飞几下。让我们来飞吧!”

于是,甲虫飞走了。

不一会儿,他飞到一大块草地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阵急雨从天而降,我的天啊!雨声吵醒了甲虫。他想立刻就钻进土里去,但是他不能,他跌了好几跤,不时地用他的肚皮和背拍着水,至于飞走,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他只好一声不响地躺在原来的地方。

雨稍小点,甲虫挤出他眼里的水。他模糊地看见一件白色的东西,原来,是晾晒的一床被单。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钻进这潮湿单子的褶皱里。当然,同马厩里的温暖土堆相比,这儿不是很舒服。但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他也只好在那儿呆一昼夜。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天亮时,甲虫才爬出来,他对这种天气一点儿都不喜欢。

“天气真是好极了!”被单上坐着的两只青蛙中的一位说,“多么令人高兴啊!被单把水兜住,可以游泳了,我的后腿都有些发痒了。”

“我倒是很想知道,”另一位说,“那些飞向远方的燕子,在他们无数次的飞行中,是不是也会碰到比这更坏的天气。这样狂的暴风!这样大的雨水!好像是呆在整个水里。忍受不住这点的人,也算不得是爱国的。”

“你们也许从来没去过皇帝的马厩吧?”甲虫问,“那里的天气温暖而新鲜,对我是相当合适的,在旅途中我没有办法把它带来。难道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像我这样有身份的人暂时居住的垃圾堆吗?”

那两只青蛙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也许根本就没听。

“我向来不问第二次的!”甲虫说,而他竟然问了三次同样的问题,却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他又向前走。他看到了一块花盆的碎片。于是,这东西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了,他的下面,已经住着好几家蠖螋了。他们不嫌这地方狭窄。这里的每个母亲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世上最美丽、最聪明的人,这里的女性都特别富有爱心。

“我的儿子订婚了。”一位母亲自豪说,“我天真可爱的宝贝!

他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够爬进牧师的耳朵里去。多么天真可爱的宝贝!现在,他订了婚,就可以稳定下来了。对我来说,这是件高兴的事!”

“我的儿子刚一出世就很顽皮,”另一位母亲说,“他淘气得很,可以把他的角跑掉了!对于我来说,这实在令人愉快啊!你说呢,甲虫先生?”她们从外表看,已经认出客人是谁了。

“你们说得都对,”甲虫说。于是,他就被请进屋子里——由于地方太小,他拼命地把自己的身体往里挤。

“再来瞧瞧我们的小蠖螋吧!”第三位和第四位母亲一齐说,“他们从来不调皮,除非他们的胃不舒服,像他们这么小,这是常事。他们也都非常可爱,而且有趣。”

每个母亲都在谈自己的孩子。

她们的脸上映出母爱之光。孩子们也谈论着。但甲虫对于这些不感兴趣,他问:“最近的垃圾堆离这儿有多远?”

“在世界很遥远的地方——在沟的另一边,”一只蠖螋回答说,“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们到那么远的地方,如果那样,我会急死的。”

“可我想去那么远哩。”甲虫说。于是,他没有告辞就走了,他认为这是一种很潇洒的行为。

他在沟旁遇见了几个本族人——甲虫。

他们说:“我们就住在这儿,而且很舒服。你走了很远的路,一定是很疲倦了,请允许我们邀请您光临这块肥沃的土地好吗?”

“是的,我太累了。”甲虫说,“下雨时,我在湿被单里躺了一会儿,我还在一块花盆碎片下的阴风中站过,翅膀的骨节里得了风湿病。能回到你们中来,真是轻松愉快!”

“你是从一个垃圾堆上来的吧?”他们之中最年长的甲虫说。

“不对,比那还高一点,”甲虫说,“我是从皇帝的马厩里来的。我一生下来,脚上就有金马掌。我是带着一个秘密使命来旅行的。请你们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我不会回答的。”

于是,甲虫就来到这堆肥沃的土地上。这儿坐着三位年轻的甲虫姑娘。她们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格格地憨笑。

“她们都没订婚。”她们的母亲说。

这次,她们是难为情地格格笑。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比这还漂亮的美人儿。”这位旅行的甲虫说。

“如果你是真心诚意的,那我祝福您,希望你不要惯坏了我的孩子。”

