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咄亦在身后低声问我，我缩回脑袋倚在树干上，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他，幽幽地说：“李世民。”
咄亦眉毛一挑，颇为诧异，旋即又缓缓地点了点头，问我：“不想见？”
我阖眼摇头，“不想。”
昨天遥遥的看了几眼，他当时没做反应，今天却找上门来了。我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青肿的脸。莫非是昨天我的模样太狼狈，他一时没认出来，过后再想才觉得熟悉？这是来确认来了？
“怕是不好打发呢。”咄亦蹙眉看了看，又问我：“你当真不想见？按你所说，他对你是不错的，你去他身边……”
“不想。”我果断的说，“正因为他对我好，我才不想。”
“好吧。”咄亦笑了一下，表情竟是松快的样子，“阿达，跟我过去。”说罢他带上阿达从树后走了出去。我犹自琢磨了一下咄亦刚刚的表情，无奈一笑。
咄亦带着阿达走了过去，世民微微侧身看着他走近，待他停在了院门前，看着他伸手去推门时世民身边的随侍上前一步问道：“您是住这里的？”
那高瘦子暗暗地磨了磨牙，道：“就是他！”他被那军官狠狠一瞪，斥道：“有你说话的份吗！”
咄亦闲闲地把手拢在袖子里，上下打量了世民一番后说：“几位这是找我？”
“不是。”那随侍对咄亦的姿态有些不满，瞄了世民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敛了敛神色，问：“昨天与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可在？”
“什么姑娘？”咄亦讪讪地笑了一声，“我倒也想找个姑娘呢。”
世民盯着咄亦看了一会儿，“阁下怎么称呼？”
“草民吴健康。”
“突厥人，姓吴？”世民无可无不可的淡淡笑了一下。
“嗯，我亲爹突厥人，爹死娘嫁人，继父姓吴。突厥人不能改嫁，还是不能随汉姓？”
“都可以。在下过来无非是想见见故友，对您的家事并无兴趣。”世民说完顿了顿，越过咄亦往柴门的缝隙里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随侍把手伸进怀里，看那样子是想掏银票，手还没褪出来，却被世民挡了回去。
“这位公子恐怕是找错地方了，这偏远小村里的人怎么会有您这样的身份的朋友。不过来者是客，要不要进屋喝杯茶？”咄亦一脚踢开柴门，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吴……公子。”世民尊了咄亦一声公子，那随侍听了不禁一楞，又看了看咄亦，露出几分迷惑的神情来。“在下也觉得奇怪，在下的朋友怎么会到这偏远的小村里来，探访也为关心。吴公子不欲引见，是在担心什么？”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公子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我碰见了，也好留意一下。”咄亦坦然地看着他，“如果真是你的朋友，该是会想见你的。”
世民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如此，就先多谢公子费心了。”话落，转身离去。
待那一行人没了踪影，我才从树后走出。咄亦的面色有些沉沉，“这儿是呆不下去了。”
我望着世民消失的方向，点了点头，“呆不下去了。殿下，你演技太差了。”
“你以为阿史那家专出影帝？”他调侃了一句，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歉疚地瞄了我一眼。我苦笑着耸了耸肩，“我就说嘛，今日不知明日事，幸好给二妮下了聘，可嫁娶之礼怕是等不到正月初六了。阿达，去把二妮找来吧，咱得走了。”
咄亦对阿达点了点头，阿达便跑了。他回过头又说：“李潇，你这都是关心的什么？”
“那我应该关心什么？吴健康同志……，吴健康，这是个什么破名字！”
“上辈子的名字。我身体不好，孤儿院为了讨口彩给我起名健康，却忘了我那一年的孤儿轮姓到吴。真他娘的准啊！真是无健康。”
我大笑起来。咄亦满脸的不忿，眼里却也是笑意甚浓。
二妮很快便跟着阿达过来了，身上背着个小包袱，一脸兴冲冲的样子。我也不知道阿达是怎么跟二妮比划明白这么复杂的事的，只道这俩人自有沟通的办法，心里倒是更放心了几分。
二妮帮着我收拾了随身的细软，午饭前我们便出了村子。马车停在村口，我撩了帘子张望了两眼，正想着该往哪边走比较合适，咄亦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拽回了车里。
