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人都已经在那儿。有便宜谁不想占，这是人之常情。张经理和马达也都在，但没看见莫雯。D把表格发给了每个人。这些人都对这事儿没表示任何怀疑，只是问一些表格怎么填写之类的问题。再荒唐的事情，经过人们的几次传诵，都能变成真理。D熟知这些道理。不过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就是不下笔。这怎么回事儿？这脑子，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常识性的细节问题。谁会把自己身体有啥毛病都随便写在上面，让别人随便看。D也不是医院的，更不是大夫。
“哦，你们是怕个人隐私被泄露吧，不会不会，这样，你们先看看表格，一会儿我给你们发个电子版的，然后直接发给那个健康中心吧，我这儿有他们的邮箱，就是我朋友的，这样也快。”编了一个自己以前用过的邮箱给他们。
“还有，听我哥们说，他们那边还有专门检测心理压力的仪器。这东西听说很神，说是通过心率、呼吸之类的，就能知道人的压力和心理状况，然后出一份心理压力指数。指数高了最好早点去医院看看，说是对预防病症，特别是早期癌症非常有效。”看到这些人还没弄明白什么东西，但是一脸的好奇。
“说实话，现在很多疾病都跟心理压力有很大关系。你们不觉得吗？现在吃的穿的跟过去没法比吧？但为什么得病的这么多，什么妇科病、糖尿病、高血压，多了去了。你们都好好检查一下，提前预防是最好的办法。说是刚从美国引进的设备，喏，就是表格的第三项，还有第四项，你们看看。”
D忽然注意到张经理表情迅速扭曲起来。难道是他？正把视线从张经理身上转移的时候，却跟马达对上了眼，妈的。
“这也是免费的吗？”有个企划部的女同事在问。
“免费免费，呵呵。”
这下其他人也纷纷问这问那，弄得D一时忙不过来。好不容易答疑完了，一个个拿着表格离开会议室，D担心张经理也已经走了，回头却看见张经理留在最后。看别人都出去了，主动过来跟D说话。
“狄凯，你说的检测心理压力那个，到底怎么检查，能查出什么来？”
“可能得测你的脉搏之类的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先把那个表格填好吧，回头给你问问。”
其实其中第四项就是写了“过去有无使用过抗抑郁类药物的经历，是否产生过自杀念头？”。
“哦，是这样。我最近一直睡眠不好，我怀疑是不是神经衰弱了。上上周去了医院，他们就让我吃一些镇静神经之类的药，你说，这是不是也有关系啊，可这——”
张经理顿了顿，继续说：“这自杀是并列的问题吗，还是都一样的，一个问题啊？我倒是正在吃药，可这自杀，呵呵，还不至于吧？”说得有点傻乎乎。D也能理解，工作压力大，人也能变傻。不过这个张经理倒是很坦诚，不像那种藏着掖着的自杀者。
“应该是并列的，你就写吧，怎么个情况就怎么写，没那么严重，呵呵。”
俩人一起出了会议室，D没有走回自己部门，却径自来到了马达的座位旁边。
“喂，你来一下。”
“怎么了，又有啥事儿？”马达看到D表情怪异，但是还是跟着又回到了会议室。
他刚走进会议室门，D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边。
“你小子没说实话！”
“这怎么回事儿啊，你小子疯了啊！”
“我是疯了，怎么了，你他妈一直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下午你跟明正的电话怎么解释！”
“什么电话？”“下午三点多，你从楼上下来之后。我看你俩还挺暧昧的啊，好久没聊了吧？”他们聊了足有半个小时。“你看我电话？呵，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脑子里出问题了吧？”“……”D盯着马达在看，眼里没有丝毫动摇。“那怎么，是我打给他的，呵——你小子真是神经啊，你以为我告你状了？”看D没松开手的迹象，马达又说：“你先放开我，咱们坐着说好不好。”俩人坐了下来。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D始料未及。“前一阵子，他跟我提起让我转到你们部门去干。我说考虑一下，就答应今天给他回话的。他今天又跟我说了一堆，让我趁早过去，说自己现在已经是经理了，去了都给我安排好了。你也肯定是因为这事儿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看了一眼D，继续说。
