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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去上学了，突然舍不得老掰叔叔来，同小呆去老掰叔叔家道别时，老掰叔叔叮嘱我道：小家伙，要好好学习，还有你要懂感恩，要是你长大了敢欺负我我可要揍你的。虽然，老掰叔叔不确定等我长大了他是否有能力揍我。后来，小呆自然也没去老掰叔叔家了。
我的正式学习是从学前班开始，到学校报到的那一天，身边的小朋友被爸爸牵着，或者是被妈妈牵着，奶奶牵着我的手插在队伍的中间等待。前面一个人挪动一步我们就跟着挪动一步。当老师叫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看到她掩嘴一笑，那时我觉得老师的笑容真甜。老师说需要家长的签字，奶奶说她不识字儿，老师说为什么不叫他爸爸或者妈妈来，奶奶说我是个孤儿。老师说字就让她来代签，只要奶奶按个手印就好。奶奶把手在衣裙上擦了擦，然后用大拇指有力地在一个扁平的装有红色的“涂料”按下去，之后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果断地按在老师食指指着她代签的名字上，停了些许时间才把大拇指抬起来。，那个鲜红色的手印醒目且硕大无比。我记住了那个手印，饱满而荒凉。
我和很多小朋友被安排在宿舍里。宿舍是一间很宽敞的瓦房，非常简陋，我看到了墙角挂满了蜘蛛网，一只蜘蛛像是被我们吓着似的吊在半空中，肚子圆鼓鼓的。它要去往何处？
我很讨厌宿管阿姨，不仅长得胖而且长得丑。她身边的小女孩也和她一样，还老是对我们翻白眼。整天一副凶巴巴的像是我们生来就是欠她们的一样。
后来的一天，我就因为一件脏衣服被她训了一个下午，她说她每次洗我的衣服是最费力的，她还说要我奶奶每个月多给她几块钱。
后来听说每个住过校的学生都被她骂过。反正之后我也没把她当回事。
一年后的九月，小呆也上学了，他被安排在我对过床。一次我们在操场玩耍的时候，小呆告诉我，在我上学后不久，我奶奶和他奶奶又吵起来了。他问我：坚强哥，为什么大人们总喜欢吵架？
一个学期下来，在发成绩单的那天，小呆那小子捧了个“好孩子”的奖状。在很多人的眼里，这是一件光荣的事。其实只有我和小呆知道，这张奖状里大部分是老掰叔叔的功劳。
放假了，我眉飞色舞的跑去老掰叔叔家，我要告诉他小呆那件光荣的事。路边那些还是绿色的野草异常可爱。快要到老掰叔叔家门前时无意被一颗小石头绊着，整个身子一个劲往前冲，我回头怒视着那颗不知好歹的石头，准备数落数落它一番，不料老掰叔叔在他菜园里隔着篱笆探出了半个头，笑嘻嘻地问我遇到什么事竟然要动着怒来着，我突然发现他笑的时候脸上黝黑的肉很尴尬的皱得厉害。老掰叔叔又瘦了。其实令我大吃一惊的是老掰叔叔竟然会自己种菜了，只是那些菜严重营养不良，黄怏怏的。不过我当下最要紧的事是告诉老掰叔叔小呆的事。
我说小呆拿了“好孩子”的奖状，老掰叔叔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问他怎么就知道了，他说村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看来这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了。老掰叔叔转对我说兔崽子，怎么小呆拿了奖状你没拿，我说我不需要，他说我没能力就没能力了，干嘛要骗自己。从此，别人都断定，小呆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同时，每当小呆的奶奶和我的奶奶无意间在同一个场合时，小呆的奶奶像头戴王冠似的，几乎每说一句话，都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奶奶没有怪我。我的假期依然像往常一样。我还是和保生他们一起，在玩玻璃球。冬天虽然冷，但不能阻挡我们那颗爱玩的心，即使手背上被冻得裂开了。保生他们不喜欢小呆，可是小呆就像只跟屁虫一样，我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除了我回家的时间。还有，他再也没有和我到老掰叔叔家去。
小呆这孩子，自尊心强，有事没事老爱哭。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老爱哭，他回答我说他想他妈妈了。我告诉他他妈妈还没死，我还告诉他，我妈妈以后可能会回来。他追着问我他妈妈会不会也会回来，我告诉他我不知道，因为她不是我妈妈。说到这里，小呆这孩子又哭了。我说小呆你像一个女孩子，你下次再在我面前哭我要么就揍你，要么就不理你。小呆像受了多大委屈，不点头也不摇头地抽噎着。
