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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七彩梦魇(1)

(引子)

“孩子……呜呜……孩子……你怎么了……”

乡村的宁静,被一阵突然而发的凄惨叫声所打乱。

“按住他!按住他!呼呼……”

某户的庭院内,一个农妇瘫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她的手中死死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手忙脚乱地按住那男孩的双手,可他怎么能按得住!

那个男孩像疯了似的,用力地甩着头,手脚不停地乱打乱挠,这个已经骨瘦如柴的小身体,此刻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两个成年人硬是拿他无能为力。

“孩子啊……你这是怎么了?呜呜呜……”农妇脸色苍白地痛哭着,不知所措,“大夫啊,你快想想办法啊……呜呜呜……大夫啊,求求你了……快想想办法啊……”

“啊……啊……”

那个男孩撕扯着喉咙,痛苦地呻吟着,双手依然在身上乱抓,此刻不管他自己的身体上,还是他妈妈以及那个大夫的胳膊、脸上,都已经被抓得鲜血淋淋,可这个小身体就像是中了邪一般,竟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越聚越多,可是谁都不敢靠近半步,更不敢插手帮忙!

人群中,有声音窃窃私语道:“天哪,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另外一个声音符合着:“听说,邻村也有两个小娃娃中邪了。”

那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显然也有些慌乱,似乎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压根不知道怎么医治,他只是想死死地按住那个男孩的四肢,但根本没有丝毫办法。

“啊!啊!孩子……大夫!”随着农妇突然发出的惊恐叫声,那个小男孩的身体陡然剧烈颤抖起来,同时爆发出一下下短暂而急促的全身肌肉痉挛,瘦弱的身体一挺一挺,仿佛有什么异物要从胸腔中一冲而出。

那小男孩瞪大着双眼,在肌肉痉挛下,脸色越来越苍白,张大着嘴,似乎想发出什么叫声,却已经什么都叫不出来,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堵着。

中年大夫完全无计可施,匆忙间他抡起巴掌,“啪啪”拍了小男孩的胸脯两下。

“啊……啊……呜呜呜呜……”农妇既心痛又惊恐地叫着,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

突然,那男孩哇的一声狂吐起来,大量的污秽物喷了农妇和大夫一身,惊得围观的人群里也发出几声骚动;那些污秽物,混杂着食物、鲜血与胃液,喷溅出来,立刻将恶臭散布到空气之中。

“咳咳……”

小男孩的喉咙中猛地发出两声咳嗽,身体突然拱了起来,悬在农妇的手中停了几秒钟,又突然硬硬地落了下来,再也没有了生气!

他死了。

中年大夫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仿佛死人的皮肤,围观的人群这时才真正看见小男孩的面孔,几乎所有人在第一时间里齐刷刷地发出一声惨叫!

因为,小男孩瞪大的眼眶中,一双过度充血的鲜红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前方……

“呼,好累啊……”

艾嘉莎敞开家门,随意地把两只运动鞋一甩,也顾不得换拖鞋,赤脚跑了两步,把手里皮包、几封信件一下扔在茶几上,然后把整个人重重地扔进沙发里,一动都不想动。

刚刚去上海的近郊做了个采访任务,光是来回在路上折腾的时间,就超过了6个小时,还遇上了堵车,好容易颠簸回家,已经接近晚上10点,肚子还空瘪着,但双腿已经死活不听使唤,连走几步去冰箱拿点东西吃的念头都成了空想。

“铃铃……”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艾嘉莎咬咬牙,挺起身子,拿过电话,又马上瘫软在沙发里。她拿着电话,懒懒地说:“喂,爸……”

“哎,好闺女啊。哈哈。”电话那头,一个年轻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狄小杰!你想死啊!”艾嘉莎一听到那个嬉皮笑脸的声音,立刻大吼起来。

“别生气别生气嘛,”狄小杰打着哈哈,“谁让你不问问是谁就直接叫爸爸的。”

“废话,这个时间只有我爸爸会打来电话,我怎么知道是你。”艾嘉莎气呼呼地回应道。

“我也没办法啊,打你手机又关机,打你家里电话好几回了,一直没人接,我差点打110了。”狄小杰有点关心地问,“你该不会约会去了吧?”

