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距离,到了暖房,林燕染谢了他,带着林安谨掀开稻草编的毡帘,一进里面,一股湿润的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数十个穿着粗布衣短打的人,有的铲土,有的浇水,或者三五成群的争论着,或者拄着铁锨沉思着,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两人小心的避开诸人,沿着一条窄窄的土道,单**替着,慢慢的走到里面。
正在听着两个农人说话的杨致卿也是一身布衣短打,与众人嫌热捋了袖子,挽起裤腿不同,她穿的整整齐齐的。
这暖房里闷热,她脸色蒸的红润,听得很认真,蓦然看到林燕染,眼睛一亮,和农人说了几句,走了过去。
“阿染,你来了,我带你看样东西。”杨致卿轻快的招呼她,招了招手,带她向里面走去。
到了地方,杨致卿指着一片散发着新鲜泥土气味的土地给她看:“阿染,你看,这是育苗的地儿,不过二天时间,里面都发出了芽,在过几天,就能出土了。大家试了多次,才找到这种育苗的方式,原来不是整个种下去,而是要切成片,再种下去。”
杨致卿兴致很高,一一指点了多块地给林燕染解说,说实话,这些育苗方式,林燕染还真不懂,虽然她那空间里有多种作物,可因为那里面的条件太逆天,刨个坑,填上土,就能茁壮成长了。而现实的庄稼,却有太多需要注意的,先是育苗的时间,有的作物生长时间短,春天种,夏天就能收了,有的生长周期长,夏天种,冬天才熟。
其他的诸如耕地的粗细,雨水的多寡,林林种种,不一而足,这些只有世代种田的农人最清楚。
她最多从他们未听说的角度上提一提,具体的实践还是要靠着他们。
所以,林燕染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些问题,转完了整个暖房,热出一身汗,才挥别意犹未尽的杨致卿,顺道将玩泥巴玩的不亦乐乎的林安谨留下,这玩泥巴就玩泥巴吧,总比和楚王送来的美人较劲好。
这一天,林燕染心情很好,拜访了好友,开导了儿子,还顺带从杨致卿那里要了个厨娘,还收到了念秋送的袜子。
托着这双羊毛线袜子,林燕染很大手笔的赏了念秋一锭银子,而后迫不及待的换下了脚上宽大的布袜子。
虽然有些刺刺的,但这点小小的缺点,在暖和、舒适、跟脚的优点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念秋脸红红的,期待着看着她,林燕染笑着赞扬:“很好,穿着很舒服。”
之后,又对念秋说,除了织袜子,还可以织褂子、坎肩,穿在里面,保暖又轻柔。
“这样就太好了,王小姐还发愁今年收的羊毛太多了,咱们这边的人又嫌弃用羊毛做大毛衣裳,她们可急了。现在好了,按着夫人你的主意,她们再不用急了。”
林燕染笑了笑,她就是看到王雨的挂屏,才想起冀州多羊的事情,继而想到用竹针织袜子,所以,对念秋的话,并不吃惊,让她继续努力。
入夜的时候,林安谨回来,而穆宣昭依然没有回来,仍然派了随从来说,林燕染想起他说的幽州使节的事情,猜想他估计在忙着幽州的事情。
第二日中午,继三公子李旭之后,楚王妃的使者也到了广平。
与傲慢的李旭不同,楚王妃的使者极为谦逊,效率也高多了,只用了三天,就从幽州赶到了广平。
消失了两天的穆宣昭,终于顶着薄霜出现了,一大早将他们母子接到了养源院,迎接楚王妃的使者。
因为知道楚王妃派人的来意,这次林燕染没穿诰命礼服,而是穿着一身华贵的常服,领着一众侍女站在二门处。
楚王妃选的使者很会办事,很快就领会到了穆宣昭的意思,热情寒暄之后,就到了二门处,展开盖有楚王妃的印玺的册书,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先是骈四俪六的溢美之词,接着是恭喜穆将军新婚大喜,最后是以楚王妃的名号赐下的诰命冠服、印绶。
林燕染听到使者念道:“……金镶红宝五凤冠、大红织金大衫裙、绣云纹霞帔、绣鸳鸯纹绶带……”这是二品诰命的正式礼服,从此林燕染作为穆宣昭妻子的地位,再不容人质疑。
“小姐,你身子弱,病还没好全,大夫嘱咐了不能吹风,让奴婢关上窗子吧。”润儿面带焦虑地看着坐在窗前的薛韵,轻声劝哄道。
薛韵缓缓的摇了摇头,因着这场病她瘦了一圈,越发显得脸小眼睛大了,裹在厚厚的银红色银鼠毛出锋袄子里,却依然身姿婀娜,只是一身的寂寥之气,看着就让人怜惜。
“小姐……”润儿声音哽咽。
“你听,那边多热闹啊,乐声、笑声,我听着都能想象到她有多么得意。”薛韵幽幽的叹道。
润儿绞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劝解,知道了那个林夫人的底细,自家小姐一直不甘心,今天之前,她们还有个盼头,可现在楚王妃出面,赐下了二品的诰命,坐实了林夫人的名分,这个消息,对自家小姐的打击太大了。
“和她一比,我……就如丧家之犬般,凄凉无助……”
“小姐,不会的,穆将军他在乎你的,知道你生病了,他很担心,还开了府里的药库,让大夫挑选上好的药材。还说西厢房阴冷,要给小姐选一处好的住处,自穆将军发过话后,奴婢再在院子里走动,遇到的人都很客气,咱们的月例供应,全都是最好的。”这些话,润儿一气说下来,嗓音脆脆的,说的又是实话,让薛韵面上好看了些。
只是,薛韵颊上的笑转瞬即逝:“曹妃派来的嬷嬷、丫鬟都处理好了吗?”
