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麻木的双腿来到院外，大大的桑树下摆着五六个水桶，曾经，我每天一早都要跟师姐妹们挑着水桶去山下打水，这是整个庵堂最苦最重的活，每次，我为了偷懒都会跟师姐妹们耍点小心机，让她们帮我去打水，而我却只要跟在她们身后山上山下溜达一圈就好了。
提着水桶走出庵堂，子隐忍不住道：“其实，打水这种事情我可以代劳的……”
我冲他摇摇头：“没事，我自己可以的，你也别跟着我了，已经很晚了，你去看看依依那边是不是需要帮忙吧，如果没事的话，你也早点睡，也许明天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正等着我们呢。”
提着空桶缓缓往山下走着，明月高高悬挂在半空之中，将我的孤独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将裙摆高高撩起束在膝盖处，一步一步的走进近水中，南国再温暖，可这冬天的水依然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我看着从南至北而去的河水，不知道北国的李承欢在做什么，他是不是也会站在河边看着从南而来的河水而想起我呢？
弯下腰用水桶打水，却突然看到水中除了我以外还多了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倒影，我慌忙转身，生怕那倒影只是我自己的一种幻想，可令人欢喜的是，他并不是我的幻想，他就站在我的身后，也正跟我看着他一样，也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河水潺潺，仿佛一首再重逢的赞歌在我耳边不断欢唱着，喜悦的眼泪在我的眼眶中不住来回转动着，天知道，我有多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听说你杀了铸造山庄上下一百五十多口人？”许久未见，没想到一见面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这个，河水的冰凉感迅速窜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冷笑一声：“听说你在攻进北国皇宫以后，第一时间冲进了永新殿寻找玉玺？”
风，无声的从黑暗中而来，在我们之间不断徘徊着似乎想打破这里的沉默，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又似乎已经用眼神说了很多。
“你怎么还带起面具了？”我故作轻松的冲他笑了一声，“是想在这大半夜里扮鬼吓我吗？”
“你可知道铸造山庄是我外公一手创造的，虽然那里已经不再铸造兵器，但那里的村民却都是我母亲的娘家人，他们都是我的表亲？”他冷冷的问我，“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所以呢？”我看着眼前这张鬼狐狸造型的银色面具，“你今天是想来为你的表亲们报仇的吗？”
手指紧紧握成了拳头：“你是恨我当初没有先来救你，为了报复我才屠村的吗？”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圆呐。
“杀了就是杀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我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在我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猛地反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放开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随即一道黑影便笔直的冲向我和李承欢，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来者已经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
“子隐？”李承欢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倒是子隐愣了一愣之后才用怀疑的口吻问他：“你是李承欢？”
“你居然没死？”李承欢奇怪道，“当初我亲手将你押入天牢，如今你怎么会在这里？”
子隐冷笑：“怎么？看到我没死怕了吗？上一次没能杀了你，这回我却不会再放过你！”他说着就要冲上前，我连忙一把拉住他，冲他缓缓摇了摇头。
李承欢难以置信的问我：“你竟然跟玄武门的人在一起？”
我淡淡笑了笑：“很奇怪吗？玄武门本来就是我大周朝的暗伏势力之一，像这样的组织遍布整个四国天下，只要我轻轻动一动手指便会有大批人出来跪倒在我面前。”
李承欢心痛道：“所以传闻都是真的，你一直在暗中为复兴大周谋划着，远嫁的旅途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是你众多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我们袒露过一点点的真心是吗？”
心脏早已千疮百孔，我痛的低下头捂住心口的位置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沉默了？那就是默认了吧？”他突然苦笑道，“妄我为你付出一切，倒如今换来的却是一场骗局！穆灵夕，你这个骗子！”
“住口！公主岂是你能骂的！”子隐上前一步。
“付出一切？”我轻笑，“你为我付出了什么？从现在的情况来说，你不但找到了分别多年的母亲，还拥有了北国的帝位，你现在拥有的可比以前要多的多，还说付出一切？哈，你付出的也太多了一点吧？”
他见我嘲笑他也不打算解释，直接向我伸出手道：“放了我的母亲，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她什么都没有做过，这些年来，为了我也吃了不少苦，不要伤害她！”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说。
