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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沧海桑田(2)

整整过了十秒钟,三个同伴才弄清楚她要表达的意思:它根本不属于商朝军团,而是容光斗的遗物!

原来,容光斗真的来到了翡翠岛,而且和探险队一样深入了这个洞穴。可是,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呢?他为什么要将珍爱的戒指取下来,套在一个毫不相干的石像的指尖上呢?

卢筝上下打量这尊石像,只见“他”相貌清奇,表情悲悯,仰面向天,目视苍穹,仿佛超越了人间的芸芸众生,徜徉在渺远的星河之中。卢筝昂起头来,从下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跳目眩,气血上涌,眼眶湿润,甚至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冲动,要跪倒在地,向“他”顶礼磕头了!

卢筝赶紧转移了目光,很快,他就发现了,这种感觉不只他一人独有。看来,这尊雕像确实具有某种奇特的魔力,绝非凡俗之辈。于是,蔡东风决定验明正身,可是,他围着石像转了一圈,竟然说出了匪夷所思的一句话:

“怎么是个西洋人呢?”

卢筝说你真是昏了头了,此人峨冠博带,长衣右衽,明明是如假包换的中原人氏。可是,等他来到石像背后,看到从上往下刻着一长串字母后,就再也做声不得了。大家一起在火把下辨认,第一个很清晰,是大写的“A”,之后越写越凌乱,但依旧可以辨认出“T”、“L”、“A”三个字母,第五个字母十分模糊,似乎是“H”或者“N”,最后一个字母干脆只剩下了一条竖道。显然,这不是自然磨蚀的结果,而是刻字的人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把它写完。

毫无疑问,这几个字母就是容光斗刻的,因为容妤太熟悉爷爷的笔迹了,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拉丁文。那么,他为什么不写汉字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容光斗正在研究这尊石像的时候,突然发生了紧急的甚至可怕的事情,以至于手不择言,仓促而就。

那么,容光斗是否从这次突发事件中平安脱身了呢?恐怕不可能,因为那枚戒指就是一个不祥的暗示。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谁也不知道。不过,看看四周阴如地牢的岩壁,想想岛上的诸多怪异,你就知道,翡翠岛之所以恶名昭彰,绝非世人无端妄加。

卢筝听到了容妤的低泣声,这才如梦方醒,突然间明白了一个事实:现在,探险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一天,他已经盼望了好久。可是,当它真的到来时,卢筝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无限的怅惘。要知道,当初他之所以冒险率队出海,可不是激于大义,仅仅是为了拿回铁门汉简,洗刷身上的污点。但现在,他倒希望这次探险永远不要结束,直到青春逝于流浪;先驱者容光斗的结局永远不要揭开,直到青史洗涤流言;商朝军团的下落永远没有答案,直到青丝沾染流云。

为了排遣这份沉重,更为了宽解容妤,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话题引到了那几个字母上,猜它们连缀起来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一个外国考古学家的名字?一本外文书籍?一条客轮的名字?一种岩石的学名?几个人猜来猜去,始终不得要领。

这时,从石洞幽黑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响声,像巨大的车轮在石板路上隆隆滚过。每个人都感到诧异,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应该是外面天空中的雷声。可今天天气晴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怎么会有雷声呢?

胡自雄说自己在沙漠中,确实见识过“晴空霹雳”是怎么一回事:夏日的天空电闪雷鸣,但地面上却干燥如故,因为雨滴在下落的过程中,又蒸腾成了热气。卢筝黑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头,说大家赶紧协助老蔡把手头的活干完,就撤回海岸边去吧。

伴随着响声,洞中的潮气更加阴重了,气压也突然间增大了许多,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卢筝拿起一把洋镐,准备敲下洞中的一块岩石拿回去研究。可是,没等洋镐碰到石块,石块却自动掉了下来,几乎砸在他的肩上。卢筝大吃一惊,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碎石落地声和惊呼声。

“水!水!下面出水了!”