冬天我们喜欢拿着弹弓去打鸟。小呆也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们去，都说冬天蛇都冬眠了，可那天居然被我们撞上了，听大人说，那种蛇白天看不见光，可毒性很大。我们都不要命般地往回跑，小呆被落在了后面，跑着跑着他居然哭起来了。我们都停下来等他，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衣袖上抹。我说小呆你又哭了，听到我说话，他的哭声越来越大，保生在旁边咬牙切齿，我对保生说：揍他。小呆就这样无缘无故被我们打了一顿。
在学校，老师们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成绩差也就算了，一点也不会讨好人。其实我不知道，成绩不好的时候应该要学会讨好人。
长到了四年级的模样，爷爷永远离开了，像我爸爸一样。其实爷爷是个好人，只是被人下了药，脑子总是不听使唤，奶奶说他疯了。病情严重的时候老是提着刀乱砍身边的事物，包括人。奶奶只好把他锁起来，长达两年的时间一切生活只在那间“套子里”进行，奶奶只有等他睡着的时候进行清理。我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习惯地碎碎念，趁你不注意时有可能会大吼一声，然后不管不顾地大笑，或大哭。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也会喊一两声我的名字。
那天午后，树上的蝉叫声，特别惨烈。天也热得出奇。
爷爷出殡那天，我没有去，奶奶希望我在学校学习。在她的观念里，人死了就死吧，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着。
放假回家后，家里空荡荡的，可是当时居然不难过，觉得爷爷走走就会回来的。然而奶奶还是怕了，奶奶是个胆小的人。瞬间我像长大了一样，心疼起奶奶来。
那年，老掰叔叔也不见了，听人说他经常在街上乞讨，并不如意，之后他又做偷窃的事来，再后来被人打残了，又做回了乞丐。当时城里在整改，把街上行乞的人都拉到外地去。所以老掰叔叔是否还活在世上，这是个未知数。我也不知道，小呆会不会也会记得老掰叔叔。
奶奶对大姑小姑说，等我上学了她也要搬到学校附近找一间房子住下，大姑不准，她说那样更会让家里显得恐怖和凄凉。大姑的脾气不好，从我记事起，她老是对奶奶凶来凶去的，说话不中听，然而做的事儿都只是为自己好。从大人口中得出，大姑算是有钱人。
自从爷爷走后，只有小姑和我留下来陪奶奶。小姑也是有家庭的人了，她白天回家干活，晚上就骑车回来陪奶奶，偶尔还带来她视为的儿子。不过她的儿子长得丑，我不喜欢，又娇气。奶奶老叫我带他到外面玩，他总喜欢让我蹲下来，然后骑在我背上，做骑马的姿势，我不肯就哭，他一哭，我就要挨奶奶骂。真想一巴掌把他拍死。
可是一天傍晚，一个陌生人站在门边，伸头往屋里探了探，犹疑不决的叫了一声姑妈，奶奶愣了会儿才转过神来，奶奶对我说，让我叫她尾姨。尾姨是奶奶的弟弟的女儿，邻村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女孩。以前听奶奶对我说过，可是今天第一次看见她本人。
尾姨，是个不高但很瘦的人，长长的头发，没有近视眼。她坐下来，叫一声我的名字并摸了摸我的头。我害羞的跑了出去。我要去找保生和小呆，告诉他们我家有一个亲戚是大学生，我要让他们羡慕羡慕。告诉保生他们时，他们都张大了嘴巴。顿时我因为自己有这样的一个亲戚而自豪。
还有保生已经不会笑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一切好像没变，又好像都变了。爷爷不在了，可尾姨出现了。老掰叔叔消失了，可我也慢慢长大。然而，奶奶老了。
新学期开学，还是那个讨厌我的班主任，和一群有爹有娘的孩子。我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我开始厌倦学校。
每个人都希望我是个懂事的孩子。都希望我好好学习，希望我在一夜间长大，才能有能力保护奶奶。然而我的态度总是令人失望。人们还是以没爹没娘的孩子这样的话语来当话题，似乎没爹没娘的孩子才会这样。我就这样被同情，被怜悯着。可是尾姨没有这样的想法，她试图给我讲道理。我没办法接受那么多，她总会嘀咕着没事，她说等我长大就好了。
等我长大就好了。长大是什么，每个人都希望我长大。对于长大，我既期盼，又恐慌。
我怕一长大，奶奶就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