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医治之后，朱齐治头上的碎片总算是被安全取了出来。
“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用花瓶砸二皇子的头。”御医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感叹着。
“我砸的，怎么了？”我直言不讳的回答他。
在场所有人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都统一的低下了头，连被砸开脑袋的二皇子本人都对我没有任何言语，他们这些下人更是不敢对我怎么样了。
“额……公主好力气。”被逼到无话的御医只能尴尬的冲我笑着，“这种力道别说女人了，即便是男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哦？”我眯起眼睛，看向那个还处在昏迷中的朱齐治。
御医在开下药方之后便退出了虚空殿，我将宫女们全部打发走了以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朱齐治。
要说这个混世魔王虽然混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长了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孔，若能稍微正常一点，一定能迷死一大批少女。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疯狂？我真想剖开他的脑袋好好看看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
“是你？”当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睁开了双眼，“你在这里守了我一夜？”
“你说呢？”我冲他微微一笑，顺手拿过桌上昨晚就送来汤药，“来，张嘴。”
他不置可否的张开嘴，可才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冲我道：“怎么是冷的？”
“废话，放了一个晚上能还热着吗？”我将碗往前一送，“吃不吃？不吃我就让宫女拿出去去热一热，然后让她们喂你吃。”
“为什么不是你喂？”他有些天真的问我。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气：“守了你一夜，我也很累的好不好？你要是想让我喂，就只能喝这个，不然我就去睡觉了。”
“喝，喝，喝，我就喝这个。”他似乎很怕我会离开他，竟然乖乖的张开了嘴。
“你为什么要救我？”朱齐治在喝完药以后呆呆的问我，看来不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是不会放过我了。
我叹了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我还是个出家人，又怎么可能看着你死。”
“可我是个恶魔。”他直接道，“我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
我冲他微微一笑：“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直接开口道：“舍卫国有一人，名叫无恼，身材魁悟，勇猛好斗，从师婆罗门。有一天，师父唆使他清晨执利刃出门，到中午时，如果能杀够一百人，把一百只大拇指头穿成指链，并佩戴在身上就能升天成神。无恼被诱惑，若醉若狂，逢人便杀，剑到指脱，国内之人奔走藏匿，不敢外出。释迦牟尼知道后，急忙赶去解难。这时已近中午，无恼清点手指，已有九十九枚，但同时也再找不出一个活人。恰巧这个时候，无恼的母亲已经做好了午饭，见无恼迟迟不归，便出来找他。无恼心智模糊，欲杀其母，以凑指数。释迦牟尼赶到，挡在前面。无恼放弃了母亲却举刀杀向佛祖。佛祖教化他道：‘汝从邪师，伤生害命，造无边罪，岂能妄想成道？’无恼幡然醒悟，随即放下屠刀，五体投地的拜在佛祖脚下，忏悔自己的罪过。释迦摩尼见他已然知错，便将无恼收在身边教导他修行，而这个曾经的杀人魔王到最后也修成正果入了佛门。”
“你想劝我放下屠刀？”朱齐治问我。
我摇摇头：“我想告诉你，任何人都有被原谅的机会，无恼有，你也一样有。”
“被原谅？”朱齐治苦笑一声，“谁会原谅我？”
我轻抚着他的黑发：“我原谅你。”
他诧异的抬头，乌黑发亮的眸子里隐隐闪着些许泪光，但片刻之后，他却又固执的扭过头冷冷道：“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我就是个恶魔，永堕地狱的恶魔，没有人能救我，你不行，释迦摩尼也不行！”
“齐治……”我明明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他心里的那股哀伤，却始终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在难过。
我缓缓起身朝着西方跪下，双手合十，诚心对天空道：“求佛祖宽恕朱齐治所犯下的所有罪行，求佛祖解开他心中的苦闷，求佛祖给他一条通往极乐的道路。”随后又重重朝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床榻上传来翻身的动响，我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话语和动作：“求佛祖宽恕……”只是这一回，还不等我朝着西方磕下响头，朱齐治却已经一把拉过我的手，将我直接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不许你为我求佛祖！我不许你为了我向任何人磕头！即便是佛祖也不行！”他依然跟以前一样嚣张跋扈，可这一次却是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
