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腊月,隔三差五的飘雪。
行在宫阙之间,花影难得有种恍如隔世的虚幻错觉。
更,难得惆怅。
止步在锦湖边,她抬首向茫茫无际的天空看去,点点白雪飘落而下,迷了她的眼。
她并不怕冷,因为天云山的山顶四季覆雪,比京城的寒冬,不知冷了多少倍。
可是,可是啊……
回想之前不小心在暖阁听到的对话,她难过自语道,“这里的人心为什么那么诡诈,那么可怕呢……”
“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冷不防一个低哑沉厚的男声响起,花影正伤怀着,一时不防,连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错愕转身,霍雪臣已站至她身后。
“是你啊。”
花影由防备变作自若,盯着他无澜的面庞瞧了瞧,简直是这宫里最沉闷的所在。
霍雪臣在宫里的装扮,四季如一。
银甲覆身,外面披着威风凛凛的墨紫色披风,一只手必定永远都扶在腰间的佩剑之上,随时,宝剑出鞘。
是取人性命?
抑或为了保护谁呢?
终归是要与人厮杀,拿命相搏。
京城,皇宫……她实在不喜欢这两个地方。
花影和他还算熟悉,那会儿见他剑法与自家师门十分相似,回宫后寻了个机会一问,他竟坦荡,毫无保留的与她说了全部。
霍家将门之家,不仅血脉单薄,浮浮沉沉,在太平岁月里,无仗可打,无功可建,自是更加萧索了。
当年他的父亲在在游历山水时,无意中偶遇花影的师傅,两人兴趣相投结伴同游,分别时,得赠半本剑谱。
后而加上自身的领悟,将所学和霍家枪法融会贯通在一起,才有了今天霍雪臣所使用的剑招。
他答应花影,将那半本剑谱还她,可是又因不知父亲将剑谱放在何处,只好将霍家枪与如今自己这一身剑术拆开,从中把那半本还原。
花影一直在等着。
今日正巧碰面,见了他,花影忽想起这事,“剑谱你写好了吗?”
霍雪臣直言,“还不曾。要将天门剑术与霍家枪分开容易,只还原如初,需要多些时日。”
“多些时日是多久?”她问得有些急躁。
霍雪臣微微讶异,转念一思,神色里多了关切,“家师在等?”
让老前辈等的话,果真就不好了。
“不是的。”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对,花影垂眸,把头摇了摇,解释道,“师傅洒脱随性,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想过要回去,他自个儿就是本剑谱,是我想要。”
闻言,霍雪臣便淡淡的笑了,“既是你要,不急在一时,总不能让我凑出半本错漏百出的剑谱给你,叫你练到走火入魔可怎好。”
难得见他与谁说笑,花影却没得心思回应。
转过身去蹲在湖畔便,顺手捡起掉在旁侧的枯枝,在跟前覆了薄雪的地上鬼画符。
见她不如往日活泼,霍雪臣意识到她心情不佳,便也住了嘴,默了下去。
花影在雪上画了个小人儿,仿佛是个剑指苍天的形容,但因笔画简单,只能粗粗看出个大概,且十分滑稽。
她自己也不甚满意,蹙着眉头心烦意乱的挥手把画毁掉,而后扬起脖子看眼前的湖光景色。
雪花洋洋洒洒,将视线中的一切点滴变成白色,湖面上结了冰,越发的显得静宁。
叹息一声,她神色沉沉,道,“我想回天云山了。”
所以才想快些拿到剑谱,要走也走得了无牵挂。
霍雪臣眸色浅漾,没有说话。
花影接道,“大抵去年的这个时候,宫主险些在此处丢了性命,那时我就在六局里,只宫主还不是我宫主,听闻此事,觉着她命大,又有些可怜,还觉着……这皇宫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好,或许它是好的,可是这里的人不好。”
她会在此处,初初时候无非是‘贪嘴’二字。
天下美食必定汇聚在皇宫之中,不料,天下险恶之心,也统统汇聚在这里。
她不喜欢。
霍雪臣对她的感慨有些感同身受,抬首远眺雪景,还有那片曾经让他惊心动魄过的湖面,沉默良久,道,“也并不都是不好的。”
花影抬头将他望了望,讽刺的笑了,“好的最后也会被逼成不好的,就算一直好下去……”
就算一直好下去……
像宫主这样么?
在她身边无穷的算计,无尽的陷阱,防不胜防!!!
一直好下去,会落得如何的下场?
今日亲眼所见!
花影情绪不定,仿似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霍雪臣心下怪觉,才是察觉她并非心情不好这样简单。
略做了思绪,他神情一变,劈头问来,“早些时候华国公夫人入宫,不多时,高汶去锦绣宫请鬼医,虽对外说是国夫人身子忽然不适,难道是四娘不好了?”
吓!
他有那么敏锐?!
