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风流,咱谢大人在晋州城中可是数一数二的。
还记得前些年晋阳城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谁家倾城色,晋阳新柳客。”说的正是这谢家三郎少年时候风流不羁,遍游群芳,流连花丛。不论是温柔贤惠端庄美丽的大家闺秀,还是独领风骚百媚千娇的花楼红牌,对谢逸都多少有些青睐。放浪形骸文采斐然,十步成文挥笔为诗,一篇酒酣所作的《新柳赋》广为流传,虽不至于“晋阳纸贵”,却也被传抄了无数遍,一举成名,从此便有了个“新柳娇客”的称号。交际场上不到半刻就能与人把酒言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相交多年的挚友。后来谢逸退出文坛,成了一名实打实的政客。
甚至官场上还暗中流传过一件事,据说长宁公主十七岁那年,皇帝爱惜谢逸的才华,欲将公主下嫁于他,可惜公主认为他太过放浪轻浮,断然拒绝这门婚事,最终选择了戍边多年的少年将军崔检。
谈到谢逸时,连陛下的语气也不觉得轻松许多,手中白子略一犹豫在棋盘上落下,“跟你下棋真是畅快,每次同谢逸下棋时总要防着他给朕来个和局。这一局,怕是朕要输了。”
孟泽微笑,“臣比不上谢侍郎,不过是侥幸罢了。”手中不紧不慢拈起一枚黑子,缓缓放下。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没什么道理可讲。”皇帝眼睛扫过棋局,似不经意道,“听说最近你同他关系不错?”
“是。”孟泽心怀坦荡。
皇帝看着他落下最后一子,瞬间白子再无回转的余地,不由失笑:“这倒是你的风格,多年也从未变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孟泽诡谲的棋艺还是利落的答语,抑或是孟泽的做法。接着又道:“不变也好,你就同他多多走动,算是互相扶持,这些年,他能这样撑过来,也确实不容易。别看他为人圆滑不着调,但对朕却是绝无二心的。”
“臣明白。”眼底全是漠然。
陛下没看到一丝一毫的触动,不由得有些失望了,到底是自己的感觉错了还是他伪装的太好了?陛下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沉默,以及沉默,假山上的泉水叮咚声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的悦耳了。
“陛下,午膳备好了。”黄钟轻声说道。
皇帝点点头,“你也来。”
黄钟一边给皇帝布菜一边说家常话,他是自小跟随皇帝的近臣,连秦王见了他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你看看,他这样揭朕的老底。”皇帝指着黄钟对孟泽笑道。
孟泽低头笑的古怪,“阿翁也是关心陛下。”
皇帝听闻这个称呼先是一愣,而后不再说话,神情淡淡。
黄钟立即赔笑:“前次去给中书宣旨,中书家的那个小厮才叫臣甘拜下风呢。”连忙给孟泽使眼色。
“确实是唠叨了些,不过心还是好的。”孟泽随口接了句。
“你也太纵容下人了。”皇帝虽是责备,实际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快,“既然已经在晋阳安顿下来了,怎么不把孩子接来?”皇帝在他入朝之前其实只见过两次,中间又互相传递过几封书信,是以只知道他有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
“已经派人去接了。”提起孩子,孟泽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温和。
也许是年纪大了,陛下特别喜欢小孩子,“回来后,带进宫来叫朕看看。叫个什么名字?”
孟泽眉头舒展开来,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暖意,“颀,‘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送走了孟泽,黄钟再回到侧殿,静静驻足在门口,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陛下负手立在窗前,微微仰着头,长长的,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引狼入室?
突然间想到一个词,连他自己都被吓住。
但中书令到底是不是那中山狼,他不敢说。
黄钟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陛下,即使是在陛下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陪伴侍候的主子城府到底有多深。
表面温和儒雅的陛下自幼受到儒家大师的教育,难免性子温吞,可那帮王公大臣若真以为陛下软弱无能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当年的汾阳王叔就是个例子。
“仲翁?”陛下回头,打断了黄钟的思绪,“你说……朕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心急了?万一不是他,朕做的这一切都白费了。”
黄钟小心回答:“陛下做任何事都有分寸。”
“也是,朕不能自乱了阵脚,那就赌这一次。”坚定,而决绝。
晋阳王宫原是东汉时的一处行宫,经过历代皇帝修缮,以及本朝宣帝的大规模新建,早已不复原来的样貌,给人第一眼的感觉绝对是雄浑。
宣帝大兴土木修建的正德门,位于皇宫的正东方向,宫门高耸,玄色的城楼上血红色的大旗上书着一个大大的“魏”字,猎猎迎风舞动着。
孟泽定定的望着那面大旗,往事瞬间浮现,猝不及防的。
和尚从未见过他有过如此复杂的神色,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直到孟泽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属下走神了。”
孟泽面无表情,径直上了马车,丢下一句,“回府。”
和尚莫名其妙的跟着上了马车。经过永嘉九年那次半路遇刺后,孟原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出行时总是抱着宝剑靠在车壁上,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就能察觉到。
尽管马车上已经安置了防护措施,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做法最保险,一直被和尚称为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