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秦明看到刘云清带着陆汉林大步走了进来。秦明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陆汉林了，他原本打算去拘留所看看他，可是这段时间来连续发生了许多事情，弄得他无力分身，此刻再见到陆汉林，他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刘云清走到唐文龙身边，对年青店员说：“难怪唐警官要发这么大的火，他们都来了两个多小时了，你怎么连水都不给倒一杯？”
“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店员有些惶恐地快走几步到饮水机前倒来了几杯水。
“我原来以为刘总要拒绝配合我们的调查了。”唐文龙等到店员离开后，他板着脸说道。
“拒绝调查？唐警官可真会开玩笑。”刘云清有些夸张地笑了笑，他指着陆汉林说，“陆经理在拘留所里面受了一些委屈，我今天中午是给他接风洗尘的，可能浪费了一点时间，还请唐警官多多包涵。”
唐文龙用指头敲了敲桌上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调查令冷冷地说道：“我们今天是来调查博古斋利用假古董骗取银行巨额贷款这一案件的，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这是我们的调查令，你先好好看一看，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提出来。”
刘云清用两个手指夹起调查令，然后指着秦明问道：“因为他的报案，所以你们来调查博古斋和银行之间的合作？”
唐文龙点了点头，刘云清猛地把调查令往桌子上一拍，然后望着几位警察大声说道：“他已经如同过街老鼠一样无法在古玩圈里待下去，你们警察居然会相信这个古玩圈里声名狼藉的骗子和小人。”
几位警察都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去，当作没有听到刘云清的话。然而，秦明却笑了起来，他知道既然已经背负了这样的恶名，如果和他生起气来，那么就是钻进对方的圈套之中。
“我认为博古斋向银行贷款的抵押品有赝品，所以我向警方报案请求立案调查。”秦明平静地叙述着他报案的理由。
“你还好意思提那些龙泉瓷仿品？我都替你感到脸红！”刘云清的声音充满着嘲讽的意味。
“不是因为那批龙泉窑，而是我认为其他抵押品也有赝品。”秦明神色镇定地回应着刘云清的责难。
“所有抵押品都经过专家鉴定签字，不可能存在仿品抵押的情况。”刘云清肯定地说完这句话，他又望着秦明笑着说道，“如果当初你没有退出鉴定小组，还真有可能存在仿品混入其中的情况。”
刘云清的嘲讽让一名年轻警察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唐文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年轻警察才闭上了嘴巴。
“我们会对所有抵押品重新进行鉴定，到时抵押品里面是不是存在仿品将会一清二楚。”唐文龙望着他说道。
刘云清瞥了他一眼后，他的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说道：“鉴定这批抵押品的都是国内知名的鉴定专家，你还想找谁来重新鉴定它们？难道你还想让他来鉴定？”
“这个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唐文龙打断他之后又继续说道，“我们只要求你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请你提供一份抵押品清单。”
刘云清收起了笑容，他朝刚才那位店员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之后，还没等店员走到他面前，他就沉着脸说：“你去把抵押品清单复印一份拿过来。”
店员马上回去复印了清单拿了过来，唐文龙扫了一眼后便交给了秦明，然后说：“这份清单你好好研究研究，然后看看邀请哪些专家对它们重新鉴定。”
秦明点点头，唐文龙又转过脸对刘云清说：“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诉你，调查期间你不能离开杭城，你必须随传随到，即使你和我们局长一起吃饭也不能例外。”
刘云清没有说话，唐文龙把手一挥，招呼着警察们离开。秦明走在最后，他本想和陆汉林说点什么，可是看到他阴沉着脸的样子，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利益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他们无法再回到从前。
刚从火车上下来，一股寒风就迎面而来，秦明马上扣起了黑色风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寒意依然迅速地笼罩了他的全身，他有一种掉到冰窖里的感觉。
钱思思把头上的黄色毛绒帽子往下拉了拉盖住耳朵，然后又把穿着雪地靴的脚用力地跺了几下后，她望着秦明抱怨道：“没想到北京已经这么冷了，我现在有些后悔听你的话在这个季节来北京。”
“这么一点冷算什么？当年我在东北当兵，冬天的气温零下四五十度，走到外面撒尿，尿还没落地就可以结成冰。”唐文龙说完这些话，他没有注意钱思思的脸色有些红了，他又继续回忆道，“我还真怀念那种彻骨的寒冷，怀念十多名战友一字排开在雪地里撒尿的情景。”
秦明连续咳嗽几声来提醒唐文龙注意身边还有一位姑娘，请他停止这些粗俗的话语。然而，唐文龙似乎沉浸过去的寒冷之中，他又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撒尿的时间太长，撒完尿回来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秦明只好大声地对钱思思说：“如果你今天不和我们一起来北京，恐怕程教授都不会见我。”
“我刚才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其实我有些期待能够在北京见到鹅毛大雪。”钱思思冲着秦明淡淡一笑后，她忽然皱了皱眉说道，“我觉得你们会白来一趟了，程教授不可能会答应你们重新鉴定博古斋抵押品的请求。”
“我同意你的想法，可是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程卫东。”唐文龙对着钱思思无奈地摇着头说道。
“只要程教授肯定见我们，他一定会答应警方的请求。”秦明的语气突然变得不容置疑，似乎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三个人这样边走边聊着，几分钟后穿过了出站口来到了火车站广场，然后他们找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博物馆而去。大概一个小时，出租车带着他们来到了博物馆门口。
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秦明看见博物馆大门上挂着一条鲜红的条幅，上面写着“欢迎全国优秀教师参观博物馆”，这表明博物馆向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教师免费开放。
“好啊。”唐文龙抬头看完横幅上的字之后，他不由地大声赞道，“大多数财政拨款的博物馆都不能做到免费的公益性参观，程教授却做到了，这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钱思思连忙说：“程教授今天一定会在博物馆，这种公益性的活动，他总是会亲自充当讲解员。”
她的话音刚落，秦明已经看到一身朴素中山装的程卫东正站在门口，他对每一位走进博物馆的人都微笑致意。秦明忽然有些胆怯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程卫东。
钱思思见他原地不动，她没有催促他，而是和唐文龙一起先走了过去。程卫东看到钱思思后非常高兴，两人寒暄了一阵，她告诉程卫东说秦明也来了。
程卫东终于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秦明，他的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秦明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动，他的脑海里已经不知道想象过多少遍如何与程卫东见面的情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对方会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
