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来到阳昌酒楼，将鹔酋裘放在阳昌面前。原来，他授课的薪水实在太少，连买酒都不够！文君、琴心、卓安、桑果挣得的补贴也不多，哪供得上五口人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开支？
阳昌眼睛一亮：“鹔酋裘？该不会是当年梁王赏赐的吧？”相如用手抚摸着鹔酋裘，无限爱惜地道：“此裘确是梁王所赐，阳兄真是好眼力。”“所谓千金易得，鹔酋难求！这么名贵的物件，你都舍得拿来当了？”“是典当，不是卖！记住，少了一根雁毛就唯你是问。”相如笑道。“所谓当，就要做好赎不回去的准备！你与尊夫人商量没有？”“不用商量，贱内看中的是我这个人，不是我的衣物。”
“好！”阳昌一边精心地包装起鹔酋裘一边对相如道，“以后，没酒了尽管来提就是。”“多谢阳兄。”贫穷并没有打垮相如一家人，他们过得幸福而快乐，转眼间到了冬天。
高峻巍峨的秦岭，挡住了寒流的南侵。川西平原的冬天往往是四季常绿，很少结过冰。但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一连几天都停不下来。
桑果和琴心在飘飞的雪花中笑着，跑着，伸手去接那些晶莹的雪花片。
“长卿啊，看你冻得直哆嗦，那件鹔酋裘该派上用场了啊。怎么找不见了？”文君在屋里到处寻找鹔酋裘，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拿去送给你的小相好了吧？”
相如正待去石室上课，随口说道：“你猜的不错，相如这正要去见她哩。”说着在文君额上亲了一下，转身迎着风雪快步而去。文君看着雪雾中夫君单薄的身影，又是怜又是气，大声对琴心嚷道：“琴心，相公的鹔酋裘好好的怎么不见了呢？”桑果忙跑进来给火盆加着炭，说道：“鹔酋裘被先生典在阳昌酒楼了，不然我怎么抱得回来那么多酒啊？”文君心里颇为酸楚，想不到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缺钱花，现在竟然沦落到了用首饰和衣服去赊酒的田地。虽早起晚睡，锦缎也织了不少，但毕竟收入微薄。文君分出钱兜中的几两银子，吩咐桑果和琴心上市井去为相公购件棉衣回来。中午时分，雪终于停了。相如穿着新买的棉衣，提议出去转一转。文君在屋里窝了几天，早腻了，小鸟依人地挽了相如的手道：“他们不去，就我俩？”“嗯。”相如笑道，“来成都后，我们忙得还没这样悠闲过了也。”从家中出来后，他们先在市桥边看了一会江上的行船，然后从石牛门进入工商繁华的少城。“夫人，你喜欢乌龟么？”“什么啊？又寻着话题来骂我了吧？”文君不解地道。“那你喜欢成都吗？”“喜欢啊！”相如拉着文君爬到了城楼的顶端：“你看，整个成都城是不是像一只向北爬行的大乌龟。那你就是喜欢乌龟了也。”文君站在相如面前，嗔怪道：“你真坏！”随即又小声道，“长卿，有件事情我没给你商量。”“用不着商量，你做的总是对的。说说看，什么事？”“你天天为了生计奔波，就会荒于学业和功名。所以，所以，”
文君嗫嚅道，“如果文君做得不合夫君的意，你也不要生气哈。”“嗯。”相如点点头。“上午，我给爹爹写了封信托人带走了。”文君道。原来，为了不让相如受苦，她在信中先给爹娘道了歉，说自己的做法实在是有失孝道，请求父母原谅。然后说自己现在生计艰难，恳请父母派人送些钱物过来，以便不使自己无衣无食，凄惨度日。
“你不是也听说了吗？你父亲当时就发誓‘一钱不分’啊！其实，我想的并不是他的财物，只要他能认我们就行了。唉，写了就写了吧。”相如转过话题，有些伤感地道，“文太守父亲过了世，他已经告假回乡守节了。郡府大小事务暂由任都尉主持。这任都尉本是武官出身，教育的事全由窦兴负责，可窦兴游手好闲惯了，历来傲对师生，只怕会收不了场。”
“那文太守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请假守孝三年，但听说皇上只准了他一年半的假。”
“只要石室不被毁了就好，”文君为了打破有些沉闷的气氛，指着商铺道，“夫君，年关将至，今年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不妨买些红灯笼回去？”
“好啊，我们在红灯笼下共抚一曲琴，然后共放一枝爆竹。”相如搂着文君柔弱的双肩，神往道。
听闻朝廷欲将盐铁业收归国有，将在临邛设冶铁官和煮盐官。卓王孙本是临邛第一大铁矿拥有者，这冶铁官应该没啥争议的，可那程郑在程逸飞的唆使下到处打点欲争夺冶铁官。为此，这几天卓王孙的心情有些恶劣，晚上总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早上迟迟不起。当他终于梳洗完毕，慢吞吞地喝完玉碗中的银耳羹时，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管家卓林赶紧掀帘进来：“老爷，文君小姐托人送来一封信牍。”
卓母听说文君有信来，惊喜地从卓林手中一把夺了过来。忙忙地打开一层层外包装，取出一块绢布来，左看右看，只好递与卓王孙道：