“约你个头。”艾嘉莎一想到今天的遭遇就来气,“出差了,手机没电了,刚回家,累死我了。”

“你不是只负责上海市的新闻么?怎么还出差?”狄小杰纳闷地问。

“去的郊区嘛。”

“哈哈,真可怜啊,好容易出趟差,还是去个郊区,真冤啊。”狄小杰幸灾乐祸道。

“没事我挂了……”艾嘉莎累得不想再说一个字,她边说着边准备挂电话,眼睛突然扫到了茶几上自己刚刚在楼下信箱里取出的几封信,其中有两个信封很扎眼,一个红色,一个橙色,每个上面都有一枚故意被倒贴的邮票,写地址的字迹一模一样。

“别……别……”狄小杰慌忙喊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的节目现在又来新人啦?今晚的黄金时间怎么没看到你的新闻?”

“什么?不可能啊。”艾嘉莎心里一愣,她边自言自语边按了下茶几上的遥控器。

电视打开,新闻重播正在继续,一个陌生的面孔正站在今天自己去过的那个村庄的路口播报——

“……目前,还没有医疗专家给出明确的答案,儿童红眼病为什么会在农村间突然爆发,又为什么会突然导致死亡,死亡率又为什么如此之高,我们将在第一时间持续关注。同时,希望电视机前的家长、老师密切关注自己身边的小朋友们,一定要督促他们勤洗手,千万不要揉眼睛,眼睛不舒服立刻去医院治疗,切莫自行用药……”

“这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艾嘉莎喃喃地说着,心中产生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你不认识?她可是抢了你的黄金位置啊,我的艾大记者……”狄小杰在电话里也有些纳闷。

“我真的不认识。”艾嘉莎心不在焉地说着,一只手突然拿起了茶几上那个大红色的信封,上面并没写寄信人的地址,她家的地址与自己的姓名,却写得十分准确。

自从评上新锐记者之后,艾嘉莎在电视台的信件陡然增多起来,有求助求救的,有表达爱慕之情的,有中学生问各种问题的,也有无聊人发的,但她的家庭住址却从没曝光过,平时家里的邮箱只会收到电话费、水费单子之类的信件,这两个彩色信封里会是什么呢?

“可是,我认识……”狄小杰故意卖个关子,话只说了一半。

艾嘉莎并没有理会狄小杰,用肩膀与耳朵夹住电话,双手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纸,上面是一幅很简单的画。

“喂……喂……”狄小杰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音,焦急地喊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艾嘉莎慌乱地说了一句。

“我说,抢你位置的人,我认识!”狄小杰没好气地重复了一次。

“谁?”

“她叫索索,我以前在肯德基打工时认识的,那时候她还是大四的学生……”狄小杰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哦。”

艾嘉莎草率地应了一声,突然愣在那里,眼睛慌乱地扫着信封里拿出来的画,

画纸上,一个女孩正在放着风筝,一个男孩在她的身后奔跑,线条简单明了,几乎没有任何修饰,唯一画得繁琐的地方是,两个人身上穿着相同的T恤衫,上面都画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思绪仿佛一团杂草,艾嘉莎不顾狄小杰的叫喊,扣下电话,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她用颤抖的手指抹了一下嘴角的泪,又急忙撕开第二个橙色的信封,再次打开,依旧是画——

空中挂着月牙,却没有一颗星星,空旷的楼顶阳台,依然是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静静地抬头看着天空,唯一不变的是,依然只有那两件T恤衫上画着相对繁琐的图案,同样的图案……

“小宝,小宝啊……吃一点吧,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鸡腿吗?”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说着。

