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和丁一凡见面之后，萧楠在心里认定他是弟弟了，也就不再那么绷着和他说话了，她甚至有时主动和丁一凡说话。两个人偶尔也到操场散散步，讲讲身边发生的事。丁一凡在讲到自己未来的职业时，观察着萧楠的反应，看她对这行究竟有多了解，或者多反感。想不到的是，萧楠既没有像别的女生那样装作很懂的样子鄙视这个专业，也并非一无所知。萧楠因为江海阳，理解并认同这份职业的辛苦和不容易。
这让丁一凡心里忽然感到很踏实。找到这样一个能够理解自己职业的女孩，还真不容易。丁一凡知道萧楠内心深处有道感情的伤疤。他试探性地问了一些，结果问出了那些萧楠内心深藏已久的对江海阳的感情。他知道，萧楠从前的那段感情可不是一般的单恋，那种执著几乎都要把他这个从来觉得爱情没有那么伟大的人感动了。他忽然想起冯导的那部《非诚勿扰》，秦奋觉得梁笑笑那种心眼实的女孩对他应该也没错。丁一凡确定萧楠跟梁笑笑应该差不多。这种倔强的女孩一旦要是被他征服了，肯定就没跑。
萧楠也没有太排斥和丁一凡的大部分的交流。
只是两个人经常能碰见的地点大概只有自习室。
对丁一凡这个性格急躁的人来说，这个女孩这么久都没有拿下，实在让他觉得有些伤自尊。很多以前用来泡妞的招数用在萧楠身上似乎都失败了。
软硬不吃。那就直接跟她说我喜欢她。丁一凡发短信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
“我不想让你自己再一个人痛苦下去了。单恋是痛苦的。让我带你离开痛苦吧。没有别的理由，因为我喜欢你。”
“和我在一起吧，我会让你的生活像牛奶糖那么甜。”
甜腻的话，丁一凡早就不知道写过多少。可是那些话想想都很假。倒不如踏实一点。很多年之后，丁一凡再想起自己曾经还说过那么恶心的话，甚至都觉得脸红。
快9点半了。
自习室的人越来越少，虽然是初春，但毕竟依旧还有冬天的寒冷。
萧楠的笔依旧没有停，她已经给丁一凡写了回绝信。
尽管写得很委婉，但是文字里还是隐约透露出“危险，请勿靠近”的信号。
萧楠一言不发地把信递给丁一凡。
丁一凡此刻就坐在离萧楠不远的同排位置。接到信的那一刻他似乎有点惊讶。
信纸像是从抄写笔记的本子随意扯下来的简单一张纸，但却郑重其事地装在印有大学名称的正规信封里。
上面的字迹很工整，看得出来，萧楠是练过字帖的。丁一凡收。信封没有糊上。
没有写院系，也没有写班级。很显然，这小妮子在写这信的时候就是敢大胆地直接将信当面交给丁一凡的。
丁一凡平时最讨厌看密密麻麻的文字，若不是他觉得大学里专心读书才能拿到奖学金，他才不会那么有耐心地天天去自习室看书。他在尽量耐着性子去看这小妮子到底写的什么。
他是有这个习惯的，不去细读文字的细枝末节。只抓重点。
关键句原来就是那么几句。你比我小。你长得比我好看。你以前估计有很多小姑娘追求。我不想再受伤害了。
丁一凡看完之后皱起眉头。心里琢磨，这小妮子果然不好追。我丁一凡莫非也遇到对手了？
此时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萧楠。看起来她很镇定。自习室里没有空调。江南春寒料峭。萧楠时不时地还要搓搓略微有些冻伤的手。
“萧楠，我看完信了。我们出来谈谈。”
“去哪里？”
“教学楼，423。”
萧楠不知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可是步子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423教室是没有人的。但是看着干净的座位，白天肯定是有人上过课。
丁一凡大大咧咧地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萧楠很警惕却又怕不礼貌地隔着一个座位也坐下了。
“你的信我看了，你的意思我却没有明白。”丁一凡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他要看萧楠怎么拒绝。
“信不是写得很清楚吗？我在问你，你不介意我比你大？不觉得我长得不好看？你的过去是不是很复杂？”
“第一，我没有觉得年龄是什么问题。我姥姥比我姥爷就大。第二，我没觉得你长得不好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审美。我觉得你不好看，我就不会追求你。第三，我真的没有太复杂的过去。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专业，一个女孩都没有。高中时候光顾着忙学习了，哪有机会谈恋爱？”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吧。你觉得为什么要和我表白？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你是一个能坚持做好一件事的人吗？你的自控能力怎么样？”