他从怀里掏一样东西，想都不想就直接朝我丢了过来，子隐一把接住在发现只是一封信后就转身将它替给了我。
“亲自来南国向我大周朝俯首称臣，否则，这辈子都不要想再见到你的母亲。”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但落款却是我的名字，穆灵夕。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李承欢冷冷道。
我拿着信件左思右想：“这……字写的不错啊。谁写的，可以出本字帖让大家好好模仿一下啊。”
“穆灵夕！”李承欢愤怒道，“你少在这里跟我装蒜了，我没有兴趣再陪你玩下去，快把我的母亲放了，否则，别怪我……”
“别怪你什么？”我直接看向他，“你以为我还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尼姑吗？你以为你成了北国的皇帝就能让我听命于你了吗？”我夸张的大笑着，“李承欢，你小看我了，现在的我手里掌握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我想让谁生谁就生，我想让谁死谁就必须死，而你，在我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蝼蚁！”
“穆灵夕！”李承欢的手直接握在了剑柄上。
“公主小心。”子隐伸开双臂准备随时迎战李承欢。
我以为这里马上就会展开两位高手对决，可没想到的是，已经愤怒到顶点的李承欢却突然对我跪了下来：“放了我母亲，我李承欢愿意永远臣服在你穆灵夕的脚下。”
看着强迫自己臣服于我的李承欢，我有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我宁愿他拿着他的长剑将我一剑刺穿也不要看着他这样臣服在我的脚下，如果他成了我的傀儡，那么他还是我喜欢的那个李承欢吗？
“送我去东国，正如当年你送我去北国和亲时一样，这一回，你只要送我安全到达东国，我就放了你的母亲。”我说。
“真的？”他猛地抬起头，“真的只要我送你去东国仅此而已吗？”
我蔑视的冷“哼”一身直接从他面前笔直走过，却听子隐在身后冲我道：“公主，您的水桶。”
我：“……”
费尽力气的将装满水的水桶挑上山顶，子隐和李承欢这两个大男人竟然一直就跟在我的身后完全没有搭手帮我一把的意思。
“公主，您很累吧，要不，还是我帮你挑吧？”直到快到达山顶了，子隐才问我。
“累你妹，我刚才那么辛苦你为什么就不帮我？”
“是，是您自己说，这是一个赎罪的机会……”
“啊？是吗？”我忽然发现自己一遇到李承欢似乎就开始犯傻了，是我太紧张他了吗？我叹了口气，“好了，你们都休息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子隐警惕的看了一眼李承欢。
“放心吧，他的母亲在我手里，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我说。
李承欢冷冷看了我一眼直接转身走进了尼姑庵，看来，他现在连话都已经懒得跟我说了。
我苦笑着将抹布扔进水桶里，也好，也好，省得我再因为他的话而觉得难过，可……接下去我该怎么办呢？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似乎成了宋易手里的棋子，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我，我该怎么办呢？
白色的抹布在第一次擦拭石板上的血液时就成了鲜红色，腥臭的液体混合着冰凉的河水，在这个偏冷的月色散发出一种妖艳的光芒。
我一边擦着地上的血迹，一边想起了当初我在青山上第一次遇见李承欢的情形，如果，他只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游侠，如果我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尼姑，那么今天的这个故事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妖女，恶魔，骗子……”眼泪一滴滴的滴在地上，瞬间跟血水混在了一起，脑海中布满各种咒骂我的面孔，大家只看到我杀人，却不知道我曾受过什么，我受过生死的逼迫，我差点被冻死也差点被烤死，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可有谁问过我，我经历过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人？
没人理解我，也没有人知道我的用意，我被所有人唾弃着，我的心里难过的仿佛被放在铁板上慢慢被大火烙着一样，想叫却叫不出口，想逃却又逃不掉，除了眼泪，我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发泄我心中怨恨的办法。
“汝等当知。此八种苦。及有漏法。以逼迫故。谛实是苦。集谛者。无明及爱。能为八苦而作因本。当知此集。谛是苦因。灭谛者。无明爱灭绝于苦因。当知此灭。谛实是灭。道谛者。八正道。一正见。二正念。三正思惟。四正业。五正精进。六正语。七正命。八正定。此八法者。谛是圣道。若人精勤。观此四法。速离生死。”
净慧师太口中念着经文缓缓从里面走出来，她比当初我离开的时候瘦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色也并不是很好，但相比刚才已经是好了很多了。
“师……太。”我原本想叫她师父，其实我一直都很少叫她师父，我喜欢跟她开玩笑，所以一直都没大没小的叫她师太，但如今，当我再想叫她一声师父时却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按照她的说法，我已经不是这个尼姑庵的尼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