那个叫做小宝的小男孩撅着嘴,抓起递到眼前的鸡腿,一把扔在地上,然后恶狠狠地跺了两脚。

“唉……呜呜呜……这个孩子到底怎么了?”那个声音彻底哭了出来。

小宝丝毫不理会眼前的一切,他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乱走,就好像一个突遭打击、愁容不展的成年人一般,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年轻的妈妈焦急地坐在板凳上,看着自己的孩子像中邪一般,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淌;同样年轻的爸爸蹲在门口,双手捂着脑袋,眉头紧紧地锁着。

“你他妈的给我坐下!”那男子突然暴躁地冲着小宝喊了一嗓子。

“别喊……呜呜呜……别喊……”妈妈一把拉过小宝搂在怀里,心痛地哭着。

“这样怎么行?不吃饭怎么行?四天没吃一点东西了,你看看孩子瘦成什么样了!”男子焦急地喊着,“给我灌,不吃就硬灌,吐了也要灌!”

“灌怎么行啊。”妈妈流着泪喊,“你倒是带他去看大夫啊……”

“我去了啊,你看看花钱买的这药,”男子懊丧地再次蹲下,“这眼药连着用了两天了,也不见好啊。”

“呜呜呜……”

年轻的妈妈哭着,她怀中的小宝拼命地挣扎着,扭动着,一刻都不能安宁,仿佛整个身体里着了火一般;因为四天没吃东西,这个七岁的孩子已经饿得皮包骨头,可他却没有丝毫软弱的迹象,身体依然在不停地扭动着。

“要不……要不我们去请个巫婆吧,作个法……”妈妈哀求着。

“根本不灵啊,”男子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哽咽,“前村……前村的那个小男孩也作了法了,还是死了,救不过来啊。”

“或许,或许他们做得太晚了呢?我们现在就找,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妈妈抽泣着,看着怀里这个已经根本不像自己儿子的生命。

狂躁的小宝瞪大着双眼,不住地到处张望,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意象,他的双眼,呈现着一种刺目的通红,很像因为血管爆裂而被鲜血涂抹一般;那双鲜红的眸子就这样狠狠地瞪着,瞪着所能看到的一切物件,仿佛随时都可能从中喷射出鲜血。

而且,小宝已经好几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主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一早,艾嘉莎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领导。

“你还来问我?我应该问问你吧,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主任厉声地反问道。

“我?我怎么了?”艾嘉莎一下被问蒙了。

“怎么了?”主任强忍住怒火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昨天一天去郊区采访回来的消息?跟人家新记者采访回来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你以为你现在出了名,我就会照顾你吗?你以为你现在出了名,就不用认真工作了吗?”

“可……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艾嘉莎听到这样的训斥,也是一肚子火,“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有这个什么索索来上班,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她已经去了那里采访,更没人告诉我……”

“你倒是觉得委屈了是吧?你都敢冲着我喊了是吧?”主任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从现在开始,你先不要上班了,回家好好反省反省,想想你自从得了优秀新锐记者之后,这几个月来的态度,好好写份检查检讨检讨,写不好,就不用来上班了!”

“我……”一听这话,艾嘉莎的眼泪立刻就委屈地流了出来。

“不要再说了,出去吧!”主任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

“咣当……”

艾嘉莎含着泪转身冲了出去,狠狠地一甩手,把门甩了个震天响。

背后的座位上,主任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个老头子硬硬地咬着牙,赌气地自言自语:“本事大了,本事大了,都会冲我喊了……我……我……他妈的,也没人告诉我有个什么索索来上班啊……”

办公室里。

艾嘉莎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身后,一个依然穿着类似学生装的年轻女孩背着包喊道:“摄影师,我们走吧。”

艾嘉莎恶狠狠地瞪了这个叫索索的女孩一眼,却发现,这个女孩明明从自己眼前走过,就好像压根没看见自己一般,连个招呼都不打,趾高气扬地迈了过去;想想自己当年刚进来实习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老师,这个女孩怎么这么嚣张!

