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吴瑞鹤与戏班约定的时候已到。戏班里的众人带着各自的家伙事儿一股脑地往吴家府邸搬,这一路上对红玉戏班的到来的惊讶声不占少数,到了地方,吴府的府门历历在目,这门口牌匾上书两个斗大的字,从下面落的款儿就能看出是由主人亲自写成,这字体柔中带钢,绵里藏锋,一如主人吴瑞鹤的行事为人。这刚落脚还没站稳,就瞧见这吴府管家吴天平就率吴府家丁早已恭候多时,见戏班到来帮着戏班众人把东西搬入这暂住的西厢房。
吴家府邸之大,不可量数,只能看出大概是个三进三出加有人造湖泊的后院花园,看的众人是目瞪口呆。乔穆早就见怪不怪了,要知道这吴家老宅是碧瓦飞甍的王爷府,两相对比之下,他吴瑞鹤这宅子反倒是小了不少。
“你家老爷呢?”乔穆问道,“莫不成是出去喝花酒了?”
“您说笑了,云爷跟各位军爷外出遛马去了,今儿个傍晚估计就回来了。”吴天平说道。
“哦~知道啦。”杜媚接口道,“等吴爷回来记得跟我汇报一声好不伐(好不呀)。”
“好好好。”吴天平说完就连忙退了出去,众人只觉的这家伙听得骨头都酥了,走路都摇摇摆摆的。
乔穆只觉好笑,耸了下肩膀就回房睡觉。这再醒时,夕阳西沉,他就往那大门口一站醒醒神,正思摸着吴瑞鹤也该回来了,这老远就看见飞尘滚滚而来,但瞧一匹枣红色骏马蹄厚毛亮,首当其冲,眼看着离吴府越来越近,马背上那人英姿飒爽,一身猎装那叫一个玉树临风,这骑术上佳却也不失儒将风范,不是旁人,正是吴瑞鹤本尊,但是这要是不细瞧还以为是土匪来打劫了,正想着吴瑞鹤是拎缰一立,翻身下马。
这随后的十一位戎装将官也是御风而至,众将一齐下马,十一位将官中出来一人跟在吴瑞鹤身后就要从正门进府,那也兴许就是吴瑞鹤的副官程文楼了,乔穆心里暗想。
“呦,这二位爷。您们不应该也从偏门进吗?”乔穆挑着眉毛,没事找抽似得一开口。
“放肆。”吴瑞鹤一脸不爽的抬头,心想这他妈是我家,我爱从哪进从哪进你管得着吗,一抬头正好撞上台阶上笑脸相迎的一人。
“好家伙一回家我就看见个你……”吴瑞鹤气势顿时就下来了,经验养成教训,每次跟乔穆吵架都没什么好下场还要被人黑——不是割地就是赔款,那还不如干脆不引起纠纷。
“那是,我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见老天爷跟我说出来就能碰到你,我就来了嘛。”
“……鬼才信你。”吴瑞鹤无奈道。
这给人家给人倒上一盅好茶后才往旁边的位子上一坐的吴瑞鹤开口问道:“我说木头你到底找到苗头没?”
“有挺多的。”乔穆说道,“那引人注意的红绸——也就是玉红绸上面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乔穆不紧不慢地拨去茶末,一脸惊奇,“不过粗略的把也许会有危险的人这么一数,能让他们下手的真是太多了,什么程文楼啊杜媚啊……细细一想,吴瑞鹤,他们都跟你有关系哎!不然你也去做点能被我担心的事好了!然后就都算把你们算成被害人,这样一来一起去阎王爷那里,凑起来打两桌麻将人都够了,大家还都熟不怕被黑什么的……”
吴瑞鹤听见程文楼的名字连回击乔穆都顾不得地问道:“程文楼被你列进来可是因为那个杜媚?”
“你居然知道他们之间那点破事,不容易啊。”乔穆继续挪揄道。
吴瑞鹤道:“我跟你说程文楼当年与杜媚纠缠不清,那杜媚还闹得是满城皆知。对,就他为了杜媚跟人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那会儿,程文楼还是我亲自保出来的。”
“作为阅女无数的大军爷,见过杜媚之后您觉得杜媚这女的怎么样?”
