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怀疑我的动机!这是我们的口号。不要拿我们跟那些追求功名的人比,我们心里这样想,然后因此觉得骄傲。这种清高我想每个学美术的学生开始都有吧。
每次被岳哥骂完后,我们吃饭的时候就会说一句——我们是来学画的,不是来高考的,所以画不好也没有关系。看起来像是安慰自己,但后来想起来不过就是给自己找够了理由。
岳哥说的很对,谁败谁胜最后的结局只有旁观者清,我们都败给自己此时的幼稚,这才是现实。等看清了现在的幼稚时,此时的这种“喜欢美术才当画画是享受”的心境却不再了。是不是看透了就失去了。
鑫说是来考试的,因为他学习好,也没什么个性,就是想考个好大学,画的也很认真,是那种超认真。但是岳哥却是一样的骂他,嫌他画得不好,每天都一样没进步。
鑫哥他是画室里基础最差的,也是最认真的,每天中午我都能看到他在画室里画苹果。想起上课时岳哥说他的那些,每一句都直戳他的内心,其实也是戳中我们的内心。但是他总能化悲愤为力量,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心里难免有些感触,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着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怕是触痛他的伤口,不说话,看到朋友遇到困难,那样做太过意不去。我们后来叫他哥也是因为他这股倔劲比我们都强。
他平时话很少,那时候虽然我们有五个人,但是跟四个人差不多。除了吃饭一个桌,我们交际很少。我还是走到他身边了,
“嘿,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我还没你画的好呢,我哥哥学美术的,他在家教我画苹果,我画了几十张都不会画,后来我哥给我说了一个秘诀,我传授给你吧!”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很单纯,简单的因为知道一个秘诀而开心。其实就是为了能够画好下一个苹果。
我给他说了那个秘诀,就是画个正六边形,这真的是哥哥教我的,然后按照一块虚的,就画的轻一点,一块实得就画的重一点,岳哥不是说要虚实结合嘛,我就这样简单易懂的告诉他了,其实我想告诉他画画要简单化,不要太紧张,不管哥怎么骂你,只要按照这个步骤来就不会错的。画了好几天的苹果终于过关了,我觉得他不是不会画,只是没有得到别人的肯定而乱了阵脚。
老大来了滨州,跟我们说了北京的学生画的也就一般,我们不用着急,画画这事儿急不得,特别是练基本功,需要平心静气。
我们第一次听说画长期作业,两开的素描纸,四天画完一幅画。会摆上几件特奇葩的生活用品,画的很像很像的,我们看过军哥画过的两开的作业,东西不多,很大,很写实,跟黑白照片一样,想着我们画出来的效果,晚上我和晶宝都在高兴地说着,好有当艺术家的感觉。
画的时候一定很陶醉,享受那种想象中大师的范儿,拉紧窗帘,有灯光,有削的尖尖的铅笔,有六块钱一张买来的素描纸,超大的画板,陈旧带着灰或者复杂美观的罐子,水壶,还有褶皱的报纸,泛黄带着旧时光。然后我们花好几天的时间去追寻它从生产出到被岁月折磨后的日子,这过程是多么静好,唯美。
假如把那时的我们都从某个角度拍下来,做成黑白照片,加上灯光下的物件和我们画的作品,我想这才是艺术,真真切切一种感情流露到外表然后被相机记录,假如照片被洗出来挂在墙上,被铺上了灰,十年后我们再来这里,推开夹着岁月的门,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泪流满面,被自己感动了的这种美好心境,铺上多少灰都依然熠熠生辉。
“这画什么呀?就一地雷,让我早受不了撕了重画,画不出来我就不吃饭!”岳哥总是一句话把我们刚要燃起来的激情给一口吐沫熄灭在柴禾堆里,静物台上放着一个苹果,一张报纸,一个军用水壶,一块布,我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有明哥在的时候才会有点信心,觉得自己画的还是有进步的,明哥一走信心又被岳哥打击光了。所以一整天我们就在垂头丧气和呲牙咧嘴中左右交换,一会信心全无,一会重拾信心,神经病一样。画长期的第一天,我们就这样忐忑的过完,直到我们适应了这种环境,一边是要为考试而画画的现实,一边是可以幻想的大师范儿。后来岳哥离开,画室里像被一下子抽掉了一根梁,我们失去了现实的理智。
人不能总在幻想,总要时不时的看看现实,然而岳哥一走,适应了的环境进入了渐渐陌生,我们画完后,作品跟想象中完全另一回事,这样比被骂一顿更难受,实在画不下去时就会在宿舍里给岳哥打个电话,听一顿教训明天就好了,想想怎么活得那么贱呢,呵呵,还是活得贱一点好。
老大习惯看着我们近期的“大作”笑一笑,不管画成什么样他都会表扬我们一番。或许是这样吧,人总要在“糟糕透了”和“精彩极了”中一步步成长起来。当时我们都以为挑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画室,那感觉就像花两块钱买了个刮刮乐,结果被告知中了五百万!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在说朋友去了哪个画室,画的不如我们好,老师一点也没有个性,不艺术,然后为我们的个性感到兴奋。
不画画的时候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终于盼到礼拜天,我们可以出去逛街。当然鑫哥不会出去的,他还是留在画室画画。腾儿是最逗的,惹我们开心,逗我们笑。就只是从宿舍走向学校大门的这段距离,对于他的表演空间,已足矣。各种搞怪的走路姿势各种来,各种“屌丝男”的标志形象各种有。
如果被岳哥骂了,找腾儿,如果岳哥不在没人骂你,找腾儿,反正他就是调剂生活的调料,嫌苦,他就是糖,嫌酸,他就是辣椒酱。
有次我们走着,腾儿说:“看到前面那棵树了没有,垂下来的柳梢,我一个前踢腿就能踢到!”
“你是在炫耀你120cm的大长腿吗?”晶宝问他。结果腾儿一定要表扬,一个踢腿把裤裆扯到了,还没够到柳梢,双手捂着裆一脸苦相。我们仨笑他笑得肚子痛。
岳哥走了好久之后,我没了享受画画的心境时,就跟腾儿说话,他就会装出一种看透世界的大哥一样语气学着岳哥教育我,“你啊,又想三想四,还联考不?还想考上清华继续深造自己不?所以呢,好好学啊,我们都是来干嘛来了,不仅要学画,学画是为了自己,还得考试啊,考试是为了啥,家里给砸上这么多钱,我们不能浪费了啊······”
我们并排在马路上的人来人往中,时间让我们学会有目的性的行走,为了一个礼拜前就计划好的一个愿望――买个漂亮的本子,去写很多很多故事,关于这个画室的回忆,享受画画的这些美好时光,等分开以后,等再重聚的时候,翻开本子,每一个故事都能让我们开怀大笑或者泪流满面。
直到夕阳红了西天我们才慢慢往回走,等晚上回去看明哥悄悄摆好的新静物,总会带给我们无限的想象,然后再当一回大师。
我有如此幸运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从没想过来,竟会发生这么多故事,世界是如此奇妙。就这么突然的,大家走在一起,如此亲密。我该说这是缘分呢?还是说命中注定。当傍晚的阳光落到中海那边去了,我们在路上,说着每天的故事和自己心里想的事,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最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