“喂!狄小杰!”艾嘉莎拿起电话,快速拨了号。

“干吗……我正在工作呢。”电话那边的小子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快跟我说说那个叫什么索索的,是什么来头。”

“等我下班,等我下班。”狄小杰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我得挂了,让领导看见我接手机,该炒我鱿鱼了。”

“你敢挂我电话你死定了!”艾嘉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姑娘我现在心情巨不爽,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

狄小杰正在嘀咕的工夫,一个人突然从背后轻轻拍了艾嘉莎一下,说了声“你的信”,然后轻轻把一个信封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在看到信封的一瞬间,艾嘉莎再次愣在那里,手中的手机不自觉地滑落下来,在肩头磕了一下,沿着胸前一直滚到腿上,停了一下又重重地落在地上,手机壳顿时摔成两半;可就在这好几秒的时间内,明明有充足的机会可以抓住手机,艾嘉莎却一直呆在那里,丝毫没有动作,只傻傻地望着桌面上那个信封。

突然,艾嘉莎猛地一低头,脑袋重重地磕在桌子边上,可她竟像没事人一样,再次弯腰,匆忙捡起地上摔散的手机,组装起来,开机,然后快速地翻看着里面的通讯录,当一个名字赫然跳出来的时候,艾嘉莎又仿佛被冻住一般,立刻僵在那里;她的拇指停留在手机的绿色拨话键上,却迟迟地凝固在那里,没有按下。

桌子上的信封,好像嘲笑她一般,静静地躺着。一样的字体,一样的格式,没有寄信人的地址,一枚倒贴的邮票。

打开信封,里面依然是一幅单调的简笔画——

画面上,一个女孩拿着两个苹果,微笑地迈着步子。

最下面,居然写着一行小字:

谁会想到,在红橙黄的愉快之后,接下来,会是一串黑暗的颜色……

这一次艾嘉莎已经干了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如果说上一次是愤怒和委屈,这一次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为谁而流。

手机的通讯录依然停留在那个名字上面,信纸被仔细地折叠起来,原样放回信封里;一滴泪顽皮地沿着脸颊滑下来,躲过手指的抹擦,滴落在信封上;艾嘉莎急忙地用干燥的手背来回抹着信封上的湿点,一下又一下。

打开包,里面已经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与一个橙色的信封,只是这一次,新放进去的信封,是黄色的。

“阿姨,您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症状的?”

“四天之前。”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正在挣扎的小孩子的镜头,屏幕最下面出现了一行字幕:

鉴于画面过于恐怖,小宝的双眼处被打上了马赛克。

“阿姨,他现在能听到我们的喊声吗?小宝……小宝……看看我。”

“不能,呜呜……”

“那他四天前是怎么开始发病的呢?”

“我也说不清,”电视里,那个可怜的妈妈双眼含着泪,“有一天他出去跟别的小孩到山上玩,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揉眼睛、揉肚子,说不舒服,我以为是眼里进了沙子,就给他点了眼药水,哄他睡觉了。第二天开始,他的眼睛就变红了,开始是血丝一样的,一天比一天厉害,现在已经完全变红了;而且……已经好几天不吃东西了。”

“那跟他一起去的小朋友呢?”

镜头给到另外一个看上去很健康的小朋友。

“小朋友,我来问问你,那天你们去山上玩,都看见什么没有?”

“没有,山上有人在放羊,我们就在那里藏猫猫来……”

“你们有没有吃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没有……”那个小孩怯生生地回答着。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小宝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或者咬痕,基本排除了他被毒蛇、蜈蚣之类的东西咬伤的可能性。小孩子们的红眼病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又或者,这究竟是不是红眼病,还不得而知,今天,我们已经联系了专家,将小宝接到上海市区的眼科医院,目前已经排除了所有中毒的可能,相信,我们的专家很快就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里是实习记者索索,发回的最新报道……”

紧拉的窗帘,没有一个窗口能透进一丝光亮。

手机关机,电话线被拔掉。

宽大的沙发上,一个女孩紧紧蜷缩在角落里,除了挂钟滴答滴答轻微地走动,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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