我缓缓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放过自己吧，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管做过什么，都不要再追究了，答应我，当阳光再一次降临到你身上的时候，将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了，好吗？”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动容，殷红的双唇明明已经微微开启，可偏偏就在要说话的时候叹了口气，直接转身独自走出了虚空殿。
之后的两天里，朱齐治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但他却搜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珍宝让人不停的给我送来，只是短短两天而已，整个虚空殿就已经摆满了他送来的珍宝，所有看到这些珍宝的人都在传说：二皇子是真心喜欢灵夕公主的，他非但容忍了灵夕公主对自己的大呼小叫，还每天搜集珍宝讨她欢心，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降服这个魔王的话，那也只有灵夕公主了。
我对这些传言不屑一顾，此刻我在担心的是离我跟朱齐治的婚礼只剩两天了，可不管是大皇子朱齐修还是二皇子朱齐治却都没有一点动静，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大皇子当场被抽了三十鞭子，浑身上下的血啊把衣服都染红了。”
“怎么会这样？”
御花园中，两个扫地的宫人在轻声耳语着。
“听明德殿的人说，好像是因为灵夕公主，大皇子也喜欢灵夕公主，所以想要阻止皇上将公主嫁给二皇子，结果却惹怒了皇上。”
“啊？那他现在怎么样？御医有看过他的伤势吗？”
“看什么啊，此刻他还跪在明德殿前没有离开呢！”
我快步朝着明德殿的方向奔去，果然在明德殿前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朱齐修。
“你在干什么？”我来到他面前问他，“都伤成了这样为什么还要跪在这里？走，跟我去虚空殿，我找御医来为你医伤。”
朱齐修却一把推开了我要扶他起来的双手：“我去求父皇放了你。”他说，“我用自己的所有来交换你的自由之身，承诺永不争夺太子之位，甚至愿意放弃皇子的身份永远离开东国……”他的声音平静而悲凉，“可他却依旧没有同意，他说我跟弟弟争夺女人，不知羞耻，说我即便今天死在了这里，他也一样不会为我改变任何事情，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甚至连他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狂风横扫过整个殿前广场，冰凉的雨水悄无声息的降落在这个岩石铸造的冰冷皇宫中，我看不清此刻留在朱齐修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敬爱的父亲，那个即便被剥夺了太子之位，即便被骂了千百遍，即便因他的轻视而遭受了无限羞辱，但他依旧敬爱着的父亲，竟然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这对朱齐修来说无疑是一个无比沉重的打击。
“他不值得你为他难过。”我缓缓蹲下身。瓢泼的大雨不断拍打着这个刚刚受过鞭打的身体，血红的液体如墨入清水般迅速散开，整个殿前广场到处都弥漫着他身上的鲜血。
“跟我走吧，别跪在这里了，你的伤口都还在流血，你会死在这里的。”我不停的劝着他。
而他却淡淡道：“若能换得他的一滴眼泪，死了又怎么样？我根本不怕死。”
我无言的看向明德殿内，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的皇帝应该正在里面休息，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朱齐修跪在这里的事情，但他却选择任由他跪在雨中，可见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儿子。
“回去吧。”我说，“他不会在乎的，即便你死了他也不会在乎的。”
他微微扭过头，无限悲伤道：“我以为我能用自己换你的自由，我以为我能帮到你。”
朱齐修是个重情义的好人，他虽然不愿意为了我而反抗他的父亲，却愿意为了我而舍弃自己的性命，他是第一个愿意为我付出生命并且也是这样去做的男人。
我看着雨中的朱齐修，如果再任由他这样跪下去，他必死无疑，可我该怎么劝他起来呢？
片刻沉思之后，我站起身缓缓来到明德殿大门前。
“没有皇上的召唤，任何人都不准进入明德殿。”守卫根本没有给我敲门的机会，尽忠职守是他的职责。
我无奈的冲里面叫着：“皇上，我是穆灵夕，我希望你能出来看看大皇子，他伤的很重，再这样跪在雨中会死的！”
“哗哗……”
“皇上，请您出来看看大皇子吧，他也是荣皇后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啊！他曾是你钦点的皇位继承人，这十多年来，他前前后后为您做了多少事情，您不会不知道吧？即便您不再喜欢他了，即便你讨厌他了，也请您看在他之前为您做的那些事情上，出来见他一面吧？”
“哗哗……”
“皇上，再怎么说他也是您的儿子啊！”我跪在门前大声朝里面叫着。
可整个世界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没有给我任何一点回音。
就在我还要继续大叫的时候，只听身后“咚”的一声，一直跪在雨中的朱齐修终于是撑不住昏倒了。
“齐修！”我连忙奔过去，伸出的双手才刚刚触及到他的肩膀就发现他的体温高的吓人，糟糕，发烧了！
“来人，来人！”我朝周围叫着，希望有人能帮我一起将朱齐修抬回虚空殿去，可周围的人似乎都像受了皇帝的指示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我们，没有任何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我只好咬着牙吃力的将朱齐修一点点从地上拖起来，一步一步的将他往虚空殿拖着。
雨，没有丝毫要怜惜我们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难道连老天都喜欢在落难人身上强加一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