卢筝觉得脚一凉,水就已经漫上来了。

刹那间,嘶嘶声不绝于耳,水像无数条小蛇,从山洞的每一个缝隙中涌出,不断下落的石块砸在水中,溅起片片水花。这水是从哪里来的?已经无暇考虑。四个人来不及收拾物品,一起向外冲去。

等他们回到大厅的时候,水已经齐腰深了。卢筝口中大声呼喊,让伙伴们紧跟着自己,避开滚落的石头,奋力向洞口冲去。这时,整个山洞像疟疾发作一样剧烈抖动起来,洞口也开始塌陷,残余的石柱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嘎嘎声。卢筝第一个爬出了洞口,然后回身将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拽了出来。

四人惊魂未定,放眼望去,个个要晕倒在地,因为除了自己脚下的这一片山岩,四周已经是一片汪洋!

翡翠岛沉没了!

海水还在上涨,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是傲然兀立的峰顶,可很快它就要变成水下的一处暗礁了。见此景,卢筝突然想起了一个历史上的真实故事:十九世纪,正在大西洋上航行的英国舰队发现了一个无人小岛,于是宣布它成为帝国统治下的新殖民地。当晚,舰队就在附近抛锚。第二天一早,人们惊诧地发现:昨天发现的那个小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联想到翡翠岛上形形色色的怪事,卢筝终于明白了:三天前,当“雪浪”号在风暴中颠簸的时候,这个小岛才刚刚从海中升起!

这就是为什么当天上午“雪浪”号来回搜寻却不见它的踪影的原因,这也就是为什么海水变得浑浊不清、岛上海草遍布、道路滑腻难行、陆地生物绝迹、青铜鼎里有鳗鱼游动的全部谜底。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岛呢?为什么才露头就又隐身了呢?在当地人的传说中,它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

海水已经漫到了卢筝的膝盖,他招呼大家穿上救生衣。这时,容妤突然叫了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大家一起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两个白点在下午的阳光下闪耀。

是木筏子!众人又惊又喜。不过,它们原本是拴在山石上的,海岛下沉时,应该被一起拖入水底,怎么会浮在海面上漂荡呢?

四个人一起游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终于听到了“黑旋风”的叫声,还看到了静卧不动的卫宗渊。原来,功劳要全归“黑旋风”这条聪明的狗,它早就觉察到了这个海岛的异常,看到海水骤然上涨,就用牙齿将木筏的绳结咬开了。否则的话,不但卫宗渊要葬身海窟,其他四个人早晚也逃不脱喂鱼的厄运。

坐上了木筏子之后,人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雪浪”号虽然是卫宗渊要谋害同伴的工具,可现在却成了庇护大家的诺亚方舟。

更让人高兴的是,“黑旋风”在百忙之中,还抽空跑回了大家栖身的那个海岸山洞,叼来了食物和淡水。卫宗渊对伙伴们的平安归来不喜也不忿,但显然海水的突然变化还是把他吓得够呛,现在看到身边多了几个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大家回头望去,翡翠岛的最后一点残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灿烂的阳光下,海水静得不起一点波纹。这时,让人心寒的一幕又发生了:透明的水中慢慢泛起了土黄色。同时,一股硫磺味在海面上弥漫开来。卢筝的心猛然抽紧,他一把抓起木桨,招呼伙伴们立即离开这里。

四周怪异的景象,卢筝凝重的神情,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们一起奋力划桨,仿佛身后有恶鬼追逐。

向北行进了一个多小时,海面波澜不惊,但海水变得越来越浑浊。即使坐在木筏子上,也能感到屁股下潜流涌动。逐渐的,水面出现一个个小旋涡。

强烈的阳光照在绷紧的脸上,汗水一滴滴流下来,可没人来得及伸手擦一下。终于,一个小黑点出现在了地平线上,苔藓岛遥遥在望了。

黑点越来越大,岛上的景物已经历历在目。大约再划百来桨,两条木筏就能够登陆了。

这时,寂静而又空旷的大海上,突然响起一个短促沉闷的声音,仿佛一头垂死的老牛在海底哞叫,让听者毛发倒竖。随即,又是一阵隆隆的轰响,像千百面大鼓同时敲击,又像无数号角一齐吹响。

“海鸣了!”一直躺着的卫宗渊突然叫了一声,把坐在身边的卢筝和容妤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什么意思。容妤向他俯下身去,只听了一句,就惊恐地叫了起来:

“海鸣了,就是海底发生大地震了!”