“水性杨花。我这两天问了一下,据说这个杜媚跟程文楼,玉青侯都有过纠缠,定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吴瑞鹤盯住乔穆的眼睛,“你还记得墨棋吗?”
其实对于那个组织……称呼起来没个名不太方便,又想起当年莫寻手上原先有个黑色棋子样式的戒指,索性他们一帮人在私底下干脆就把莫寻建的犯罪组织成为了墨棋。
“废话,只是不知道墨棋现在的首领是不是他莫寻。”乔穆一笑,乔穆的语气突然变重了不少。如果之前出现并且杀人的那个活死人是他莫寻的话……那么这次对决将会异常艰辛。想到这里,乔穆把报纸顺手扔到桌之上说道,“不过倒也是他们开始棋局的标志了吧?而且我怀疑他们已经开始清理叛将了,要知道,那杜媚就是墨棋的人,她身上可有证明身份的狗头金名牌。”
吴瑞鹤看着他的眼睛,“那也许我也危险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叛将。”
“开玩笑,谁能杀了你?你个老不死的怪物。”乔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跟明镜似得。
“……言归正传,杜媚所有的那条玉红绸应该是一个古墓的地图。”吴瑞鹤转了下话题不再往下谈去,“很可能就是那古玉的所在。”
“如果要杀人,这个估计就是动机了吧?”乔穆耸肩。
“据道上的来报,听说那个据说是为墨棋服务的元歌也已经进城了。”吴瑞鹤道,“你要小心。”
“收到,长官。”乔穆一笑,“合作愉快。”
“死人了!!”一声尖叫划破了二人的闲聊,见此两人立马就奔了出去。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到我府上了吧?”吴瑞鹤看着巡察在尸体周围警戒,四周都是瞧热闹的下人侍女和戏班的人,顿时就愁上心头,“你一来准出事,得,瞧见没?这还没开局呢就又克死我个管家,估计就是墨棋的手笔。”
“以后我给你当管家行了吧?酬劳不能少啊,一分不能少。”乔穆看着被围起来的尸体,“不过……你想办法让我过去下。”
吴瑞鹤正要反驳,就见一个总探长过来问道:“你们俩,谁是乔穆?麻烦跟我走一趟。”乔穆淡定的一举手,巡警不由分说地就将乔穆押了出去。
一连串手续办完到监房领人的时候,吴瑞鹤真是哭笑不得,距离黎鹏飞家灭门惨案不过两年而已,就已经没有人认得少年侦探乔穆了?好家伙就连乔穆到底是个谁都不知道……话说这小子怎么没抵抗……要搁在平时、换了往常,乔穆不用他那七寸不烂之舌说个天花乱坠把吴瑞鹤当成乔穆推出去,他乔穆就不姓乔;不过今天是个什么情况啊?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吴瑞鹤心里一个好奇,靠在警署的门前台子上抽着烟想着等着乔穆出来。
只见乔穆一脸惆怅地慢慢悠悠地走出来,到了吴瑞鹤跟前也是缓缓抬头,分外悲伤的看了吴瑞鹤一眼。
“他们对你用刑了?!”吴瑞鹤的眉头皱了起来,之前隐忍下来的杀气又在他的眼底荡开波澜,整个人的状态好像只要乔穆说一个是字吴瑞鹤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只头狼冲进去,至于干点什么谁也不知道。
“你这次怎么来得这么快啊?你丫再像往常一样来晚那么一点点,那帮什劳子狱警这个月的酬劳就全是我的了,你这个人真是太扫兴了……我跟你说我家刚才那副牌是个顶个的好……”
“停!”吴瑞鹤的眼神突然瓦解,又变回那个平时笑谈风生没事开玩笑的吴瑞鹤,他一下子很是后悔把这家伙从狱里面弄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占便宜,怪不得那么爽快的跟巡警走,合着在这里等着人家,“我说你这两年到底是有多不务正业?!”
