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没事吧？”那少年身后传来焦急的几声叫嚷，沈籍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夹杂在其中。然而没人敢冲上前来，大概是怕误伤了我。
许久那少年都不见有什么动作，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被他轻轻浅浅的笑容晃花了眼。世有潘安美姿仪，卫阶被看杀，容貌之最我是没见过的。然而这少年却是活生生在我面前冲我笑着，眉峰舒展开如刀的锋利，偏偏眼睛又生得桃花一般诱人，恹恹笑起来不是病气而是上位者深谙的杀伐决断。他蹲在我眼前，皂色长靴离我只有几片叶子那么近，鼻尖也几乎贴着我，专心致志的样子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的宝物。
后来我常想，他是我的心上人，只一眼我就认定了的。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伸出一只手来抓住我的胳膊，一只手扶着我的背将我拉起来：“莫不是掉到地上摔傻了？若真是这样，我罪过可大了。”
我最瞧不得美人蹙眉，赶忙摆手道：“没事没事……”
幸而转念记起来，那些个话本里的姑娘总是在这种时候摔伤了哪，于是就有了什么玲珑枝头巧相遇，什么花非花雾非雾人世几回伤往事。我立马转换了语气，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那美貌少年先是一愣，转念又露出了恹恹的笑意，那笑容又隐在逆光里，我瞧不清他眼里是不是带着戏谑。他打横里抱起我，纤长的胳膊竟能承受得住我这样的体重。待我思量过来，那少年怀里的清冷味道已经扑面而来，分不清是心跳还是脸红先到的，我只觉着这十一年来都不曾上涌的血在刹那里冲到脸上，只差一点就能冲破脸皮喷涌出来。我将头埋在他怀里，羞得不敢瞧他。
这兴许就是我的情爱，一颗长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槐树下，黑衣黑发的少年打横里将我抱起，再往前似是有厮杀之声传来，阵阵凉风都被他用手臂遮住，那一瞬像是春山如笑桂馥兰香，寒冬凛冽竟是硬生生被我品出了几分春意。
咦？厮杀声？我听得奇怪，从那少年怀里抬起头，黑衣黑发的少年眸色清亮，侧脸带着年少特有的美貌与稚嫩。我只瞧了一眼，就听到沈籍杀猪般的吼叫：“你把阿言怎样了！”
阿言？我？我迷迷糊糊往前面看去，只见两拨人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起来，沈籍被侍卫护着，伸长了脖子冲我嚷着。那表情像极了气急败坏。
我正待说话，那少年已先我一步笑起来：“那男孩子倒是对你有意。”
我一听，立马觉得哪里不对，赶忙接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何况沈籍打小就不能人道……”
想必我情急之下声音有些大，隔了十来米我都能看到沈籍已经气得耳根都红起来，思量了一番始终不觉得哪里有错。
那少年在我猝不及防里忽然大笑起来，清冷凛冽的眉眼倏忽间迸出夺人的光彩，我私心里更加觉得这少年讨喜。果然无论男女，只要生了一张这样的好皮相，我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我这时候只觉得他必定是个心善的好少年，在我摔到地上的时候还存着瞧瞧我的心思，这可不是每个被追杀的人都能做出来的事情。即便他导致了而今两方打起来的局面，我也不觉得他有哪里不好。后来回想起来，我这时候果真是年纪太小，他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会为了我动一动救人的心思？
我那时只顾瞧他，完全意识不到那边战况究竟如何了，耳朵边上隐隐约约有沈籍的声音，好像是隔了棉絮传过来，如梦一般叫我觉得神奇。这青天白日的，真真叫人觉得困惑。
忽然间，一把闪亮亮的刀贴着我的面皮切过来。我是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惊得窝在那少年怀里，一动也不动的。而后，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少年几个腾挪已绕到沈籍身边，将我放在地上，转身抽出腰里别的长剑，眉目刹那间变得冷冰冰的，带着刀割一般的锋利。我心里只叹着美人多变，一颦一笑里都带着浑然天成的神韵。直到带着腥气的血溅到我的鞋面上，精致秀气的碎花染上黑红的血，带着诡异的温度，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还是个小女娃，最是见不得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
沈籍吓得先是一缩，继而手足无措地蹲下来妄图擦干净我的鞋，衣袖上沾满了肮脏的血迹。真是蠢笨又动人。然而我全然没有力气去感动。毕竟我短短十一年的生命里，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果然外面的世界远不如我同小沈籍在宫里宫外游荡的日子。这几日的舟车劳顿，我早已有些厌烦，又遇上这样伤人的事，真真是倒了血霉。
那美貌少年显然也被我吓了一跳，执着染血的剑向我走来。我此刻看他已不再觉着亲切，即便执剑的样子依旧好看的让人不想眨眼，全然看不出他就是那个刚刚才杀过人的大魔头。
我本能地向后以躲，那少年又恢复了初见时恹恹的笑意，趁我发愣的空儿又打横里抱起我，顺手脱掉我脚上的鞋，很随意就扔掉了：“不满意就扔了它，哭什么？”那样冰冷可怖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无端觉得难过。
我盯着他的下巴上微微探出来的几根绒毛，还是忍不住又要哭出声来。我果然还是个娇弱的小姑娘，之前一直模模糊糊的厮杀声似乎也离得更近了，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刺激着我的泪腺。
那少年却是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是个小孩子，不禁吓。”
我好不容易才止住抽泣，没忍住好奇带着鼻音问道：“你年纪很大吗？”
他扬起眉，翘起嘴角，眉目里漾开与年纪不符的回忆颜色：“年纪倒是不大，无非就是好看了些，经历自然也就多了些。”
我思量了老久，才意识到这个人竟然在夸赞自己的美貌，心情终于明朗了些。
继而又惊觉，难怪我这么不经事，原来坏在容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