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珏在做梦。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走在一条幽暗寂静的小路上，很陌生，路两边是拆迁很久却还没有重新建设的居民楼残体。
天色如墨，压抑而平静。狭窄的道路两侧，炽白色的光芒从高高的路灯上投下，明珏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惨白而诡异的白杨树笔直地竖立着，没有丝毫风，叶子如同雕刻的一般纹丝不动。
但是明珏并没有害怕。
梦中，她没有害怕这种情绪，似乎整个世界她都可以一手掌控。
明珏向前一直走着，遇到一个拐角。拐角右面是石砖垒砌的墙体，墙上掉了大片大片的水泥，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砖，左面是一个大理石盖起来的桥洞。桥洞很新，像修建不久，洞里没有按壁灯，完全的漆黑。但是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尽头有光。
一阵微风从桥洞尽头传来，扬起明珏的发丝，清澈而柔和。她不由自主继续向前走去。
但是桥洞实在太黑了，这些年来她有些畏惧在极度黑暗的地方一个人待的太长久的。而且走着可以感觉到脚下一股股阴冷的凉风，似乎有水流。碎石子铺的路也是那么不平坦，有很多碎石。即使很小心，她也还是险些摔倒。
双手马上就要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明珏的胳膊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
“小心。”
沉稳温柔，带着蛊惑力的男声十分的轻，温热的气息真切地贴近耳边。
这个男人。明珏认识。
许久未见，还是熟悉的轻缓温柔的语气，澄净低沉的声音。
“思铭？”
明珏站起来，回过头并看不清思铭的脸，也许是因为时间已经太久，久到现实中的明珏都快记不清他的模样。她很怀念，这种即使看不见，却还是十分熟悉的安全的感觉。
明珏感觉他另一只手环过自己的背，扶着自己另一侧的肩膀，整个人都被拥在他的怀里。然后就这样缓缓地向前走去。
“那么惊讶做什么。”
明珏默默地低下头，但还是伸手去抓住了他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真实的温暖让明珏久久回不过神。这种距离一个人这么近的感觉，仿佛已经如同前世一样久远了。
自己明明，早已经如此坚强自立了不是吗？
但是这种感觉却那么深刻，瞬间就可以让自己退到原点，回到还是喜欢依赖别人的懦弱性格的时候。
“思铭……你不怪我？”
“恩……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戏谑。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明珏陷入了苦苦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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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我一直都在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即使是在梦中，愧疚和遗憾的心情不曾有半分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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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珏，不要自责，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思铭，等我做完了我该做的事，如果你愿意，咱们在一起吧！”
即使明珏现在已经坦然接受孤身深入黑暗，但是希望着，有一天可以出来，让她不会完全迷失自己。
明珏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有一些僵直，脚步停怠。明珏也停下了脚步。
一时的沉默。
明珏不由心口有些隐隐作痛，有点不敢相信。原来连思铭都会变？
勉强笑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吧……没关系，我……”
他拥着她继续向前走去，越来越接近光源。
这样其实也好。
明珏很坦然，任何人都不能强求别人承诺自己什么。
更别说自己曾经的无知，让他承受了很多苦。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至少梦中，还可以向着光明前行。
而且，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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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马上可以看清他的脸时，思铭突然停住了。
还没等明珏反应过来，他转过身背对光线，低头吻住了明珏的唇。
很温柔怜惜的吻，就和三年前那次的初吻一样。
没有前言，没有后语，突兀却自然，强势却温柔。
唯一的不同是，他的吻没有了那令人记忆深刻的浓浓的红酒味道和特殊的香气。
一吻结束，他抬起了头，表情平淡。
明珏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人竟然不是思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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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珏惊醒。
目光可以凝聚的唯一一处，便是占据视线绝大部分的一张满是血渍，沉默冷淡的脸。
是温笛。
他跪坐在明珏身旁，保持着暧昧的距离。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习惯于隐藏情绪的眉眼还暴露出了一丝痛苦，温笛看着她，嘴角有新鲜的血迹，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压着腹部的伤口，压抑着略显急促而混乱的呼吸，闷声咳嗽。
耳朵缓缓恢复了听觉，整个殿堂墙体都发出怪异的响动，似乎一个下的举动，就可以让整个空间瞬间崩塌。
四周没有了强烈的电源，大概是防止火灾和二次爆炸。
四周躺着很多人……不对，是很多人类的残体，裹着价值不菲的布料，随地散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尘土和鲜血的气味。甚至是烧焦的人肉的味道。