“啊?”乔穆弹着手里的两块银元无辜地道,“我有吗?得了,不说了。走,去现场。”一走起路来一兜子的钱币叮叮作响,吴瑞鹤跟着后面哭笑不得。
花园,原吴家管家吴天平的尸体仍旧原封不动的盛放在原地。
“好酒。”乔穆陶醉地闻着空气中的这具尸体衣服上面弥漫的酒味,“你说他为什么喝酒?”乔穆自言自语道。
尸体周围没有花,可是却有暗香而来。乔穆嗅着这个味道,东翻翻西看看,一把半根小拇手指大小的兽骨刀从尸体的衣褶中怀表上面被翻了出来,可是这把兽骨刀却与其他的又有一些与众不同——这刀上带有奇香,却没有前吴府管家吴天平的鲜血,尾部倒是刻了一个主人的名号——元歌,乔穆看着这个词不禁皱眉。
“酒壮怂人胆,那这么说来他肯定知道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东西,而这事情恰好还是元歌的把柄。跟你老兄弟一样想借机占点便宜,却不成想被元歌给杀了。”吴瑞鹤愣了一下,“不对啊,元歌为什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不是应该直接拿走吗?”
乔穆一脸无奈的看看吴瑞鹤,开始扫盲,“你看啊,他以为是刺进吴天平的身体里了,刺入身体的肌肉组织里这么小的兽骨刀很难发现,即使发现,元歌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还是个未知,相当于没有线索。”
说着他翻弄着死者其他的衣服褶皱,将深插着匕首的致命伤口露出来后站起身来,一边模仿着刺人的动作一边说道,“他是想用这骨刀再往心脏补一下,以防腹部没有切开致命创口,可惜没有想到被吴天平的怀表挡住,就卡在了他的衣褶中。一般来说,元歌的第一手下的就是杀招,后面的失误补刀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他的神经系统控制身体下意识没有用像第一刀那样的专心度来执行,但是他还是对自己的力度和准确度非常有自信,所以就没再次检查。他不把腹部的匕首拔出来再从新补刀,就说明他的衣服上面是不能沾上血迹的,吴天平死在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以他的武功应该是不怕穿着血衣走到街上面的,综上所述,那至少说明一件事——他没有便利的条件更洗衣服。”乔穆顿了一下,“怕是他已经……在你府里了。”
“明白。”吴瑞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在这里等着他露出马脚。”
“不过我现在对这个元歌是越来越有兴趣了。”乔穆眯了一下眼转身往后走去。
“嘿!你干嘛去?”吴瑞鹤跟上乔穆的脚步,道。
“没搞头了,不吃饭难道去喝花酒了吗?”乔穆转身一脸无奈,“爷,您可没说过,您陪我办案我陪您喝花酒啊。我喜欢占便宜是没错,这种便宜我可不占你的,再说这时间还早呢。
“个人爬!(滚!)”吴瑞鹤瞪了一眼乔穆,便跟了上来。
时近中午,吴府书房。
“给。”吴瑞鹤递给乔穆一份硬纸笺。
“干嘛?喝花酒时的菜谱?”乔穆瞟了一眼吴瑞鹤,打趣道。
“个人爬。”吴瑞鹤说道,“我的大管家,要知道我是素来不会选这些单子的,戏曲好听就行,其他的帮我瞧瞧。”
乔穆起手勾画,列完详细丢还给吴瑞鹤,满脸的“快嘉奖我”。
吴瑞鹤接手粗一翻阅,玉青侯的无名戏曲是倒数第二个节目,舞蹈“朱雀弄空”压轴。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元歌就藏在我们戏班当中?”
“……嗯?”吴瑞鹤心不在焉地道。他的确是有这个心思,可如果这元歌在戏班之中,乔穆又怎能认不出戏班里的陌生人。
“元歌要是在戏班里面,老爷你是不觉得我应该能认出来元歌。”乔穆端着茶杯笑道,“你看看你挑的那点节目,不把我们戏班人都叫上来耍一遍不算完是吧?”
“反正他若是戏班里面的本人,就露一手不就完了?”吴瑞鹤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也不想想他狡猾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在这么一时半会里露出马脚?”乔穆调笑道,“你当他是你啊?”
