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银行公布了五位鉴定专家的名单,秦明名列其中。此事经过电视、报纸、网络、电台等媒体全方面报道,秦明的知名度提高得更快,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人会认出他来。
鉴定的第一天,秦明来到银行的五楼的一间会议室,发现除了程卫东之外,其他三位鉴定专家都已经来了,一位是古玩圈资深经纪人刘涛,一位是《文物鉴定》杂志执行主编周志聪,一位是著名鉴定家何为民,他们正坐在一起闲聊着。
秦明微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静静地听他们聊天。这几位都是秦明所熟知的著名鉴定专家,他相信和他们一起参与鉴定工作能让他学到很多知识。
“小伙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讨论待会儿如何进行鉴定。”刘涛见秦明坐下之后,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秦明说道,“我们商量了一下,程卫东教授是国内最为知名的鉴定专家,我认为我们要以他的鉴定意见为主。”
“我赞同刘先生的看法。”周主编随声附和道。
秦明没有作声,他觉得鉴定一件东西出现不同意见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如果只以一个人的意见为准,就没有必要邀请五个人来鉴定了。
何为民见他没有说话,他就用喑哑的声音补充道:“如果我们几个人对某件物品意见最终不能统一,传出去恐怕也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情。”
他们说完之后都望着秦明,显然是等待着他做一个表态,他笑了笑说:“你们都是前辈,都有丰富的鉴定经验,可是我相信程教授不会认同你们这种想法。”
这时,程卫东在冯行长的陪同下走进了会议室,他们一起站起来向两人问好。冯行长显得很高兴,他走过来高兴地拍了拍秦明的肩膀之后,望着所有人连声说道:“大家请坐,请坐。”
所有人都坐了下来后,冯行长望着五位鉴定专家说道:“用古玩进行抵押贷款,这是我们银行的一个大胆创新,全国各大媒体都关注着这件事情,各位专家也是我们银行层层筛选挑出来的行业翘楚,我相信大家能够替我们银行把好鉴定这一关,我先谢谢各位了。”
“放心吧,冯行长。”周主编大声说道,“有程教授在,你放一百个心。”
他的话音刚落,就传来几声欢快的笑声,冯行长望着程卫东也笑了笑说:“程教授在,我放心,绝对放心。”
“这一次鉴定关系到一大笔贷款,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严肃认真对待本次的鉴定,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程卫东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我们不能出错,否则无法对自己的良心交代,无法对文物鉴定工作者交代,更无法对老百姓交代。”
会议室里一时静默了下来,他们似乎都在默默地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
“好啊!”冯行长拍了拍会议桌,哈哈大笑道,“程教授这句话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的心里更加踏实了。”
大家这才轻松地笑了起来,这时一名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人走进了会议室,他在冯行长的旁边站定后说:“博古斋送过来的第一批瓷器到了,要不要立即送到会议室来?”
冯行长点点头,望着程卫东后问道:“是不是现在就开始进行鉴定?”
“送过来吧。”程卫东点了点头说,“多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可以看得准确一些。”
不一会儿,几件瓷器就被送了进来,冯行长也离开了会议室,几位专家都迫不及待地捧起眼前的瓷器看了起来。
秦明面前摆着一件青花云龙纹瓶,他看了一眼就发现釉面较为稀薄,青花的色彩也显得比较淡,瓶身上的龙纹不仅没有王者该有的霸气,反而显得有些温驯可爱。秦明又看了看底足,没有任何款识,于是他很快对这件青花云龙纹瓶作出了一个判断,他相信这个判断不会有错。
看完这一件东西,秦明抬起头来看到程卫东正拿着一件绿釉梅瓶仔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三位专家,只见他们正围着一件青花胆瓶,一边看一边低声地讨论着。
过了好一会儿,程卫东终于看完了手中的绿釉梅瓶,他把梅瓶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桌子上,发现秦明已经看完了一件,正望着他,于是笑着问道:“你那一件看得怎么样?”
秦明把青花云龙纹瓶递给程卫东说:“我认为这这件青花云龙纹瓶应该烧造于清朝嘉庆年间。”
程卫东接过来瓷器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望着秦明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它烧造于清朝嘉庆年间?”
“釉色稀薄,青花清淡,底足无款,这些都是嘉庆瓷器的特点,而且龙的造型一点儿也不凶猛,显得没有一点儿精神的模样,这恰好反映出了那个时代的特征。”秦明指着瓷瓶说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他又望着程卫东问,“您觉得我的判断对不对?”
程卫东没有回答他,他把这个青花瓶又递给了其他三位专家说:“你们也都瞧一瞧,说一说,然后我们给它下一个结论。”
三位专家分别看了以后,周主编第一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虽然这件瓷器没有款识,我也认为它是清朝嘉庆年间的一件器物。”
“没错,这是嘉庆年间的。”刘涛确定地点了点头,又笑着补充道,“以前的古玩市场上,如果你买一件雍正年间的瓷器,老板都会赠送你几件嘉庆或者道光年间的瓷器。”
“我们只负责物品真假的鉴定,不负责市场价格的评估。”程卫东对刘涛提醒了一句,又望着何为民问道,“你怎么看呢?”