话音未落,一个更大的响声又传来了,仿佛焦雷炸响,几乎震破大家的耳膜。刹那间,大海突然一抖,将木筏上的乘客抛起了二尺有余,然后重重跌落了下来。卢筝从水中钻出来,重新爬上了木筏,然后回头望来路——也就是翡翠岛所在的方位。当下,他几乎手脚麻痹,全身动弹不得了。

天际,海水陡然直立!一道上百米高的浪墙,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突然从海面上升起,然后向前迅猛扑来!巨大的呼啸声刹那间充斥了天地。

海啸!可怕的海啸!足以从秘鲁横扫到日本的海啸!更可怕的是,他们距离海啸的策源地近在咫尺!

每个人在零点一秒钟之内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胡自雄回过神来,发出了几乎绝望的喊叫:

“快划呀!”

他们距岸不过一两分钟的航程,可即使如此短暂的时间,夺命的海啸也不会留给他们。

“快跳水!游过去!”卢筝大吼一声,单臂挟起卫宗渊,第一个跳入了水中,容妤紧随而下;而在另一条木筏上,胡自雄一手抓起装有饮食的包,一手将呆若木鸡的蔡东风推了下去;“黑旋风”不待人招呼,就箭一般地蹿了出去。

一入水,大家就拼命向前游。时间在飞快地流逝,又仿佛凝固了一样。

终于,沙滩出现在了眼前。胡自雄第一个登上了陆地,丢下包之后,又返身跳入水中,帮着卢筝将卫宗渊拖了上来。卢筝让他先将卫宗渊背走,自己招呼其他伙伴们。这时候,潮水已经遮住了半边天空,一条银线在半空中闪耀,激荡的狂风吹得人头发直立,脚步不稳,也将岛上的树林吹得枝叶全无,果实乱飞。

容妤上了岸,跑到了一棵树下,抱着树干想喘口气,卢筝一边从水中拽出蔡东风,一边冲着她大喊:“快闪开!别让树压倒!”

胡自雄背着卫宗渊,一路疾奔到了苔藓岛另一端的空地上,然后像防核武器袭击一样,面向一个沙坑卧倒在地,拿一条毛巾裹住了自己的口鼻,双手紧抱着裸露在沙砾中的一丛椰子树根。其他人也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这里,照他的样子去做。卢筝最后一个到达,见这样不保险,匆忙拿出一捆缆绳,一头系在凸起的岸礁上,一头绑在卫宗渊的腰间,让伙伴们牢牢抓住一段,无论发生了什么,绝不可以松手。他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了,可是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连“黑旋风”也将缆绳紧紧咬在了口中。

一瞬间,海啸就扑上来了!

苔藓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过于混乱,不好一一描述。假如,此时高空中有一只鸟在飞翔,那么,它会目睹一个世间罕见的奇景:一个银亮的白圈,在无垠的碧海上扩散,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吞没了一个小岛,等它再次露面,已经是几分钟以后了。

可是,这短暂的几分钟,对于岛上的五个人一条犬来说,却无异于从奈何桥上走了个来回。

刚开始,一股巨大的冲力骤然袭来,离心力拉扯得全身骨骼根根欲断;随即,仿佛有千百吨重物压在了身上,感觉五脏六腑要被压成齑粉;之后,重力突然消失了,身体轻飘飘地,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来到了高空中,但明明四周还是无边无际的水世界。透过半透明的海水,卢筝竟然看见了头顶上有一个亮点在闪耀,就像银河系外的一颗超新星在爆发。其实,那是太阳。飘到不能再高之后,又开始回落,地心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窒息的感觉,让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一颗冒烟的炸弹!