这一刻，这些尸体碎片，已经和人类依赖于口腹温饱的食物，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明珏闭上眼稳定情绪。
还好，快要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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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笛发现明珏醒了，她睁开眼看到自己后明显皱了皱眉，像是自己打扰了她的清梦。
“是他把你抱到这边的，不凑巧我没昏迷很久，就跟了你们过来。”温笛语调有些虚弱，语气平静。温笛缓缓回过头看向身后，对着身后的一片昏暗开口道：“还以为明珏想让我承认三年前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来破坏我和井天的关系……没想到，你们第一步就这么大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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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珏顺着温笛的动作看过去，一个高挑匀称，全身黑色紧身衣的男子，在她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竟然是思铭，他真的出现了？
不在梦中，思铭清隽儒雅的脸十分清晰，看着明珏的目光很直接，闪烁着明亮温柔的光芒。
他瘦了一些，菱形的眼睛更加深邃，挺拔的眉，纤长的睫毛和笔直的鼻梁在微光下投射了一道漆黑的阴影在脸上，薄薄的唇微微抿着，手也紧握着，情绪里透露着极易察觉的紧张。
明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里的难过的情绪如同翻滚的海浪，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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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从暗道潜入的思铭刚刚想确认这场奇袭炸死了多少十三贵的人。
手里的设备没有生命勘测选项，那些和夜莺合作的“鬼才”说，做这个炸弹的时候，可以根据这里舞池的大小，设置成了A级危险区。处在A级危险区的人，渣都不会剩下。他们只需要睡个好觉，早上起来听第二天的报道就知道究竟死了多少十三贵成员了。
但是思铭他还是觉得来确认一下比较好。
自己手里消失的性命，不管何种理由，都该过来亲眼看看，留在心里。
没想到走到这条道上，自己的戒指在废墟中会搜索到明珏的声波。
思铭有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从来没有丝毫异动的戒指在微微发烫。
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思铭一切思绪都乱了。他反射性跑起来，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幽暗的拐角，那里躺着几个人，而躺在温笛身旁的，就是已经失踪了三年的明珏。
三年的游历，苦苦寻找一切可能与她有关的线索，动用了一切他拥有的资源来引她出现，都失败了。思铭有想过也许只能靠不期而遇，却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
当时思铭看到明珏躺在地上，黑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地上，黑色的礼服残破了，露着白皙的背，背上还有刺眼的红色。
他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有些站不稳。
思铭以为自己的这次行动误杀了明珏。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封，感觉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身体止不住轻微颤抖。思铭呆呆地愣了很久，无法为自己做丝毫心理建设去面对这一切。
“咳咳。”
在思铭陷入恐惧无法自拔时，他听到明珏身下的人微弱的咳嗽声。
温笛当时第一个清醒过来，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明珏缓缓移开，努力爬起了身体。
温笛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立在不远处，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眯上眼向前走了一步研究了片刻，才发现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人，鬼一样杵在那里。
竟然还是多年前曾打过照面的人。
那个……明珏的未婚夫。
温笛瞬间明白了一切。但是还是很理智地第一时间检查了倒在一旁的方井天，王炜乐，明珏的生命情况。
还好，方井天只是头部受了一点撞击，王炜乐的手臂有骨折迹象，明珏没有严重的内伤。
反而自己胸口闷的厉害。稍微用力站起来，喉咙马上一堵，腥甜的血涌入口中。
“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你们做事还是一向毫无人性可言。”温笛看着思铭，把血吐掉，擦了擦嘴角冷冷道，“现在是法制社会，再多的不满，也请适可而止。”
思铭看着温笛，心里一团火在燃烧。
他缓缓走过去，小心翼翼抱起明珏，盯着温笛。他低声道：“收起你那惺惺作态的伪善吧。”
温笛没说话，目光被思铭手指上的戒指所吸引。
一对翅膀中间镶嵌着一个蓝色的宝石，和明珏刚刚放在自己胸口的手上的戒指有点相似。
明珏的戒指是红色宝石。
两颗宝石都是半颗心的形状，大小，花纹和切割面完全一样。
温笛微微皱起眉，这是对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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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沉默着，各有所思。
温笛感受到明珏清醒后目光一直凝视着思铭，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这令他有微微的惊讶。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由于明珏的意识清醒变得更加暧昧。
方井天不知道明珏五年前的真实身份，可是温笛知道。
五年前，明珏突然在帝莺国际学院出现，还黏上了方井天。在方井天的委托下，温笛调查到了一些关于明珏的身份。虽然不是详细资料，但是他确定这个名叫思铭的男人，那时已经是明珏名义上的“未婚夫”了。
