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十六年前的九月，时值初秋。淅沥的秋雨随风而至，空气中不免带有丝丝的寒气，一点一滴，渗透人心。透过滴滴细雨，梧桐苑外的黄昏如残血，散布满天，伴随着嘀嗒的雨声，那轮憔悴的太阳也半垂眼睑。
梧桐苑内，在偌大的佛堂中，有一个叫槿颜的小女孩双手合十，一身白衣，静静地跪在佛像前，神情恬淡而略带忧愁，嘴唇抿闭，眉头微皱。
“咿呀…”佛门随着寒冽的秋风打开了，门外走进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大小姐，夫人劝你当心着自己的身子。奴婢这儿带来了一个瓷花手炉，小姐你暖暖手吧。”
那个跪在佛像前的女孩慢慢睁开双眼，眉头微皱地转头看向那个婢女：“茴帘，你回去吧，我没事。”说罢又转过头看向佛像。“小姐，你就别跪了，这都两个时辰的，连茶也不喝一口，哪怕歇一歇也是好的呀，”名叫茴帘的奴婢道。
槿颜微微叹了一口气，用与这个这个年纪不符的语气沉重地道：“茴帘，漠离姨娘正在生产，身为女儿，岂有不担心的道理。我在此敬佛，是潜心为姨娘着想，我怎得只顾自己的身子而忘却姨娘的痛呢？”
名叫茴帘的婢女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好生劝劝跪在地上的女孩：“小姐，漠离姨太太不过是一个贱婢罢了，不过是老爷好心收留她，她就当上了狐狸精。这样的贱人，哪里容得了小姐这样对她好呢。”小槿颜立刻喝止住了茴帘的话语：“茴帘！容得你这样说话吗？！”
说完，便厌烦地闭上双眸，细碎地念着些繁杂的佛经，飞快地转动着手中的羊脂白玉佛珠。茴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快速地走出了佛堂，心有余悸地掩上了门。
在佛堂的另一头，是宁春堂。这家人正逢上二姨娘生产，堂内时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堂外的人来来往往，个个心中都焦急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这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
堂门突然开了，外头的人们都焦急地探进头去，出来的却是两手空空的稳婆。
正当众人疑虑时，稳婆在其中一位名叫暮贤的年长男子耳边嘀咕了一会儿，霎时的，气氛凝重了起来，随即那位年长男子跟着稳婆走进了宁春堂。
产床上正躺着一个满头大汗、神色痛苦的中年女子，她虚弱地道：“暮贤老爷，救救妾吧…”随即抓紧了手边的几张染满鲜血的被单。
“依次看来，正如你所说，真的失了很多的血啊。”暮贤攒紧了手中的玉石，没有回应那个女子，然后似有些不忍再看地把头扭向一旁。“所以啊，老爷，老奴也只好用催生的方法了。但是……”稳婆犹豫道。
夕阳依旧如血，笼罩在年长男子的脸上：“漠离啊，你叫我怎样选呢？”
漠离强忍疼痛道：“老爷，勿要、放弃妾啊！”
这个名叫漠离的女子，本是出身不凡，却因家道中落而沦落为奴，就连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得了病重。那一天，她在药堂遇见了暮贤——那个令她现在生死攸关的男子。暮贤好心帮了她买了一剂上等药材，她便感激涕零，并许诺宁愿为暮老爷做牛做马，甚至以身相许。暮贤也是可怜她，便收了她为妾。幸好他的正室心地很善良，并没有欺负她。可是，她除了新婚那晚被暮贤宠幸以外，之后就再也没有被他正眼瞧过。而她自那一晚就有了身孕，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却在临产前吃错汤药以致难产…
现下暮贤皱紧了眉头。稳婆催促着，他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心。漠离啊，我本与你无缘结为夫妇，虽说纳你为妾也只是施恩怜悯，为何如今却让我如此难堪呢！
暮贤忽然睁开紧闭的双眼，吐出一句：
“保孩子吧。”随即立刻转身向宁春堂外走去。
“诶。”稳婆应了一声，又匆匆地使唤下人忙去了。
“暮贤老、老爷！你不可以就这样抛弃妾的…”那女子缓缓地举起颤抖而沾满鲜血的手，痛苦地道，“您知道吗，有您陪伴妾的这两年，对妾来说便是一辈子的荣、荣耀与幸福啊！您……”
漠离，原谅我。
暮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闭上双眼，随即强忍住了眼角欲滑落的泪珠，冷眼地看着那个产床上痛不欲生的女人，然后绝情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宁春堂。他身后传来的，是绝望的痛哭声。
老爷啊，老爷，你负了妾对您的一番痴心啊。
产床上的那个孱弱的女子，终于在产婆强行灌下催生药后停止了呼吸。而此时躺在产婆手中血淋淋的婴孩，则被命名为“莺雨”，意为下雨天出世的一只卑微的画眉莺。
莺雨的身世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自那以后，莺雨便被视为克死娘的孩子，她的出生成为了京城中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对象，而正是这种阴影令暮家上下对莺雨久而久之便产生了偏见。
正是那句“保孩子吧”断定了一个叫暮莺雨的女子的一生命运。是的，保得了你的母亲，就保不了你；保了你，就得牺牲你的母亲。世间轮回，种种爱恨情仇、梦中缠绵就是如此，这种种的一切，都逃不过生与死、情与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