“干嘛？”我甩了两下没甩脱。
“有人。”他敲了敲车壁，对阿达说：“阿达，往东，走官道。慢行。”
“什么人？”我想回头看看，却被他揪住。“怎么这么好奇？还能是什么人，肯定是李世民的人。”
我哦了一声，“咱们是不是不应该今天走？这一走，倒显出心虚来了，他更是百分百的确定是我了。”
“一样。不走，他还会再找过来的。再说，你以为他现在就不确定是你？”
“他怎么确定的？按道理说我现在应该还在……”我滞了一瞬，“在五原或者牙帐。他如何会想到出现在这么远地方的人是我？昨天不过远远地瞟了一眼，如果认出来了，昨天就该问我才对。”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就是这么个感觉，觉得他不光知道了你是谁，好像也知道我是谁了。哼，黄毛小子，真难缠！”
我张了张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便索性不再多废话。马车很快上了官道，临近年关，官道上来往的人不少，我们的马车在行路的人车之间不疾不徐地走着。日头偏西的时候，人渐少了起来，咄亦开始让阿达加快速度，力求在天黑前赶到丰安县去。
“还跟着呢？”
“嗯，一帮办事的，只管盯着。估计等李世民到了就会拦下咱们了。丰安县还有段距离，如果能进县城还好一点，他的身份会有所顾及。”咄亦颇担忧地说：“要是到不了丰安……”
“如何？”
咄亦轻轻地呸了一声，“又有架要打了！”
我叹了口气，“打什么打，要真是剑拔弩张的，我见他就是了。”
“你不是不想见吗？”
“嗯。”我低下头扭了扭手指，“但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我也不想让你见。”说完他撩了帘子坐出去，让二妮坐进车厢，自己拉过缰绳来。二妮的脸冻的红扑扑的，却是很高兴的样子，“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
我浑身一个激灵，冷言道：“别叫我小姐！”二妮怔了怔，有些悻悻地嗯了一声。“叫我姑娘吧。”我对自己的反应有点歉然，拍了拍她的手。话音刚落，就听车外马蹄声骤然多了起来，从车后缓缓追进，然后跟在车的两侧并行。
世民来了？
我的手捏住了车帘的一角，下意识地想掀开，却又缩了回去。马车奔的越发的快了，咄亦手中的马鞭甩得啪啪作响，但我们的马毕竟拉着车，又载了这么多人，终归是跑不过他们一人一骑。远远的能看见丰安县城的时候，一声马嘶，我们的车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四下忽然一片宁肃，良久，我听见咄亦扬声道：“公子何必？不是说了吗，如果真是你的朋友，会想见你的。您这跟个马贼头子似的，未免太伤身份了。”
“我是何身份？”世民的声音清冷淡然，一丝若由似无的笑意。
“穿的起黑貂裘的能是什么身份？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咄亦嗤笑了一声。我在车里也忍不住弯着唇角笑了笑。
车外静默了一会儿，才听世民不紧不慢地说：“殿下自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上午身份未明，还没正式拜见。”他顿了顿，“弘化郡营千总李世民，拜见殿下。”
果然如咄亦所说，世民知道他的身份。我咬着下唇思忖，却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的，他应该是没有见过咄亦才对，不然上午咄亦也不会就那么走出去。难道是因为他长得跟咄必有点像？那世民的观察力未免也太敏锐了，不太可能。
我听见咄亦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懒洋洋地问他：“那你拦我做甚？”
“在下想见一见朋友。”
“我说了，若真是你的朋友，会想见你的。这样拦路强求有什么意思？”
又是一阵沉默，世民忽然提高了些声音，“五原一别，当真你我就此成了陌路，连见上一面也不肯吗？”
我手指一颤，抓紧了衣摆。
“那么多年的情份，如今想换你一面相见都不行？小孩，你我何至于此？”
说到话尾，他的声音已经轻如低诉，惹我心中一阵黯然。若是错过也便错过了，现在他一路追赶，我又何必这样矫情。毕竟，伤我的人不是他。我稳了稳心神，探出手去，慢慢地掀开了车前的帘子。咄亦回头看了我一眼，浅浅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就知道你忍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