花影连忙扔了手里的小树枝,拍着手站起来,梗着脖子道,“你瞎胡说什么?宫主哪里不好?”
霍雪臣笑了笑,不如之前那么和善了,“我不在东华殿,怎知发生了何事?”
究竟如何,自然是要问她。
花影不敢回避他的目光,回避了就是心虚,只得睁大眼睛和他对视,肯定道,“宫主很好,霍大人无需担心!”
霍雪臣垂首,冷然的望了她半响,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怀疑之色从未消退过。
她花影也不是好欺负的!
加重了语气,再道,“华国公夫人来得早,宫主让高公公去御膳房备小食,国夫人吃不得有杏花的东西,不知一道糕点里有杏花香粉,便发了疹子。发疹子的事可大可小,宫主急了,派人去把鬼医请来医治,可有不妥?”
这番话是宰相大人与她们这些知情的人对的口径,没想到那么快就用上了。
霍雪臣不应,花影继续道,“皇上自御书房回来后,听闻此事,觉得鬼医救治有功,命我来寻鬼医,带她去尚服局做几身红衣裳,鬼医一贯爱红,这宫里的人都知道,霍大人不会不知吧?”
回首看了看远处隐没在半山上的暖阁,霍雪臣转回来问她,“那为何你会在这处?”
花影瞪眼,“听说鬼医没有去锦绣宫,而是直接到暖阁来找曦昭国师,我寻了来,被宫婢拦截没有见上面,还争执了几句,心里不痛快,便到湖边来透气,不行?”
――真真难缠!!
连番逼供,仿佛霍雪臣目的达到,不再问下去。
“没事我就先走了,大人自便。”
料想他不会真的去暖阁问,花影丢下敷衍一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得越远越好!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转头对霍雪臣道,“剑谱的事,还请霍大人多费些心思。”
她想回天云山,不是随便说说的。
至于宫主……
忧愁的望着暖阁看去,此事不当她说,想管,亦有心无力。
师傅说过,在不能帮忙的时候,管好了自己,不与人添乱就是帮忙了。
待花影走远,霍雪臣俊庞的阴霾汇聚愈深。
她在东华殿当差,是四娘身边的人,素日当着其他宫人的面,偶尔也能和楚萧离说笑两句,说暖阁的宫婢会挡她的路,怎可能?
越是掩饰,越是露了马脚。
由是他无比的肯定,此事与四娘必定有关!
打眼功夫,又过四天。
连日来朝中吵得不可开交,大臣们好似都想赶在年前好好的为国为君尽忠一番,热热闹闹的参与到‘皇贵妃到底要不要远嫁咔塔木’的议题里去。
不争个你死我活,都不好意思回家过个安心的上元节!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荣国公的大寿刚过,次日傍晚,此事就传遍大街小巷,甚至还有声音说,慕容皇贵妃乃天将祸妃,不早早的送走,迟早会酿成大祸!
其后又过一天,慕容紫已被渲染成邪恶的化身,正义当诛的对象。
议政殿里,每天基本都还是那三派:支持,反对,中立。
支持的以自诩‘清流’的官员们为主。
这些人是在关氏一党和慕容一族的争斗中分离出来的一支有自己的主见,又与两家理念不同的流派。
他们很早就存在,随着武德年间国泰安康,越发壮大。
而今脚跟渐稳,更是打着‘忧国忧民’的正义旗号,比任何人都要刚直不阿。
吃着皇家的饭都要感激涕零的垂泪半响,所做每件事必定为天下和楚氏皇族好。
反对他们的人都有异心!
因此很快就成为宰相大人心中超越了关家,最想除之而后快的首要选择!
自然了,慕容徵怎可能容他们作大,袖手旁观?
身为反对的一方,宰相大人在议政殿上引经据典,舌战群雄,难得的是不但能将人说得僵了,他自个儿还能维护好翩翩仪态。
比口才?
楚家皇族的大管家可不是白做的。
刚开始的两天,朝中紧要是为这个。
到了第三日,随着漫天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的袭来,两宫又被一起牵涉了进去。
忽然皇贵妃就变成无辜的牺牲品,人家什么也没做,因为得了皇上的喜欢,就要被针对?
于是因此博得不少同情分,最叫人无语的是那帮清流纷纷倒戈,感春悲秋的叹说:不过是个女人……
慕容徵和慕容翊望天无语,你们能不能坚定点?
事关两宫,关家无法保持中立姿态,遂加入战局,为自家太后辩驳喊冤!
关氏没错,莫非是萧氏的错?
太后们在朝里各有大臣支持,这下连慕容徵去煽风点火都不用了,文官们吵着,议着,如火如荼。
关氏是先皇的皇后,自古嫡位最尊,什么都不用做,皇上也要敬着一辈子的,再说萧氏的身份,呵,这后面值得深究下去的秘辛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