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严勤正在铺中清扫，熊老在楼上讲授，正听到熊老高声放话：“我与你们说过多次了，不要一上手就搬用公式，先把道理想清楚，道理都还未讲明白，就急急忙忙摆出公式，你到底要算些甚么，要个甚么结果，都想清楚了么？你在家里做菜，人人都晓得一道菜中不仅仅是菜，还要兑水，还得加油加盐，那你是不是全都一股脑丢在锅里炒啊炒。不是这样么，东西总是要一样一样添进去，还要讲个火候，甚么时候加，还要讲个次序，怎么加，先是甚么后是甚么，这样弄出来的菜才可口。做习题也是一样么，巴巴的排出一堆算式，连自己看着都糊涂，道理就没弄明白，前因后果也没想通透，真要是通透了，自然就该知道甚么时候该用公式，该用哪一项公式，会有甚么结果，这才算是学到了学问么。不单是我们这一门，凡事大抵是这样的，做衣服做鞋子，没有一上来就动刀子动剪子的，好好的一块布匹，总得先谋划谋划吧，甚至还要画出个样子来，有了把握才下手动刀剪针线；家里起一间房，备好的石料木材总不能胡堆一气么，该弄成甚么模样，都是事先盘算好的，盖房时只需照样子做而已，关键处还在谋划。哪怕是你要上茅厕，也要先想明白是不是真的要去，切莫动不动就把裤子脱干净了，光着个屁股，结果却又甚么都弄不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呢？”
屋里传出一阵窃笑，有人还接着凑趣道：“那可真真是多此一举了。”众人更是响起哄笑。
熊老也乐得呵呵的，“最糟糕就是这种想不明白的，能想明白的大体也都做的出，所差的不过是手艺好与不好，做工熟与不熟，是痛痛快快的叫人爽利呢，还是拖拖拉拉的遭人烦。”
又是一通嘈笑，严勤在楼下也听着好笑，后面才又听熊老说回到正题，“做习题与做事不同，又不需实干出力，说穿了就是动脑子想道理出主意，公式算式恰恰是最不要紧的，它不也是从道理中想出来的。我今日提一件要求，你们再做习题时，不必使用公式，给我把公式背后的道理讲清楚，以代替公式用。道理是根本，公式是枝末，公式是表明道理的，方便我们弄懂，方便利用，绝不是道理本身，你们却是知道用公式，而不知有道理，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用公式，直接拿道理说事，省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现在就让你们丢掉芝麻，先把西瓜抱住，抱牢靠了再说别的。”
“要得出最后的结果，是算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还是要用公式么。”有人小声抱怨道。
“我不要结果，具体数字就不需用了，非要用公式也行，讲清楚用它能得到甚么目的，再往下继续，不必算，结果是道理决定的，算不算都是那样，算出来只为教人看明白，我只要你们自己先明白。甚么时候你们不用公式也能得出结果，那我说你们是这个，”不知比划了一个甚么赞许的手势，“道理算是吃透了，能自行想办法化解问题。”
听了熊老一番说教，倒引起严勤心中生出感触，书肆的书看过不少，对书里的道理和公式也知道一些，习题也做过不少，熊老的话多少还能体会得，和习武很有些像。我一直是招式身法两样齐练，起初习得招式也是欢喜的了不得，以为招式学的越多就越厉害，就是学到功夫了，正如学了书里的公式，以为那就是最真的学问了，其实还差的很远，只是沾个边，摸到皮毛罢了，连门都没入。若只是会打现成的招式，对付木头人还行，碰上能打架的尚且慌手慌脚，由此才摸索出招式之外还应有身法，而且身法当在招式之先，待我身法有所得，对敌之时已是尽占先机，招式才能随意打用，克敌致胜，招式拼的是力，而身法拼的是势，确是比招式又深了一层。熊老的说法也是这个意思，仅是用公式也只能解开一些死问题，不知其背后的道理，终究只是局限在纸本上，无法应对真实的事物。而一旦真正弄懂了道理，公式便会像招式那般随意取用，甚或也可像招式那般无需采用，便将问题化解。公式可以算，道理却是靠悟，真正的功夫是无法对他人说清楚的，真正的学问也是无法对他人说明白的，当有人亮出招式公式，想将所知向人讲明白，其实还是失其真打了折扣。
严勤将自身功夫跟熊老所讲两相对照，在功夫的见识上又长进一步，对做面也有了新体会，道理大多是相通的，摊主早说过真正的功夫出在和面上，和今日熊老所言何其相似，和好的面便是道理，其后的拉扯刀削便像是公式，面和好了，其后的事就轻松随意，面和不好一团死面，其后再怎样施展用力也是无济于事。只是熊老说不用公式也能得出结果，那是甚么意思。我晓得不出招有时确能乱敌阵脚，可做面如不动手怎能弄出面条，和再好的面还是得做么。做习题也是，虽然道理明白的再透，还是要用公式算一下，才会得出确定的结果，光想怎么想得出呢。
晚饭时严勤问道：“熊老，我今日听到您授课，叫他们少用公式，多想道理，这个意思我能理会，但要说不用公式便可弄出一个确定的结果，我还是想不大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你听到我们讲话了，有些浑话你听过便罢，不必细究。我叫他们不要用公式，是说不用书本上给出的现成公式，书上已给出的，拿来用谁不会算，算出来也不能说是明白了道理，对不对？这才不叫他们用，真要明白了道理，又岂在意个把公式，总能想法子把事说开，能自己找到法子得出结果的，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道理，不比那只会用现成的强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