润儿点了点头:“除了钱嬷嬷,其他的人都被带走了,压在了前院,有好些人看着。钱嬷嬷吓坏了,这两天一直在床上躺着,眼睛都抠了,见了奴婢,就趴在床上叩头,求小姐饶了她。”
薛韵冷冷的讥诮:“软骨头的奴才,当日在我面前何等威风,现在还不是软成了一滩泥,这种人改当做一辈子的奴才。”又想到,就是这么让人厌弃的人,当日自己也要给她陪笑脸,心中一阵郁愤,眼中冷意更甚。
“小姐,现在就打发了曹妃的人,会不会激怒了她。”润儿虽然没有见过曹妃,可作为楚王的宠妾,曹妃的名声极大,和她作对,润儿自己心里先怯弱了。
“不是还留着个钱嬷嬷吗?这些日子的遭遇,你还不明白吗,穆……他是铁了心的站在世子身边了,和曹妃、三公子母子就是仇敌了。我偏又是曹妃送来的,他……不信我。”薛韵掐了朵水仙,拿在手里把玩着,白皙的手背和水仙花瓣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若不是我用这场病,来向他剖白,将曹妃的人交给他,怕是咱们还要孤零零的受苦。”说着说着,呛了冷风,捂着帕子一阵咳。
润儿急步上前,好一阵拍,才缓了下来,忙端了杯水,忧心的劝道:“小姐,快关了窗吧,若是落下病根,罪过就大了。”
见薛韵点了头,润儿利落的关上了窗子,放下帘子,又将薛韵扶上了床,盖上被子,小声说道:“小姐,你先躺一躺,奴婢去厨房提午膳。”
瞧着润儿离开,薛韵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地,脱了大袄,露出里面浅黄绫中衣,用冷茶浸湿了帕子,解开中衣,一咬牙夹在了腋下。
薛韵捏着拳头,身子不住的颤抖,刚刚养出些红晕的面色,不过一刻钟,又惨白一片。
提了午膳回来的润儿,脚步轻快,声音清脆:“小姐,奴婢回来了,今儿厨房里的特意拨了个婆子,专门准备咱们院子里的饭菜。奴婢一去,那婆子就笑嘻嘻的迎了出来,将还冒着热气的清粥素菜,放进了攒盒里。说是提前得了吩咐,特意给小姐备的,其他的大灶都忙着做大菜,那些荤菜,小姐你可吃不得。”
润儿说着笑了,将攒盒里的饭菜,端到桌上,五个菜一份汤,三种养胃粥,显见是厨房里的人用了心思,“除了穆将军提前吩咐了她,她才这么用心,这下子小姐可要放宽了心,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摆好饭菜,拿帕子擦了手,走到床前,轻声唤了一声,却一直听不到回话。
润儿疑惑的撩起床帐,触目就是薛韵惨白的面色,“小姐!”她大喊着,扑到床前,抖着手摸上额头,热热的,显然是又起了热,眼泪扑簌簌的下来,回身就向外跑。
薛韵奋力拉住她的衣袖,声音低微:“站住,不许去。”
“小姐,你又发烧了,这病拖不得啊。”润儿呜咽着说。
“眼下喜庆的日子,不能因为我添了晦气,抓来的药还有,你给我熬一副就行了,不要出去。”
“可是,小姐你才好了点,又发烧,谁知道这方子管用不管用,若是耽误了,病情严重了可怎么好。上次的大夫就说了,再晚一点,小姐你就危险了。”润儿继续劝说。
“没关系,我还能说话,比上次好多了,等今儿的事办完了,再请大夫,别让人心里厌烦。”薛韵咳嗽着,喃喃的嘱咐:“你熬药的时候,在西边的走廊里,那边没风,药味散不出去,去吧。”
润儿抹了一把泪,一步一挪的走了出去,依言将药炉放在了最西边,这是整个西厢最里头的屋子,整个冬天见不到一丝的太阳,连风都吹不进去,阴冷潮湿,现在住着钱嬷嬷。
熬好了药,润儿端了进去,薛韵倚着迎枕,费力地吞了进去。而后喘了几口气,“把饭菜倒掉一些,将碗筷送回厨房,给那婆子一串铜钱,道声谢,别说我病又犯了,去吧。”
润儿看了看已经凉透的饭菜,忍了泪,一样拨了些,裹在帕子里,埋在了院子里海棠树下,提着攒盒去了厨房。
院子里的门开了又阖上,薛韵靠在迎枕上默默数着数,数了片刻,听到一阵极细微的声音,唇翘了翘:“嬷嬷,来了就进来吧。”
脚步声重了些,进来一位中年妇人,穿着褐色袄裙,额头、鼻翼两侧的皱纹深深,眼睛里带着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