“快念给我听。”卓王孙没好气地道：“你不是抢得快吗？自己看啊。”“你明晓得我认不到字。你这不是想急死我啊？”卓母气恼道。卓王孙看完信，又好气又好笑：“她说她衣食无着了，求我给她点银两度日。哈哈哈，知道求我了？来人！”刚退出去的卓林忙又掀帘进来：“老爷请吩咐。”“捎信的人还在吗？”“在，正等着回话哩。我马上去叫来吧？”“嗯。叫他来。”卓母道：“你就多给她些黄金吧，文君好歹也是我们的女儿。”信使进来揖道：“请卓翁吩咐。”卓王孙把信牍丢到一边：“你回去告诉她说，她做的啥事她自己明白。我有的是金银财宝，但对于给我丢尽脸的人，一分一文也休想得到。”“诺。”看着信使退了出去，卓母大骂道：“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这老东西连畜生都不如！我文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死不罢休……”
除夕的中午，外面远远近近传来了爆竹的声音，噼噼啪啪，热闹异常。卓安也砍来了不少青翠的竹子，在院子里燃起了火堆。卓安首先爆了一枝竹，然后请夫人和琴心也来爆。文君和琴心抬起一枝大竹子放进火堆中，爆得震耳欲聋。文君挑出几枝最大的竹子放在一边，说是等相如回来一起爆，还要留一些在晚上爆。
“相公和桑果也该回来了啊，”琴心道，“饭菜都快凉了。”
“应该快回来了，他说过要和我一起放爆竹一起弹琴的啊。”文君望着挂在檐下的几个大红灯笼，吩咐道，“琴心，绿绮琴侍候。待我弹上一曲相公就会回来了。”
文君调定宫商，刚起了个头，就听到一群马蹄声由远而近了。
“哈哈哈，果然司马相如和桑果不在家！”领头的窦府管事窦卤揖道，“窦二奶奶，我们奉窦氏族长之命，前来接你回窦府。”
“什么？回窦府？胡说八道！”文君站了起来，怒视着窦卤，威严地道。
这窦卤是个非常狡诈的人。三角眼，朝天鼻，面带猪相，可心里却有一肚子坏水。他在赌场上是个赌鬼，在酒桌上是个酒鬼，可以说吃喝嫖赌样样精。终年荒唐过度，未到四十就已秃光了头发。他原先手中本有一份家业，年轻时就被荡得精光，只好投靠窦家。由于其奉迎有术，巴结有方，没多久便被提升为管事，成为窦府一名心腹爪牙。
眼见文君镇定自若，窦卤不由冷笑道：“窦二奶奶，你看看，这么三五间漏风进雨的茅屋柴扉，哪及得上窦府的丁点豪华呀。你何苦要守在这里受穷呢？走吧，马车都为你准备好了。”说着一挥手，一辆马车驰到了火堆旁。
文君怒瞪着这一伙打手，厉声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无理取闹！你们可知国有明典，擅闯民宅者罪不可赦，难道你们连王法都不顾了？”
窦卤狞笑道：“今天我们只讲家法，不说王法。”转身对随行的十余名打手道，“这就是窦二奶奶，你们快请她上车！还有她的丫环，也一并带走！”
打手们揎衣捋袖，作势上前抢人。
“谁敢动一动，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卓安早从门后操过一根扁担，站在文君前边，怒喝道。
琴心也找来了一把砍刀紧紧地攒在手里，与文君站在一起，杏目圆睁：“谁敢上前一步，我琴心就跟他拼了。”
打手们面面相觑，不敢贸然上前。双方僵持了好一阵，窦卤心道，如果司马相如和桑果回来了，我们哪还是对手？气得对打手们尖声吼了起来：“你们还不给老子动手，是不是不想在窦府里混了啊？”
“放肆！”琴心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你知道你是在对谁无礼？”
“对谁？”
“你可听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乃是蜀郡石室教授司马先生的结发夫人卓文君！”
“哼哼，司马先生的结发夫人？”窦卤转向卓文君，狂笑道，“两年前，窦家明媒正娶，一乘花轿将你从临邛抬进窦府，大吹大擂，洞房花烛。如今一抹脸，你的丫环竟敢不顾廉耻，说你是司马先生的夫人！我且问你，你到底是姓司马还是姓窦？”
“姓司马！”文君斩钉截铁地道，“我已经嫁给了司马长卿，再与窦家无任何瓜葛。”
“你，嫁进了窦府竟敢不姓窦氏？”
琴心冷笑道：“什么豆屎，一个俗不可耐的臭姓，莫辱没了我们小姐的身份！”
“反了，反了！”窦卤气得大骂，“窦家的媳妇竟然不顾廉耻不顾贞节，私奔男人乱嫁丈夫！”
“住嘴，休得放肆！”卓安大吼道。
文君也正色道：“窦卤，你别在这里胡闹了！我卓文君嫁给了司马相如，生是司马的人，死是司马的鬼。你回去吧，不要枉费心机了！”
“说得好听！”窦卤气得跳了起来，“只要不打死了人，抢也要把你抢回去！”又对着打手们喝令道，“还不快将她俩绑到车上去？”
打手们发一声喊，终于像饿狼般一拥而上。卓安怒不可遏，舞着扁担，奋不顾身地与打手们搏斗。这十余个打手都是窦卤精挑细选的，个个身手矫健，不到三五个回合，卓安脑袋上就挨了一闷拳。卓安立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一下子栽倒在地。
在混战中，琴心手中的砍刀也早被砸飞了。很快，二人就被打手们捆住双手，堵住嘴巴，推到了车上。
“快来人啊，白日抢人了！”刚赶来的乡邻刘二婶忙大呼起来，立时便有附近的乡邻举着棍棒赶了过来。窦卤见势不妙，眼睛一眨就来了个鬼主意，吩咐手下快放火。瞬时，相如家的茅草屋便着了火来，火势越燃越猛。乡邻们不得已只得奋力救火，眼睁睁地看着这伙穷凶极恶的强盗簇拥着马车狂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