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谢逸是悄悄的出门,回去自然也不敢声张,就在他回去的当天朝中出了一件“怪事”。
永嘉十二年九月初九,重阳,大魏的皇宫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几乎要被人们忘怀的长乐郡公直上金殿为皇帝祝寿,并献上十分贵重的寿礼。
且说说这由皇帝十分爱重亲自下旨封赏的青年俊彦长乐郡公孟泽,封了数年都不曾露过面,群臣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可现在这个人正端端正正地立在裕德侧殿中,且年轻的有些不像话。
殿中只有几个身居要职的大臣,并非全是皇帝的心腹,老丞相王继业,中书监蕲靖,敬国公也就是谢逸的祖父谢宏,以及常羲侯贺琯等人。
身着一袭青蓝色长衣直垂至地的青年就那么端端正正地在殿中站着任由那些好奇的人去打量,微微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的地面,紧抿的唇角一侧略略勾起,带着一些莫名的薄良笑意,看不出半点的拘谨反倒有几分随意,很容易便让周遭的人生出可以亲近的感觉。
皇帝看向他,“难为你还记得来看看朕,礼物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朕说的那件事,考虑的如何了?”
孟泽抬头浅笑,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陛下前方的玉阶上,不敢有丝毫逾矩,“微臣无才无德,可不敢让陛下三顾茅庐,臣的答案就在这礼物之中,陛下不妨看看再做定论。”
皇帝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内侍下去拿上礼物,不料孟泽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俯身打开了脚畔黑漆木盒的盖子,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众臣纷纷以袖掩住口鼻,年老的敬国公已经脸色煞白。
孟泽笑着一一看过这些人的反应,才缓缓合上盖子,“徐海的人头,陛下满意否?”
“大胆!陛下圣寿,你竟敢进献如此不祥之物!该当何罪!”陛下还未开口就已经有臣子呵斥。
孟泽不置可否,只是挑了挑眉,不用看也知道方才说话的是那位以正直无私著称的中书监蕲靖蕲大人。
两位年迈的丞相一人微笑站着,一人仿佛睡着了一般,皆是事不关己。
皇帝对蕲靖挥了挥手,然后微笑着点头,“朕便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朕失望,也很是出人意料。既然如此,卿就留在朝中吧。胡卿。”
被点到名字的尚书辅卿胡明懿应声出列,“陛下有何吩咐。”
“堂部有什么合适的职位?”
“陛下,都官部尚有空缺。”都官部侍郎,从三品,位列堂部,安闲且油水富足,是个好职位,可他明知陛下问的是堂部的尚书。
皇帝果然不满意,“几日前吏部不是说刘固安回乡丁忧中书一职无人接替吗?怎的这会儿不提了?”
胡明懿忙道:“吏部提的中书令备选之人,丞相已经上了奏疏。”
“朕这几日有些乏,还没看过。”陛下扶额,似乎有些疲惫。
“可……”
不等他说出口,陛下依旧温和仁慈挥了挥手,“那就不必再议了,直接拟旨就是。倒是十分委屈子初了。”陛下很少称臣下的字,这无异于给了胡明懿一个警告。
“臣不委屈。”孟泽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到底看没看过,陛下既然说话了,胡明懿也只能将此事当了真,自然,也不由得他不当真。
黄钟引着孟泽出宫,笑看着眼前俊逸潇洒笑容温润的男子,“以后有公子辅佐陛下,陛下也能安心许多。”
孟泽谦虚道:“蒙陛下厚爱,泽怎敢不尽微薄之力。”
黄钟不经意间回头一看,丞相王继业正在他们后头不远处走着,连忙给孟泽引见,“中书令,这位是左相大人。”
“下官见过丞相。”孟泽规规矩矩地给老丞相行了个礼。
“好。”须发皆白的王丞相双手把他扶住,不让他弯下腰,“不错不错,是个好孩子。”
“下官生于乡野,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丞相多多提点。”孟泽可不敢让他扶,连忙改为双手扶着王继业。
“初入朝堂多跟诸位大人学着点,老夫觉着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也难怪陛下重用你,陛下给你这个官职我是没有疑议的,可下面人心里难免不顺,你要多多担待着,别同他们一般计较。”王继业一边由孟泽扶着往外走一边语重心长说道。
黄钟听着这话暗暗点头,不愧是多年的老狐狸,这话听着谁都顺耳。
孟泽很是上道,一一应了。
“老夫听着你说话像是带着些吴语,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王继业关怀道。
孟泽略一迟疑,“孟泽是元州人,家中惟一幼子。”
王继业见他隐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远来不易,可有安顿的地方?若是没有可要记得去内坊报备。”
孟泽笑道:“多谢丞相,下官有住处。”
说着很快就到了正德门,孟泽请黄钟回去,自己把丞相送到王家的马车上便独自从甬道悠然离去。
孟泽的背影越走越远,长长的影子落在空旷的宫门口的石板上,却印刻在他人的心底。
黄钟脸上的笑意未有半分消逝,目送着孟泽的身影远去,怅惘没由来的从心底蔓延上来。
倘若他是,那该多好啊……
自嘲的笑笑,怎么可能?十二年了,要是还在怎么不回来?
怕是,已经是白骨埋他乡了吧。
“仲翁?”黄钟正兀自发着愣,背后传来的女声生生把他从惆怅中剥离出来。
黄钟微僵,带笑转过身去,“近来殿下可有十日不回宫了。”
面前的女子端坐在八名内侍抬的行辇上,一只手扶着朱漆轿辇,身穿玫红色宫装,头上戴着三支紫玉凤簪额前坠着金色飞凤步摇,梳着时下贵族女子最为流行的盘云髻,这是陛下的第四个公主,太子嫡亲的妹妹,长宁公主,唯一一个手握大权的公主。眉目间略略带着些浅浅的笑意,灿如桃李,艳若玫瑰,若说这容貌像极了皇后,却隐隐有那么几分太子的英气,朱唇轻启,“就算我同父皇置气,也断断不敢再伤父皇的心。仲翁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陛下今日召见了长乐郡公。”黄钟笑道,“公主早前十分好奇,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他了。”
“哦?这么说来,他是答应留用了?”长宁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空旷的宫门。
“是。”黄钟微微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