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十余日，严勤午后便留在馆内，又习了一套《灵蛇拳》，因为是新学，多花了些时间习练，好记住这套拳法。这日事了，却是去往书肆。“小严，有几日没见了呢，武馆开门了么。”
“是呀熊老，馆里门开了，有一些事，呆了一阵子。”
“你倒不是很安心留在馆里习武么。”
“有甚么法子，打去年就明白了，不能进到上*门，师傅一早就将我等舍了。总归是没有前路，多学些东西也是不错。”
“有多少人可进到上*门？”
“差不多十人中可进一个。”
“其他的学生可能安心向学么？”
“哪里能够，光是去年与我一同习武的，便有十来个不学了，师傅那里会再舍一些人来补这个缺。我想大伙还能留下，是因今年还有新的功夫可学。而据说明年便没有功夫教了，我这边怕是连十人都留不下。”
“是这个理，留下已无甚么好处，却又花一大笔银子，何苦来哉。倒是你省心了，却不去想恁多事。”
“呵呵，有武学武，有文学文。熊老，你这里的书我起初是不懂，稍后听了你的说解，也略微懂得了些，当真是有趣呢。”
老头两眼发亮，来了精神，“好么，都有甚么趣，不妨说来。”
“那门《几何》尤其有意思，不过是些圆呀、方呀、三边形什么的，竟能找出好些叫人想不到的奇妙之处。还不单是指出这些妙处，书里还为此画出图样，并配齐文字，明明白白的说与人——为甚么会如此，确是教人人都看得懂，不由你不信。”
“能看出兴味来，这便是好的，和师傅讲授相比，哪个更有趣。”
“师傅讲的自是没甚么趣，只是一味使人用功，教人该做甚么、怎么做，却不言明为什么这样，就不及书上讲的分明。有时看到一个道理讲解的精彩，整个人都引了去，好似发现了天下间的大秘密，恨不得一气看完才好，竟舍不得将书放下。事后想来，还是这些书真正懂得讲道理，我便试着在习武之时想类似的问题，如一个招式，为何是这样，换一个打法为何不行。”
“你习武时能想到这些？那可真是了不得，说一个我也听听，怎样的招式让你文武相汇。”
“学功夫之时，大师兄总教我出拳时手臂与地面相平，打的高了低了他都要指正，为甚么定要与地相平，看过《几何》想来是有因由的：若有一人站在那里，我一拳打去，恰恰当平平出手时，只需行最短的路程便够到人，换言之，如此便能最快打到人。我说的可对吗？”
“妙啊，说的好，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还想到别的么。”
“别的想不明白的也有，还得再看看书，多想想。倒是那出拳的架式，想通一点后，与此相关的两处也有了些想法。一是侧身出手，本不如正面出手快，但力道大，对反力能消解，身体站得稳，二是两脚要分开，若只站在一处，生不出反力矩，岂不是一碰就晃，这也正是要侧身出手而不正面出手的因由。这些不是《几何》，却是想到了《物理》上的说法，大致应是这般没错吧。”
“你这个法子好，学文习武两不误，以文明武，文武促进，等你功夫和书都学得深了，怕是作用更大。只望你能把这些书看下去，书上有一些习题，不妨作作，能让人更明白书中的道理。”
“熊老，你这些书都是极有道理的，为什么别处见不到呢？照理这些道理也是极有用的，却不见甚么人来讲授使用，就连想要瞧上一瞧的人也是甚少，不知为何？”
“此类书在别处也是有的，绝不在少数。就说我这里的，你可晓得它们原先在哪里？”
“这哪里知道。”
“就是无极门，你极力习武，一心想去的地方，多少还是和你有些关系。你再看这些书，每本都标着一处印记，便是当初在无极门留下的，有这个印记，就说明是无极门所有，是无极门独有的印记。”
“既是无极门所有，为何又到了你这里？”
“为何在我这儿，你先不忙问。我只与你讲明一事：我既能开门售书，这书就不是甚么秘不示人的稀罕物。官中肯定是有的，那些宗门派别也是有的，那些大门大户也多有收纳，若是放在近万年前，这样的书遍及天下，像你这样的学生，入学的必修功课就是这些。只是如今不学了，那些道理起不了甚么用，没人看重，书就显得少了，以至寻常民众都不知晓，至于能精通这些学问的人，我也不清楚还有谁。”
“既是天地间的道理，又怎会没有用处，落得如此场面？”
“此疑问很多人都提起过，究其因却颇繁，难以说尽说透，结果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总有几条是众人一致认可的。其一是战乱，都是懂得天地之理的，打起来那惨烈的景像，怕是你想不到的，当真是毁天灭地，这不是虚言。如要对付荒国，不须动一人一马，只管丢几个炸弹去，便叫他亡国，人丁死尽。可想当初一战灭世，人口十不存一，生活尚且艰难，谁又去理会这些，传承就此中断。其二是过度，按说道理是没错的，人弄懂这些道理也没错，懂了之后不免要为己所用，这却是有代价的。我们生长的这个地球，慢慢变得破败，这算是一个大代价。人们却一味需索，舒适的度日，还要过得长久，岂不是饮鸩止渴么。
再要说别的事由，可就杂了。我这里倒是有个看法，古人探寻事理是有章法可依，一脉相循的，比如逻辑，强调前因后果——就是常说的为什么，使事理清楚明白，说出来就让人信服。但事理在发端之初，原因何在？还有实证，照理也不错，眼见为实么。可却受自身躯体的限度不是，超出身体的感知又将如何。
想来当时古人的探寻到了极广极深处，老法子怕是不够用，路子越走越窄，破不开局面，有颓废的样子。”
说罢舒了口气，“要真是那样，又该如何。”又转过头，“小严，是呆在如今好，还是那时好。”
“还是如今好，那时破灭了，如今总不会吧。”
老熊笑一笑，“说的是，只是甚么也没有，其实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