秦明大步走到程卫东面前，然后他的手一下子被程卫东宽大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一股温暖的感觉瞬间传遍了秦明的全身，他激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秦明一直担心你对他有什么看法，不会答应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唐文龙望着程卫东哈哈一笑道，他又轻轻地拍了拍秦明的肩膀。
秦明被他戳穿了内心的忧虑之后，他反而有了向程卫东道歉的时机。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后，他望着程卫东说：“对不起，程教授，我的行为严重地损害了你的名誉，我根本没有脸面站在你面前……”
“年轻人总是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我也年轻过，我也犯过许多现在想起来显得幼稚可笑的错误。”程卫东打断了秦明的话后，他又轻轻地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说，“如果错误能够让你成长，我损失了个人的名誉又算得上什么？”
秦明怔怔地站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他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程卫东，而是他的恩师钱立行教授，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了。
“程教授果然有大家风范。”唐文龙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又继续说道，“看来我们这一次来北京找你不会白跑一趟，程教授一定会协助警方工作的。”
程卫东的神情变得庄重严肃起来，他望着唐文龙问道：“我只是一名研究文物的老朽，而且，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能够帮得上警方的忙，也算是为这个社会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程教授既然愿意帮助警方，我们能不能找一个地方详细地谈一谈？”唐文龙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你们看我真是有些糊涂了，刚才只顾着说话都忘记外面的寒风了，我们进去慢慢地谈。”程卫东突然笑着自责了一句，他连忙站到大门一侧对三人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三人随着程卫东来到了一间小小的四合院中，午后的阳光恰好照射在院子里，四个人围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八仙桌旁，一边沐浴着暖暖的阳光，品尝着热气腾腾的香茶，一边细细讨论起了他们将要做的事情。
三个人离开博物馆后，唐文龙提议说乘坐飞机回杭城，钱思思有些惊讶地问道：“我们来北京时我提议乘坐飞机，你说飞机票太贵，单位不给报销，为什么回去了又要改乘飞机，单位又同意给你报销飞机票了？”
“这次不用单位报销，我自己掏钱请你们坐飞机。”唐文龙笑呵呵地说道。
“我没有听错吧？”钱思思装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他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秦明淡淡一笑道：“程教授答应出面主持瓷器的鉴定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个案件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唐警官的心恐怕早已经飞回杭城了，不想在路上有任何的耽搁了。”
“我们警察局正缺少一个心理专家，要不你来怎么样？”唐文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秦明笑了，钱思思也笑了，他们的笑容如同午后灿烂的阳光，驱散了冬日里深深的寒意。
飞机起飞之后，唐文龙靠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连日的奔波的确有些累人。然而，秦明却并没有睡，他靠在座椅上仰着头似乎思索着什么，钱思思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秦明侧过脸来望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这次北京之行有种做梦的感觉，我没有想到程教授不仅没有记恨我，而且对我们的请求答应得这么爽快。”
“是不是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你心里反而觉得不踏实了？”钱思思问道。
“不。”秦明望着她摇了摇头说道，“你尽管放心吧，一切都会在掌控之中，不会出现问题的。”
钱思思不再说话，她把头转向了窗外望着苍茫的天空。秦明望着她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歉疚之情，这一次他对她说了假话，事实正好与他的话相反，一切都是那样的变幻莫测，他有些琢磨不透了。
飞机降落，三人下了飞机过了安检口后，唐文龙对他们两人说道：“你们在出口处等我，我先去买份报纸，不知道这几天杭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如今的报纸都刊登一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又有什么好看的？”钱思思随意发表了一句她的看法。
唐文龙一听，他停下脚步来对她说道：“有些新闻的确是乱七八糟，但这恰好反映当代人生活得乱七八糟，我们警察就是面对这样的乱七八糟的生活，因此必须要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钱思思赶紧摆摆手让他去买报纸，秦明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他打开手机就看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不要重新鉴定那批瓷器，更不要邀请程卫东鉴定那批瓷器！”
秦明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愣住了。钱思思见他神色异常，不由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明把手机放进口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刚刚下飞机，我感觉有些头晕而已。”
“我能看看你的手机短信吗？”钱思思望着他的口袋说道，她见秦明神色有些尴尬了，就淡淡一笑道，“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秦明只好掏出手机递给了钱思思，等她低头看短信的时候说：“我猜这应该是陆汉林发来的。”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钱思思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有着一丝挑衅。
“他是怕我会再遭到刘云清的伤害，因此发了这个短信警告我不要和博古斋扯上关系。”
钱思思正想继续说，唐文龙左手捏拿着一份报纸快步来到两人面前，他一边用右手拍着报纸一边大声说道：“你们看看今天的这份报纸，上面都报道了什么？”
两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唐文龙就大声读了起来：“银行方面将配合警方的调查，并且届时将邀请全国媒体到场，对博古斋进行抵押贷款的瓷器重新进行鉴定。”
秦明没等他继续念下去，他一把抓过了唐文龙手里的报纸，一口气读完后，他手心里已经渗出了许多汗水，这件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突然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