“说实话，我太了解明正了，所以不愿跟他在一起。但这小子一直就这性格，很强势吧。而且确实也很有一套。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的那种人。其实明正原来离开我们公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说过，之前我们俩都在S公司一个部门，也是大学同学。虽然毕业后我跟他是一起进的公司，但是他爬得很快。没过几年，就干到了企划部部长。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就跟坐电梯一样，呵。其实我能当企划部经理也是跟他有关系，算是他的亲信吧。他业务能力方面其实也一般吧，但是搞人际关系方面是绝对有一套。最经常使用的招儿就是投其所好，然后把人拉下水。你明白我意思吧？”
D点了点头。
“后来，他在我们公司出了事儿。主要是跟公司副总闹翻了。其实他已经看好了那个副总职位，但有些大意了。他也没想到那个副总跟老总有一腿。一个老女人，我们老总是一个女的——这事儿更神。败局是明摆着的，最后混不下去了，干脆走了。”
“是么？”
“嗯。我离开那里倒不是因为这事儿。等他走了，新来的部长跟我关系还不错。其实我这人跟别人都比较好相处。但是我发现经理这活儿真的不好干。上面看领导脸色，下面还得看手下脸色，两边夹着，两边受累。干了两年多，浑身是病。半年前就辞了工作跑到云南去玩了一趟。那地方真不错啊，有山有水，真不想回来。”
“不过神仙日子也就能偶尔过过瘾就罢了，该吃饭还得吃饭吧。本来想换个其他行业，但学的就是这个，没办法，后来就来你们公司了，没想到原来明正也在这儿。那小子离开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能是不好意思吧，毕竟被辞退这种事儿让人很没面子，呵。”
马达说着，口气里流露出对那段日子的憧憬。
“等一下，你说他是被辞退的？”
“对，怎么了？”
“什么原因？”
“呃，这个……”马达有点犹豫。
“不对，被你们辞了，到这儿就是人才了！”
“哦？”
“这真有意思，他可是我们当时从外部引进的重点人才，就是专门从你们公司挖过来的！”“是么，还有这种事儿？”“嗯，所以我在问你他被辞退的原因。”“这样啊。不过，这种事儿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也就你知道吧。”D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被辞的，是他亲口跟我说的。那次我们一起喝了不少酒。那小子看着很沮丧，我就安慰他。不过也觉得奇怪，他自己还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之类的话，说完还哈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我都莫名其妙。”
“他信奉的理论就是丛林法则。他说在公司就是丛林法则，你想玩这个游戏，就得懂得适者生存的游戏规则。公司看的是你有没有货，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货。人品这事儿是没办法KPI的——他说的这些话我至今记得很清楚。”
“哦。”
“他走之前在公司转走了不少客户，但弄资料的时候可能被发现了吧。我听他口气，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你要跟他斗，还真得有两下子，呵呵。反正明正这个人是很会来事儿的人，他绝不会只当一个部门的小经理就罢休。这个人功利心很强，达不到目的是绝不会收手的。今天他跟我说，让我去你们部门，保证过一两年就能当上经理。”
“我担心，更有可能，他想把我也拉下水，我有预感。因为我知道他很多底细，所以，他拉我下水，就不用担心我了。我来这公司，对他也是意外吧。但是我是真的不想干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那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就那么回事儿，干了怎么样，就比一般员工多拿一点钱，仅此而已。累得要死。”
过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道：“那活儿我是真干够了。”
D能理解他的心情。当然有人就喜欢这一套，比如明正。看来D真是低估了这个明正。回到了座位，明正的座位还是空着。
看时间，一会儿就要下班了。这事儿跟明正到底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也是他阴谋的一部分？站了起来，走来走去，又坐了下来。时间一秒秒地过去，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想到了一个事儿还没有完成。
打开邮箱，发现企划部的人一个个把邮件发了过来。让D没想到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称自己有病。有脂肪肝的，心脏不好的，妇科的，颈椎的，反正五花八门。不知道这些人是因为免费检查，夸大了情况还是真有这么多毛病。心理疾病方面倒是没人写什么，包括那个张经理。这些人都只在乎看得见的，却不关注看不见的。可能也不想当异类吧，心理变态好像比身体残疾更难听一些。
