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窦蓝都是蜷在孔雀华美的翎羽中睡着的。是以,孔雀这厢一动,窦蓝就醒了。
窦蓝才睁开眼,便大惊失色地看见孔雀扑扇翅膀微微飞起来,两只爪子啪啪两下把蛋蛋们跟个球似的往自己这边踢来。
“师父!”窦蓝不赞同地叫了一声,赶忙扑过去将蛋蛋们好生拢到自个儿怀里。
“踢不坏的。”孔雀复又卧了下来,狭长的湛蓝眼睛睨了自家小乌鸦一眼,便转了头去一下一下地梳起自己的羽毛:“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们搁在沸水里煮了一炷香的时间。”
窦蓝耳根有些红,双手将蛋蛋们又抱紧了些:“那,那不是——诶?”
动,动了?
窦蓝低下头。她怀里一黑一白的两颗温热的圆蛋蛋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般,都很是争气地摇了一摇。
孔雀装作不在意地悠然梳毛,眼睛却时不时往这儿瞟来。这会儿见窦蓝呆得都快生生把自己憋得抽筋了,才凑前来轻啄一下她的脑门儿:“愣什么呢。要破壳了,放他们下来。”
窦蓝愣愣地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将蛋蛋们放在地上,期间手头一抖,那颗曾经被她煮过的白蛋蛋又西里呼噜地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孔雀才堪堪停了下来。
“嘤呱!”
那白蛋蛋里头竟然发出了委委屈屈的一声呜咽!
窦蓝手一颤,连看都不敢看孔雀一眼,自个儿麻利前去把白蛋蛋小心翼翼地捡回来了。
估计是被这么翻天覆地滚得狠了,那白蛋蛋被拾回来之后,竟然就没什么动静了,反而是那黑蛋蛋挺能折腾,一直摇摇晃晃的,里头笃笃的撞击声越来越频繁,也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奶声奶气的“呱”,声音里竟然能叫人听出一丝倔劲儿来。
窦蓝趴在地上,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蛋蛋们,手心里早就汗湿了一片。她全然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慌张是在什么时候了——虽说吧,唔,一开始她的确不明真相地试图煮了。可这么五十来天下来,她日日夜夜地瞧着他们,甚至有时候会窝进孔雀的肚子下面圈着蛋蛋们一起睡,早就培养出了密不可分的感情。
孔雀曾说,越是先天血脉强势的妖怪,在诞生之时也就越是艰难。对于羽妖族而言,无论是最初的聚灵,化形,还有后来的孵化和破壳,一步走错,就是一条新生命的消逝。
聚灵和化形两步因为有和合露的长期作用,倒是可以称得上顺利二字。后来,孔雀这个新爸爸也着实将两只蛋蛋孵得相当惬意。
现下,就是最后一关了。
只能靠这两只小家伙了。众所周知,破壳这事儿,身为父母的他们纵然心急如焚,也是一点儿都帮不上忙的,贸然出手,反而还会坏了大事儿。
黑色的蛋在卖力地左右摇晃着。它的幅度大了些,砰地一下砸到了旁边的白蛋上,倒是引得白蛋也开始微微挣动起来。
窦蓝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明明此处风和日丽,环境宜人,她也就这么静静趴着没再多做任何一个动作,可渐渐的,竟有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挂下。
终于,在她一错不错的凝视之下,那颗黑色的蛋率先裂开了一条细缝!
不,不不,连细缝都算不上,顶多成为细纹罢了,不对着光还轻易叫人发现不了。可就是这么一条细缝,让窦蓝手一抖,鼻子一酸,整颗心都热了起来——也吊得更高了!
黑蛋静了一会儿。就在窦蓝快要慌张向孔雀求助时,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呱”,中气显见的比之前要足了好几分!
窦蓝屏住呼吸又凑近了点儿。
……不是错觉,不是错觉,随着那细密却坚定的笃笃声,蛋壳上的裂缝真的在扩大,扩大,扩大——
“啵。”
嫩黄的小嘴儿猛地从碎壳中钻了出来!
窦蓝捂住自己的嘴,那一瞬间心里满溢的不知名情绪直冲而上,震得她脑子嗡嗡响。
那小嘴儿可爱得要命。它伸了出来,甚至……啊,还甚是不满地咔哒了两下、歇息了一会儿,便开始雄纠纠气昂昂地磕起周边的蛋壳!
很快,一只乌溜溜的小雏鸟儿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蛋壳滚了出来!
小雏鸟儿的眼睛都还没睁开,却一副浑身是劲儿的模样,似乎是气鼓鼓地在一地碎壳上蹦起来踩了几脚,才顺着气味儿,一口一口将碎蛋壳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蛋壳,小雏鸟儿的绒毛也差不多抖干了,整个模样立刻精神了起来。小雏鸟儿开始颤颤巍巍地踱着步,先是挨到旁边的白蛋旁踹了一脚,又伸着脖子来回转悠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啊……眼睛,眼睛睁开了——”
窦蓝呆呆地道,呆呆地同一双初生的、澄澈的、不夹一丝杂色的蓝眼睛对上了。
小雏鸟儿也看着她。
半晌,毛茸茸的小家伙嫩声嫩气地呱了一声,微微张着小翅膀,一摇一摆地朝窦蓝颠颠走去。
窦蓝微微抖着,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食指来。
小黑团子嫩黄的喙在她的指尖痒痒地啄了一口,又拿毛毛的小脑袋蹭她的指肚儿。
窦蓝下意识就伸手将黑团子抱在了手心。
几乎是在全身窝进窦蓝手心的一瞬间,那黑黝黝的小雏鸟儿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疲色,吧唧一下软软地躺成了一团,很快就鼓着肚子睡着了——别说,那躺卧的姿势还挺优雅。
窦蓝扑哧笑了,又赶紧去关注另一只慢了好几拍的蛋蛋。
又是一旦提心吊胆艰苦卓绝,白色的蛋壳也终于开始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缝,开始渐渐塌陷,然后露出了里头一只可怜兮兮的、湿漉漉的灰团子。
“呱。”灰团子呜咽了一声,似乎是没力气了,趴着歇息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地扭头啄食周围的蛋壳——这只小家伙破开的壳洞实在是太小了。
好半天,在窦蓝不知道为之捏了多少把汗的时候,小灰团子终于算是顺利降生了!
这只明显弱了几分的小家伙纵然是吃光了蛋壳,也没法儿完全睁开眼睛。见状,窦蓝正想将自己空出的那只手伸过去,却见眼前白色一闪,孔雀已然是卷了一支尾翎过来,将趴趴的灰团子好好地护在他华贵而柔软的羽毛之间。
灰团子也很快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这家伙睡得四仰八叉的,刚刚饱食了一顿的小肚子鼓得不能再高——哎呀还轻轻打了个嗝!
窦蓝的嘴角一直情不自禁地弯弯勾着,眼眶却有些湿意。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心那一团柔软,抬头看着眼前这只漂亮的大妖怪。
那双狭长的蓝眼睛也正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半晌,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生灵地下了它高贵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缱绻的姿态,在她的脸颊旁轻轻蹭了蹭,然后就这么暖暖地贴合着。
她望了望在隐在翎羽之间的灰色团子,静静感受着手心和脸侧的温度。
……她又有家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出色的弟弟,强大而慈和的阿公阿婆,亲如姐妹交情换命的闺蜜,两只全天下最可爱的毛团子……和一个骄傲、坏脾气、小心眼,却哪儿都讨人喜欢叫人放不下的……丈夫。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很奇妙呐。
她静静闭眼。
我允诺,在你往后的、漫长的生命里,将会一直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