“我哪里有木头你狡猾啊。”吴瑞鹤耸肩道。
“他应该隐藏的很好,杀吴天平只是因为他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乔穆说道,“想来你今儿个的这场戏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如风。”吴瑞鹤再开口时早已不是叫的他的绰号,反倒是旧时书生对好友的昵称,叫了他的小字,“今天小心。”
“安心吧您哪。”乔穆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元歌善用毒。”吴瑞鹤急道,“万一……”
“没有万一,这事在晚上才能见分晓。”乔穆说道。
晚上悄无声息的就来到了,吴府内外张灯结彩。戏班倒是要来上演了。红玉戏班的戏,马上就要开锣。
偏厅,舞台后面,梳妆间。
杜媚心不在焉的一笔笔上妆,镜中的人一笔笔描绘着上台的红妆,画的越来越艳丽,美得像副画。台上已是倒数第三场——戏法孙的戏法,演完的早就下台做到人堆里跟着班主唠嗑看节目去了,所以这梳妆间中寥寥无人,只有玉青侯和杜媚自己。身后的男子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玉青侯什么时候又爱上了熏香?这几日,日日里没有不是身上不带素香。在这层层烟雾之间玉青侯眉如长烟,低眼含睇,面容实在是精致……但是他的神色奇怪,眼底弥漫着什么东西让人捉摸不透。身边的玉红绸也不似往日般温光如玉,黯淡了些许。
杜媚在镜中打量着玉青侯,一身戏装,已然上好的妆容精致细腻。他的手里摆弄着一个香炉,细细嗅着里面的味道,时不时往上再添上点什么不知名的香料。
“玉老板,该你啦。”乔穆在外面喊道。
“就来。”玉青侯一理戏服,放下香炉就出了后台。
门帘在身后放下,沉重的布料一下子垂到了地上,像一堵厚重的墙,隔绝了前后两台。
玉青侯轻抖广袖,露出玉白的双手给台下的众位请了个万福,大家都看着他的动作。灯火光影洒在玉青侯白皙精致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尽是流光。再配上瘦削的脸庞,像极了一只玉面狐狸。
乔穆也是同样认真地,只不过他在回想之前跟自己兄长在北平野外见过的人——那绝代风华的元歌。
铜锣打响,戏起。
竟然不是那温软的南腔。吴瑞鹤抬眼细一看玉青侯的装束,那分明是《贵妃醉酒》的贵妃装束。众人看到心里奇怪,这玉青侯放着自己拿手不唱反而唱这平日里最不屑唱的京腔?倒也是奇了。这吴瑞鹤本来就是为了再听一次他上次的南方戏腔才点的他的节目,听到这里也是一阵不爽。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玉青侯咿咿呀呀地唱起,台下的人才如梦初醒却又沉醉在他的唱腔中。
直到最后的鼓点落毕,掌声如潮,却无人听见玉青侯说了一句题外话后才退了台。
接下来应该就是杜媚的舞蹈,吴瑞鹤打着拍子等着舞者出场,玉青侯素手持弦拢捻抹挑间,已然是调好了琵琶的音调。刚刚还在交谈的人们顿时就安静下来,都知道这是要开场了。
一曲变调琵琶,开场的曲调幽怨婉转声声断肠,哀伤凄凉地如同痴怨女子在述说着愁绪。不知为何,乔穆总是觉得这个曲子分外熟悉……忽而灯光一暗。
还没等大家惊呼,就见一丝火光绕台一周,烛光忽亮。一身红装的杜媚一个甩袖动作手指顺势在唇上一抹,大家此时才看见那红绸上面竟带了一点火星。
“硫磺。”台边的乔穆心里轻笑,自言自语道,“这舞绸的力度把握、手段当真是娴熟。”
吴瑞鹤看着杜媚手中的红绸丈量着它离乔穆的位置长短,暗暗担心着玩意会不会长到能甩过来缠住乔穆。
然而一切都很正常,一舞完毕烛火暗淡下来,琵琶声音却还是不停。
乔穆望着台上,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吴瑞鹤!去台上。”
“他妈的!”一个人影快速翻上舞台。
灯光亮起,杜媚躺在台上,已然是没有了气息。身上还带着独特的香味。
琵琶被放在一边,另一边的留声机却还在不停息的播着那首曲子,哀怨绵长。琵琶上面放着一张卡片。
“棋局开始,要你偿命。”落款,莫轩
乔穆只觉得心里一疼,似乎周围下人们慌乱声都小了许多。
当年毫无证据的抓捕,是否是错误。
这面前种种,
无非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