这样的情形下，大张旗鼓在学校里追方井天，弄的他们的事情人尽皆知，让他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女生。但是开始找各种理由联系他，这让他有些厌烦。
但是五年前明珏还是说了，并不喜欢思铭，也不会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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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笛又回过头，盯着明珏手上的戒指看不清情绪，嘴角带着一贯优雅疏离的微笑，刚想张口说什么，又停住了。
温笛微微叹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到他们来的地方。
十几步的距离而已，已经陷入了完全的坍塌。几处地面已经崩坏，但是却没有看到下面的二十九层有光线和声响。
看来为了防止进一步的爆炸，二十九层已经做了疏散人群的措施。
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救援直升机投射的强光开始照入整片废墟中。
“我该走了。”思铭握了握拳。垂下了眼帘低声柔和地说。
“有机会的话，你去联系一下修一吧，他知道你还活着，很开心。”
明珏一愣，睁大了眼，心情无法控制地剧烈起伏。她屏息凝神，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开口：“修一还活着？我亲眼看着他中枪倒在我面前。”
“上天眷顾，他的心脏位置有点靠下，没有打到致命部分。”思铭有点心疼地望着明珏，手不自主地抬了抬。
明珏眼睛立刻模糊了起来。
手腕上的定时器以及开始震动，思铭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拖延时间。但是他还是没有动，似乎在等明珏回应。
明珏很想站起来，但是发现双腿现在十分无力。
次氢弹果然不是一般炸弹，明珏对自己如今承受热武器伤害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
其实说白了，她的痛觉神经已经很迟钝了。那段时间天天要承受各种武器的伤害，以及受伤后，如何在第一时间为自己做简单的检查和治疗，所以以她现在的体质，伤筋动骨行动基本不会受到很大影响。
“放心，我不会像之前那样干涉你了。你……要注意安全。”思铭眼神有点暗淡。
没有等到明珏的回应，思铭微微一笑，弯腰解开环在裤腿上的工具包，取出一个硬币大小金属盘。
明珏认识那东西，是隐形滑翔翼，可以安全从高空中滑翔几公里。夜莺拥有很多组织里研发的产品。但是自己无权和夜莺接触。
夜莺这个组织是自己升为E的时候，参与一次团队任务听组里成员不小心说出来的。看样子十分机密。
当时，明珏完全没想到也许这个人是故意让自己留意夜莺的。只知道夜莺应该是一群反对十三贵近几年不断利用自己的财力和人脉，控制金融市场的反社会份子。
“思铭，你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父母知道吗？”
思铭很快把视线了移开，熟练地把隐形滑翔翼扣在腰间，抽出了感应线连接在手套上。
“思铭！”在思铭准备迎风跳出窗户的一刹那，明珏还是果断喊住了他。
“你还会等我吗？”明珏的指甲陷入了手心。“如果这一切可以结束……”
思铭身体明显一僵。
他转过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明珏专注地凝望着自己的双眼，飞舞的长发，翻动的裙角。
已经成长的魅惑的身姿，却抵不过如他记忆中每一个回忆片段，抹不去的清澈而朝气蓬勃的笑颜，璀璨如暗夜星辰的目光。
“等你的……不止我一个。”
思铭目光灼灼，坚定地看着她。
“但是我会一直等下去。”
思铭笑着，纵身一跃。他挺拔的身姿与身后绚丽夺目的炫海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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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温笛又吐了一口血，意识开始模糊了，喃喃：“看来伤到了内脏。”
真不该随他们两强撑着走到这里。温笛自嘲。
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做电灯泡吗？这俩人也是很厉害，竟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眉目传情。
明珏伸手，为温笛做了检查。
“伤的很严重，你靠在我身上，现在你撑着上半身的姿势对身体负荷更大。医生应该很快回来。”明珏回过神，看着温笛，语气变得十分冷漠。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即使此刻的狼狈，在他脸上也还是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咳……看来你学了很多东西。”思铭压抑着胸口的剧痛。
明珏发觉思铭在神游，咬了咬唇，垂下眼道：“其实我现在只要在你胸口稍微用力一按，你就会死。”
温笛虚弱地笑笑，面色苍白，脸上其他地方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唯独唇上鲜血艳艳。他记着明珏在学校说谎的时候，会瞪大眼睛盯着对方，一脸“你不信我你就完蛋了”的样子。
就像现在这样。
他缓缓爬到明珏身边，靠在明珏肩上，“明珏，你回来究竟想做什么？你现在是夜莺的人？”
“我回来，是复仇的。”明珏淡淡道，“其他无可奉告。”
“好吧。”思铭抬手用手指轻柔地抹去明珏唇边的血迹。
明珏诧异地垂眼看他，温笛的笑容有罕见的促狭。
“抱歉，毁灭罪证。”
明珏一愣。她脸部并没有受伤，这血迹不是自己的。
温笛昏过去前，最后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不会和别人透露，是夜莺做的。”
直到有救援队开始进入这里，明珏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温笛的睡颜，心情极度复杂。
这算什么？
温笛真的很喜欢用这样暧昧的方式让她陷入纠结，即使每次都做了心理建设，却是还会因为他的一个小举动掀起内心的波动。
三番两次，以为曾经自己喜欢过他，就认为自己完全吃定她了？
不仅自大，还特别膈应！
明珏眼神一冷，抬起手掌像温笛的胸口按去。
你还是去死吧，本来你就该死！
可是手掌却在接触到温笛温热的胸口时，生硬地停顿住了。
明珏咬着牙，机械地把手抽离，缓缓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那个位置，又开始痛了。
温笛虽然昏了过去，却还是嘴角带着一贯的淡然笑意。
明珏靠在墙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