“恭喜你!”其他的甲虫一齐说道。

我们的甲虫就这样订婚了,订完婚理所当然地就是结婚。

婚后的第一天很愉快;第二天,也算是舒服;但第三天,太太的以及小宝宝的吃饭问题就需要解决了。

“因为她,把我自己给套住了,”他说,“那么我也要报复她。”

他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他离开了。他走了一天一夜。

他的妻子就成了一个活寡妇。

“我们请到家里来住的这位先生,却是一个十足的流浪汉。

而现在他却把养老婆的活儿推给我们了。”别的甲虫说。

甲虫妻子的母亲说:“该死的恶棍抛弃了我的女儿!让她离婚,回到我身边来吧!”

这时,甲虫正继续他的潇洒的旅行。天快亮的时候,甲虫遇见了两个人。他们把他捡起来,翻来转去地看。他们中的一个很有学问的男孩子说:

“安拉是在黑石头里发现甲虫《古兰经》的,于是,他就把甲虫的名字译成了拉丁文。”他接着说了一番关于这动物的种类和习性。他说:“我已经有了同样好的标本,不想把他带回家。”

甲虫听后,觉得这小男孩太没礼貌了,于是,他飞走了。他的翅膀已经干了,他可以飞得更远。他飞到一个屋顶半开盖儿的温室里,钻进了新鲜的粪土里。

“这儿可真舒服!”他说。

不一会儿,他睡着了。他梦见皇帝的马死了,他得到了马儿的金马掌,而且人们还答应再造一双给他。

他的梦中都是很美妙的事情。当甲虫醒来时,他从粪土里爬出来,向四周看了看。温室里巨大的棕榈树向空中伸去,在它下面展开了一片丰茂的绿叶和一片光彩夺目、红得像火、黄得像琥珀、自得像雪的花朵!经太阳的照射,温室里温暖极了!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聚会!又是一个大的食物储藏室!”

甲虫说,“当它们腐烂了以后,它们的味道将会很香甜!我应该看一看是否有亲戚住在这儿,能不能找到一位值得跟我来往的人物。”

于是,他高抬头地向前走。他头脑里想着的是那只死马和他获得的那双金马掌。

突然,一只小手紧紧地捏住了甲虫,还把他翻来翻去的。

原来是园丁的小儿子和他的小伙伴在温室里玩。他们想同甲虫开个玩笑。他们首先把他裹进一片葡萄叶子里,然后把他塞进了温暖的裤袋里。他努力地挣扎着,但孩子的手却把他捏得很紧。后来,这孩子跑向小花园的尽头的一个湖边,把甲虫放进一个破旧的、没有了鞋面的木鞋里。上面插着一根小棍子,作为桅杆。他用一根毛线把甲虫绑在了桅杆上面。这样甲虫得驾着船航行,成了一个船长了。

这个湖很大,对甲虫来说,它简直就是一个大洋。他非常害怕,躺在那儿,使劲地蹬着腿。

这只木鞋在湖上漂着,它被卷入水流中。每次船漂得离岸太远的时候,便有一个孩子扎起裤脚来追,把它又拉了回来。但是,当这次它又漂走的时候,那两个孩子被紧急的喊声叫走了。

所以那只绑着甲虫的木鞋顺水漂流。它越漂越远。甲虫吓得全身发抖,却没有任何办法飞走。

这时。一只苍蝇飞到他的跟前。

“天气多好啊!”苍蝇说,“我想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晒晒太阳。你享受的时间够久了。”

“什么!瞎说!难道你没有看到我是被绑着的吗?”

“噢,但我没有被绑着呀!”苍蝇说完就飞走了。

“这世界真卑鄙!我现在算是认识到了!”甲虫说,“我是这里面惟一的一个老实人。他们先是不让我得到那双金马掌,我被迫躺在湿被单里,站在阴风里;然后他们又硬送给我一个妻子,于是,我就采取措施,逃离。我知道了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同时我自己应该怎样地生活。人间的一个小顽童捉住我,把我绑起来,让我在狂暴的波涛中受惊吓,而皇帝的那匹马却穿着金马掌悠闲地散着步。这简直是气死我了!不过,你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我所做的一直是很有意义的,但没有人知道,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当皇帝那匹心爱的马在马厩里伸出腿来让人钉上马掌的时候,大家就应该也让我得到金马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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