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缸盖狠命地震动起来，青禾吓得直往红缨怀里钻，红缨透过缝隙看到满眼的红。
那是母亲的血。
红缨知道那是母亲的血。
“云纵兮——”
偌大的水缸也跟着震动起来，那东西尖着嗓子呜咽，在无数摧枯拉朽的百折声中她清晰地听到那风暴似的骷颅头喊叫这么一个名字。
那个时候红缨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乃是七百多年前西云大陆明灏开国帝君的名字，那个在明灏三年便被载入史册的名字。
从槐阳城逃出来的鬼灵呼唤着一个逝去近千年的人！
红缨死死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腥腻的血从缸盖上浇下来。
“啊！”
红缨捂着嘴低呼一声，那血竟滴进了眼睛！
怀里的青禾似是感受红缨身体的震动，闭着一口气，睁着眼睛仰头去看。
“不要看！”
红缨一张口，周围的水纷涌而来，狠狠地灌进口腔，她一伸手拼命地捂上青禾的眼睛，有粘腻的血从手背流淌。
那风暴是无坚不摧的，地表之上的东西仿似一张薄纸被卷入纯白，瞬间成了齑粉。
“砰！”
头顶的锅盖被狂狷的风暴骤然掀起，狠狠地砸在远处的井沿上，放出爆裂的巨响。
铺天盖地的白。
“阿姐！”
纯白的雪卷进来，红缨的眼睛被血糊住，只觉身子骤然飞旋起来，耳侧隐隐传来青禾呼喊声。
“苗苗！”
红缨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找到青禾，却只看到满眼的红。她伸着手臂去抓，却只抓到一手的细碎花瓣，如刀刺一般狠狠地割在肌肤手臂上。
“抓到了！”
那一瞬，红缨忽然听见一个清晰的声音，脚下一紧，一只手将她扯回了地面。
“流云，还有一个孩子！”
那只温暖的手抚在她被血模糊的眼睛上，隔着猩红的血透过缝隙，红缨看到一袭白衣白发的男子呼啦一闪，整个人没入了白色风暴。也只是一瞬，那人带着一满身是血孩子从里面出来了。
狂狷的暴风在废墟之上盘旋，幻化成巨大的骷颅头，一声声嘶吼着，念着三个字——云纵兮！
“够了！”
青衫男子低低说了一句，陡然跃起，迎着骷颅冲了上去。那人身如闪电，一跃十丈，提剑而上！
在青衫男子陡然跃起的那一瞬，狂虐的白色风暴似是被他喝到，凝了一瞬。然而，就在那一瞬，青衫男子手中那柄纯黑的长剑直拉拉劈过骷颅！
“以神之血，绳以困之！”
白衣白发的男子咬破手指，伸手一指，一道血丝飞出立即缠向白色风暴
鬼灵颤抖着，弱了一下，复而大盛。骷颅咆哮，天地震动，它张开大口仿佛要将他们尽数吞噬！
白衣男子的手指忽然动了动，红缨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见那条血丝陡然暴起金色的光泽，蓦地闪瞎了她的眼。
“云纵兮──”
呜咽着的鬼灵发出一声惨叫，周遭的风渐渐敛下去。
“求你一定要救我妹妹……”
红缨紧紧地扯了扯白衣男子的衣袖，只感觉眼睛疼得似乎要掉出来了。
“阿钺，这个孩子感染了呢，怕是活不长久。”
白衣男子低垂着眉目看红缨，这样说。
红缨在他的注视下，双腿一软，终觉死了过去。
白衣男子惊了一下，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小女孩，目色复杂，他低低一叹：“呀，没了。”也只是一瞬，眸子深处滴出的墨敛了回去，再不见一丝波澜。
因着这两个男子到来，风暴在一瞬之间停息了，漫天的六月雪纷扬起来，掩埋了村庄山峦废墟。
天地之间只剩下白色。
“将她送回碧渊吧，”青衫男子将青禾送到白衣男子手中，微蹙着眉，“我在此守城，近日这些鬼灵很不安，不知受了什么鼓动。”
红缨感觉自己好似飞起来了，飞了很久，却又忽地一沉，整个人被拽了回来。
“竟然还活着！”
红缨昏昏沉沉的，她知道青禾被人带走了，而此刻背着自己狂奔的人再不是先前那两个男人。
等到来到红楼的时候，红缨已经彻底清醒了，眼睛里还有血，却不疼了。
她没有死，她又活过来了。
宫老楼主让人带着她去暗室，走过长长的密道，她在一间石室里面看到了宫沄。
她停在石室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个趴在血中的少年，她忽地想到分别的时候，青禾也是这般模样，满身的血。可庆幸的是，青禾一定不会死，那两个人那样利害，他们追着鬼灵而来踏风而去，这样的本事一定可以让青禾安然。
“不要看了！”前面领路的人低低喝了一句，声音很冷，没有一丝丝的温暖。
红缨颤了一下，感情敛回目光，安安静静地跟着那人去往更深处。
后来，她被关在了密道最后面的那间石室里，她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天，满眼的黑暗，她分不清白天还是夜晚。
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石室的门被打开了，她被人拖了出去，然后像洗死猪一样被人翻来覆去地清洗，直到每一根头发都清理干净。
“小姐，以后您住这里，我是服侍您的丫鬟秋水。”
没有人问她叫什么名字，楼里所有的人都叫她“小姐”，也没有在乎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姐。
于是，她从此就留在了红楼，成为了一个被关在阁子里的鸟。
“你叫什么名字？”
丈把高的墙头突然窜出一个红衣少年，他大喇喇地趴在墙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那一双眼睛可真美，干净得就跟琉璃珠一样。
红缨怔怔地看着墙头的那个少年，心中一暖，回道：“我叫红缨，你叫什么名字？”他是几个月以来，第一个问她名字的人呢！
“宫沄。”少年咧嘴笑起来，外面的阳光拢在他的身上，波光潋滟。
原来他就叫宫沄啊。
红缨嘴角的笑意凝了凝，这一双眼睛太干净，让人一眼就无法忘记。可是他明明是义父的亲生儿子，为何他会满身是伤的躺在那个地方？
幸而他的上已经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