就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卢筝慢慢恢复了知觉,全身痛楚难忍,每一片肌肤都像被火烙过了一样,每一根骨头都像被尖锥刺穿了一样钻心。他勉强支撑起身体,看到苔藓岛上已经惨遭劫难,满目疮痍。岛中间茂密的椰子林不复存在了,所有的树木都齐根折断,胡乱堆在地上;那些栖息在水洼的鸟儿早就不知去向;潮水还带走了大量的沙石,留下了光秃秃的礁盘。

同伴们就躺在自己的身边,呻吟声起伏不停,但没有一个人哭闹叫嚷,“黑旋风”甚至跑去捕食被潮水带上岸的活鱼跳虾。

卢筝头痛欲裂,但他的思维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因为,这场海啸虽然差点要了命,却也帮助他破解了翡翠岛的真正秘密。

天地初生的太古,地壳不稳,板块漂移,火山频喷,海陆易位,造山运动此起彼伏。亿万年过去了,一切逐渐归于沉寂。但是,在南太平洋的赤道地区,地球的一道伤口却始终没有愈合。每当西面的澳洲板块撞来时,横亘在海水下的一条山脉就探出了头。等到压力减弱时,它又缓缓归位了。这一张一弛之间,就造就了强烈的地震和凶猛的海啸。

可是,在荒蛮的年代,无论大自然的表演如何精彩,也没有观众欣赏。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而且似乎要永远这样寂寞下去。

大约在三千年前的某一天,这条山脉的顶端又一次露出了水面。也就在这一天,天际突然出现了一支庞大而凌乱的船队。这支船队显然在海上漂流了很久了,人人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所以,哪怕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岛,也给乘员们带来了极大的欣喜。

船队靠岸了,象征着商王威严与荣耀的大麾在山顶飘扬。在这里,他们开凿了山洞,竖起了玉柱,摆好了宝鼎,正式建立了王廷。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开始下沉!

仓皇撤离之后,只好眼睁睁看着玉柱和王宫消失在万顷波涛中。还没来得及扼腕或庆幸,一场吞天灭地的大海啸又将军团打得船倾楫摧,尸横遍海。

那么,商朝军团彻底覆灭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天王鼎的内壁图案已经证实了,至少有一部分人逃过了双重劫难,到达了极乐岛——也就是今天的圣子岛,并将此情景记录在了宝器之上。

卢筝甚至还猜想,商朝军团在极乐岛上建造了祭坛,将天王鼎供奉在上,进行了一番消灾祈福的仪式后,才扬帆继续远航。

海洋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知何年何月,这片海域中又出现了波利尼西亚人的独木舟。极乐岛上伫立的不知来历的华贵宝鼎,一定让他们诚惶诚恐,顶礼膜拜;神出鬼没的翡翠岛,却让他们成了新的受害者。长老们认定天王鼎是天神用来镇压妖魔的法器,于是在祭坛上盖起了石屋,又宣布翡翠岛是魔鬼的居所,严禁任何人靠近或招惹它。

几十年前,当容光斗和韩奇来到极乐岛时,这个不祥的传说已经以讹传讹,涂上了一层神话的外衣了。

卢筝强打起精神,招呼伙伴们用树木的残枝断干搭起了一个简易窝棚。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里面,一边躲避阳光的暴晒,一边保存精力,将养身体。

这时候,蔡东风突然问了胡自雄一句:

“上次离开苔藓岛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那顿早餐预示着我们的命运,可谁也没有在意。现在你给大家说一说,究竟从中看出了什么?”

胡自雄一愣,苦笑了半天,才回答道:“当时,我也就是打诨胡说,谁想到竟然成真了!好吧,反正事已至此,且听我一一道来。一个炸圈甜面包——有个圈套在等我们钻;一杯速溶牛奶——水才是关键;一片火腿——快点撒丫子逃命吧;一份煎蛋——大家一起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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