“我同意各位的看法,这应该是一件嘉庆时代的瓷器。”何为民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道。
程卫东听完他们三人的看法之后,重新把目光移到了瓷器之上,然后缓缓地说道:“我和各位保持相同的意见,这是一件清朝嘉庆年间的青花云龙纹瓶,各位对这个结论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在这张鉴定报告上签上名字。”
秦明第一个在程卫东推过来的鉴定报告上签好名字后,程卫东又继续说道:“我们每鉴定一件物品,都需要共同签名,这表示我们五个人都持有相同意见。如果有人表示了不同意见的,我们五个人要讨论出一个共同的结果,如果最终无法统一意见的,为了保证银行的利益,则让银行把东西送回去。”
“这个是自然,我们必须按照严格的程序进行鉴定。”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接下来的鉴定都严格按照程教授刚刚提出的要求进行,也就是每一件瓷器都需要五个人看一遍,每一个人都要发表自己的看法,五个人的意见一致后,就共同在鉴定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半天的时间过去了,鉴定过程显得非常顺利,这期间没有发生过意见不统一而产生争论的现象,大家对每一件需要鉴定的瓷器都给出了一致的看法,博古斋送来的瓷器没有一件是仿品。
秦明每一次在鉴定报告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钱教授,他对柴窑青釉碟连续鉴定了五天,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在鉴定报告上签下名字,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他环顾四周,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
第二天早上,秦明早早来到银行会议室,一名银行职员给他端来一杯开水之后就离开了。他一边喝水一边等待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三位鉴定专家陆续到来了,可是程卫东却一直没有出现。
“程教授怎么还没有来?不会路上出什么事情了吧?”周主编担忧地问道。
“不知道啊。”刘涛摇了摇头望着秦明问,“你知不知道程教授去哪里了?”
秦明摇了摇头,不过有一点他很确信,如果程卫东有事情来不了,他一定会通知银行方面。
不一会儿,冯行长来到了会议室,几位专家纷纷上前打听程卫东没来的原因,冯行长说:“程教授有急事回北京去了,今天他不能来了。”
“今天的鉴定怎么办?”何为民皱了皱眉头问道。
“你们都是国内知名的鉴定专家,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们?只要你们四个人意见一致,就是最权威的鉴定。”冯行长哈哈一笑,又继续说道,“其实这也是程教授的看法,你们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放心大胆地进行鉴定。”
冯行长正说话的时候,博古斋的瓷器正好送进了办公室。秦明望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瓷器,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今天送来了十多件龙泉窑瓷器。
“所有瓷器里面,我最喜欢龙泉窑瓷器。”冯行长摸着摆在桌上的瓷器说道,“繁忙的工作之后,静静地欣赏着这种莹润如玉的青瓷,常常给我一种超脱世俗的感觉。”
“冯行长的境界之高,实在让人佩服。”周主编不失时机赞叹,又摇着头感叹着,“如今人人为世俗名利所累,已经没有多少人懂得欣赏龙泉窑的古朴典雅之美了。”
冯行长哈哈大笑说:“我就不打扰各位慢慢领略这份古朴典雅之美了。”
秦明望着冯行长离开了会议室之后,才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的龙泉窑,每一件瓷器都泛着迷人的光泽,釉色温润,瓷器如同用一块块美玉雕刻而成。
然而,秦明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并没有把瓷器拿到面前细细地欣赏,他不需要这样做,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龙泉窑瓷器。
“这件北宋的执壶,算得上是龙泉窑瓷器里的一件精品了。”周主编拿起一件执壶看了看,然后很快就给出了一个结论。
其他两位专家分别接过瓷器看了一会儿,他们都赞同了周主编的看法,最后这件执壶传到了秦明的手里。一股冰凉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他的手微微一颤,似乎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秦明望着三个人催促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他作出了一个决定,为了钱思思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违背自己的良心。
周主编见秦明看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表态,他又继续说道:“这件执壶完全是南宋标准器型,线条流畅,你看看它的釉色,完全是时间沉淀之后的一种内敛的厚重。”
“这件执壶绝对错不了,赶紧签上名字再看下一件。”刘涛不禁催促了起来。
秦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望着三位专家问道:“你们不觉得这件执壶太完美了吗?”
“这更加证明了它是真的。”何为民微微一笑,扶了扶老花眼镜说,“古玩界里有一句话叫做‘真胜假’,意思就是真的东西永远比仿品要好,这件执壶如此完美一点也不奇怪。”
“手感也不对。”秦明故意掂了掂执壶的重量,继续说道,“龙泉窑瓷器胎体厚重,这一件的分量似乎有些不足吧?”
“你这是吹毛求疵了。”周主编猛然提高了声音。
“各位前辈,”秦明望着三位专家,然后诚恳地说道,“这件执壶看上去符合南宋龙泉窑的特点,可是也存在一些疑点,我们贸然下结论,这不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
刘涛见没有人发表意见,他只好开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秦明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们五个人讨论出统一的意见。”
“真是笑话。”周主编的嗓门依然很高,他瞪着秦明说,“你明明知道程教授今天不在,你却要五个人讨论出统一意见。”
“秦明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程教授今天不在这里,我们四个人讨论出一个结果就行了。”何为民缓缓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望着瓷器说,“鉴定的确需要有质疑的眼光,可是这样一件大开门的东西你还质疑,我觉得就有些无聊了,我相信程教授也会认同这件执壶是南宋的。”
秦明却不为所动,他们开始对他冷嘲热讽起来,秦明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忽然想到了程卫东,他今天没有出面,难道是他知道龙泉窑瓷器有问题?如果他是故意缺席,那么他没有在鉴定书上签字,这些龙泉窑瓷器就无法被鉴定为真品。
想到这种可能,想到程卫东可能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秦明的底气更加足了,他指着摆在桌子上的龙泉窑瓷器说:“我认为所有龙泉窑瓷器可能存在问题,我不会在鉴定报告上签字。”
三位鉴定专家震惊地望着他,秦明却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他不想继续和他们毫无意义地争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