等一下，这个陶丽红是谁，写了乳腺增生，不知道这病严不严重。陶丽红，对，确实有这个女的，认识，但是打交道不多。拨了电话过去。
“陶女士吗？”
“你好，你是？”
“我是赵云，是紫仁健康医疗中心的。”
“哦，你好，你好。”
“我刚看到您的资料。”
“是么，这么快……”
“您是想检查一下您的乳房疾病吧，您这年龄尤其要注意啊。”
表上写了，也就三十五岁。
“我知道。上次去民航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大夫说我是乳腺癌，还说动手术的事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嗨，反正现在的医院也为了挣钱瞎夸大的。想在你们那边再看看……”乳腺癌？
“是么，那您得如实跟我们说啊，当然我们这边专家都很有经验，乳腺癌可不是闹着玩的，动手术是可以治疗，可……”“怎么了？”声音很关切。“您也知道，动手术的话，肯定要切的，所以一定得查好了，而且也有其他一些办法。”“其他什么办法啊？”“有些中医疗法也可以治愈。不过这得看您实际情况，我也不能跟您肯定地说。”“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过一会儿，说：“我爱人还不知道这事儿。”“哦，您还是先好好检查一下吧。不要因为这个想不开吧。不知道您有没有心情抑郁的时候，那对身体更不好，降低人的免疫力，对病情不是什么好事儿。”
“嗯，知道。谢谢了。”
“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们说，呵呵。”
“不用，谢了，我这儿还有事儿。”
好像不想多说了。
“那好的，等我们的通知，到时候会跟您联系的。”
挂了电话，重新看着那59人名单。不知道该不该算是重点嫌疑对象。不敢确定这乳房对女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毕竟D不是女人。但是对男人的影响那是肯定的，最后在名字后面画了四颗星。不过还得了一个额外的结论：米妮基本可以排除在嫌疑对象之外。看这些女人得妇科疾病这么普遍，甚至还有癌症的，那点子宫肌瘤应该算不上什么。做女人也挺麻烦。也不知道莫雯的身体怎么样，她怎么刚才没来呢，有些遗憾。不知道她身体里有没有啥毛病，还是身体里面和外面一样都很完美。
D现在开始对这个嫌疑人名单进行排除法，把确实不太可能的都去掉，去了三十多个，不过还剩下二十多个。不行，不能这样，没有多少时间了，干脆直接把重点怀疑对象挑了出来。从自己部门开始数，老李，大头子，其他部门的还有这个陶丽红。次重点就是王方和张经理。但如果不在这些人当中怎么办？那只有最后一搏了。
不过比这个自杀者更关键的是明正。这家伙怎么还不出现？D又开始不安起来。上了趟厕所回来路过人事部的时候看见小白没在座位上。在她桌子上扫了一眼，桌子上放着晚上加班名单，拿了起来，有几个企划部的人，陶丽红也在里面，还有吴明正！太好了。看到旁边的小猪型闹钟，显得格外可爱。只是现在还差16分钟就要下班了，这钟却足足慢了半个小时。
回到座位的时候看到老李。说到：“老李，你晚上加班吗？”
“不加，怎么了？”
“那晚上一块儿吃饭吧。”
“干吗，请我？”
“对，呵，好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喝一杯。”
老李犹豫了片刻。
“行吧，喝一杯就喝一杯，等我一会儿。”
大头子和明正还没回到公司，三个重点嫌疑中老李算是嫌疑最大的。一起吃饭的时候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想吃什么？”
“随便吧，也没什么胃口。”
“那就三星堆吧。”
“随便吧。”
“那就出去再说。”
D俯身打开抽屉，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枪，还是不拿了吧，又把柜子重新锁上。俩人一起坐电梯下到一楼，准备往公司大楼外走去。四川风味的三星堆餐厅就在大楼对面，那里火锅不错，也不贵。
丁零零，手机又在响。靠，怎么又是这家伙。
“狄先生——”
“什么事儿？”
“狄先生，你还没完成任务吧，怎么就这么走了，呵呵。”
“什么就这么走了，我一会儿回来。”
“那就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了。我说过游戏规则吧，不能离开这个大楼。”“什么？”时间已经是六点整，大家都在下班，往家里赶路，可是D一个人的战斗远未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