萧楠和丁一凡的对话不像是谈情说爱，倒像是50年代初次见面的两个大龄青年互相谈着条件。
更或者，像是面试官在考察一个求职者。
这一点丁一凡心里暗暗叫苦，这小妮子实在是不解风情，可他又不得不严肃地一本正经起来。
“为什么和你表白，是吗？因为我再有一年就要出海啦。教我们辅机的老师说过，男人应该主动对喜欢的女孩表白一次，哪怕是失败的，也要说出来。因为看到你，我觉得我应该为了自己勇敢一次。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啦。”
“至于我是不是知道自己要什么，那我给你举个例子，或者说，给你讲个故事。”
“我爸爸就是跑船的，我知道这行有多辛苦。可是我不怕辛苦，所以我也选了这行。第一年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当时我的志愿报的也还是这个。我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是稀里糊涂地选择了航海，选择了跑船，他们不知道这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风光。可是我知道。我知道自己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职场。那么吃这点苦，也是值得的。”
“你知道我们专业的就业率很好，所以我根本不需要那么拼命地天天在自习室看书。可是我不需要被逼着学习也会主动来上自习，因为我觉得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当不得不需要学习的时候才努力。”
丁一凡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是闪烁的。他不敢直接看萧楠有些犀利的目光。
萧楠在听到丁一凡说他执著的一定要跑船时突然对这个认真的家伙有了好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许这句话不对。
大学里的老师曾经说，海员这个职业在早期很光荣。不少以前陆上专业的女生最后都嫁给了航海类男生。而旧时的一个择偶标准更是有这样一句：“政治面貌要党员，长得要像演员，挣钱挣得要像海员。”
仿佛一听“海员”这两个字，就意味着高薪水。在曾经一个闭塞的年代，海员还意味着可以从国外捎回很多国内买不到的东西。
这点萧楠倒是没有仔细想过。她想的是，这小子挺实在。
现在的人已经不喜欢海员这个职业了。陆地上有工作可以做，何必去跑船？
就像，现在人也不喜欢军人那个职业一样。这个丁一凡居然和江海阳一样，去主动选择当今社会并不看好的特殊职业。
萧楠对丁一凡要另眼看待了。
丁一凡此刻微微眯着眼睛。他的问题还没有回答完。
可是也许已经不需要再回答下去了吧？
丁一凡在等着萧楠开口。萧楠依旧不依不饶。
“继续啊，还有呢？”
丁一凡挠了挠头，又摸了摸鼻子。
他总是这样，在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先要做点辅助动作才能找到灵感。
“我手里的练习册，看到了吗？我已经做到了第5057道。这本书一共有一万多道题。”
萧楠凑过去看了看，那本书是学校印的，纸张很粗糙。蓝色的封面上写着轮机英语练习册。练习题都是选择题。尽管萧楠的英文不错，可看着那些专业名词也有点头疼。
丁一凡算是回答了那个问题，他已经做了一大半枯燥的习题集。一本看着就让人头昏眼花的习题集。
换作平时，萧楠也许对这种回答依旧不够满意。她问的是，能否坚持做好一件事。做完一大半练习册并不等于一整本全都做完了。何况，做题这事也太狭隘。
只是，萧楠此刻看丁一凡的眼神已经和最开始见到他时不一样了，或许她还没发觉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把丁一凡这个男人看作了是上天赐给她的另一个江海阳。
丁一凡的英俊，是萧楠不能去逃避的问题。
还记得上次他们在图书馆正式见面，碰巧被室友夏薇薇看到。夏薇薇再看萧楠的眼神都变得暧昧。“嘿，咱们楠楠啥时候在哪儿也勾引上小帅哥了？”
“没有啊，谁说我勾引帅哥了？”
“还敢不承认，周五晚上7点半图书馆门口那个男的是谁？长得还挺斯文。”
萧楠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一个男人长得太过周正意味着什么。往远了说，那意味着家庭不稳定。帅哥就是祸水。即使他不花心，外面诱惑那么多，谁敢保证他一定就能当柳下惠呢？
可萧楠也是个普通的姑娘，她有虚荣心。她现在想得最多的恐怕就不是帅哥不好看管的问题，而是她萧楠也是有魅力的，尤其是被这样一个帅哥追求。何况，这帅哥看起来也并不坏。
你江海阳是不是觉得我萧楠就真要一辈子等你了？
萧楠此刻满脑子都是对江海阳的埋怨和愤怒。或者说，这种恨却是变向的爱，而且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改变而稀释。
看着丁一凡的微笑，萧楠觉得也许她确实并不讨厌这个男人。不然，怎么平白无故给了他那么多见面的机会？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追过萧楠。通常萧楠总是恶狠狠地拒绝，毫不留情。别说给见面机会了，就是电话号码也甭想轻易拿到手。就算有了电话，也只是拒接。
萧楠大学不谈恋爱的念头是无人能撼动的。
这一次丁一凡的出现算是打乱了萧楠的计划。
萧楠的那些问题其实更多的是在担心这个长相英俊又文质彬彬的帅哥是不是要跟她玩玩。
最后一个问题，萧楠正琢磨着要不要继续不依不饶地问下去。丁一凡忽然发话了。
“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色狼了？怎么离我那么远？我会把你怎么样吗？你肯定对我印象不好，就算我长得像冯远征那个专演大反派的家伙，你也不能冤枉我啊。我知道，你们背后都说，外院的花，交管的草，商院的流氓满街跑。你们怎么可以诬陷我们学院呢？我们也是人！不是狼！人有七情六欲不是错吧？”
这句话是萧楠始料未及的。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10点。10点教学楼的灯就要关了。往常一到9点55分，萧楠就会很自觉地收拾东西回宿舍。今天和丁一凡从自习室来到了教学楼显然是个一反常态的举动。
“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你问我自控能力怎样。其实我现在看到你，内心有种很强烈的渴望，我真的很想吻你。可是我什么都没做。”丁一凡这句话在空荡的教室里回响。萧楠再一次始料未及。空气瞬间凝固了。
春天，萧楠在琢磨春天这个季节果然是个不妙的季节。宿舍楼下的猫咪总是在半夜叫得撕心裂肺。丁一凡的直白，把最后的答案变得很巧妙。
萧楠看着丁一凡，目光是直视的。纯粹而明亮。这个女孩，一旦勇敢起来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这点也正是江海阳受不了的。因为那种目光可以让内心有愧疚的人感到惭愧。大多数女孩在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会忽然变得羞答答，她们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看着男人的眼睛，可萧楠从来都不。她的目光并不是毒辣的，也不是充满挑战和勾引的，只是纯粹地看着。眸子是清澈的。她可以从他的瞳孔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这天的萧楠穿着呢子大衣，本来很纤细的人却被包裹得像棕熊一样笨重。北方人总是在南方的冬天显得异常怕冷。江海阳经常会发短信告诉萧楠，多穿点衣服，注意保暖。哪怕穿得像熊也不要紧。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心显然比一般朋友看起来更加温暖。
江海阳的关心总是这么贴近生活的。他还会告诉萧楠，多吃点，她太瘦了。
一个寒假在家，萧楠也确实把脸吃圆了。看起来有点婴儿肥。
丁一凡看着萧楠这个眼神，心里自然也有了底。至少这妮子不排斥他。
月色阑珊，有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到教室的墙壁上。
萧楠被冻伤的手，被另一双手试探地握住。
一切心照不宣。
“我能抱抱你吗？”
还是这句话。只是这句话丁一凡说得很轻很轻。
没有踏实的温暖，没有微妙的安全感。萧楠又哭了。
这一哭把丁一凡搞得也很尴尬。很明显，这不是个浪漫的开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