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玄英虽说看相貌不过是中年而已,但却是货真价实驻世百二十载的大德真人,一手创立的重玄派亦是当世玄门的栋梁所在——但算上成玄英这位祖师,弟子也不过三代,人丁亦未满百,比之三洞云宫的深厚底蕴那就单薄很多了。按理来讲,成玄英对张万福以“真人”敬称,张万福自然也应以“真人”称之,毕竟对方无论是身份还是修为都当得起这个称呼,可他此时口称道友,言语中更是夹枪带棒,一来是说自己修为稳胜,你是大德真人与否都与我无干,二来更是指重玄派人丁不旺,势单力薄。
西华法师成玄英年岁虽永,但一直潜心道经,对人对事,当真是比不上张万福这人精,张万福也是掐准了成玄英这一弱点,才屡屡以言语倾轧,倒是次次都有不俗收获。此时杨国忠又偏偏不在场,少了他十几年混迹市井修成的口舌功夫帮衬,成玄英便有些招架不住。直接撕破脸皮,到底是于大局不利,一时间面色已是铁青,竟是无言以对。
沉默许久,成玄英终是开口,却是并未接过张万福的话茬,而是指着扛棺巨汉道:“此人我重玄派欲收入门墙,请张真人不要为难。”这话说得生硬,且是丝毫没有气势,倒将真身至此的主动一发得丢个干净。
张万福朗声一笑,那星光聚成的虚象便又清晰、凝实了几分,他将手一招,便是凭空招出了一方大印,形象与当日在血煞盟施法所用的那枚“上清大洞真印”无异。此宝乃是三洞云宫根本重器,想来张万福也不会轻易将其招劾至此,多半还是借了几分真意而已。但见张万福将此印向那“太上羲皇伏星咒”的符文上猛然一印,羲皇法相立生变化,方才只是盈盈然一个虚象,如今看去已是实打实的一尊下界天人。而那自天而降的星瀑更是威力骤增,银白焰光爆燃而起,大有将那铁色青莲吞没之势。
“成道友,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鬼修,为了炼制这柳木大棺,手下的冤魂成千上万,与其结交亦是我玄门之大不韪,你竟要将其收归门墙?更何况此子袭击幽司小捕头百里坼,便是犯我大唐官府,于天威有伤,此事岂能善罢甘休?”
成玄英赶来之时,张万福正与扛棺巨汉交涉,一切始末成玄英全部知晓,要将其收入门墙的话也是他张万福先手,此时竟还先倒打一耙!此时在场众人皆是张万福的口舌,他便是开口辩驳反击,他们只要做那混不吝,抵死不认,面红耳赤的还是自己……
成玄英静定心神,想想行前杨国忠对自己的嘱托——李林甫一系大多狡猾多智,若是与他们纠缠口舌上的长短,铁定占不到便宜。此番潜伏在清漪馆中的暗线传回此番惊变的情报,为你争得了真身前来的先机,这一点上你就比张万福强出了数筹,故而只要你事事直来直往,让张万福等人无法成事,便能为我等抢回些许局势——心中便已有了方略,当下便道:“张真人,若是我不动神通,不祭法宝,抗下了你这羲皇星瀑,可否让我带走此人?”
张万福在这符上加持了上清大洞真印,此符的威力便又跃升了一个层次,绝对当得起大德真人的主战道法。他分身至此,可用的手段本就单一,威力亦是不足,其他方面的斗法他都远远及不上成玄英,借用星力的符文倒是将这差距减到最小,对方坦然应允,准他任意施为,便有了从对方身上剐下一块肉的可能。
当世两位大德真人便是如此达成默契,一场大唐顶尖修士的切磋已是于众人眼前展开。在场诸人眼界皆是不低,对此一战也是颇有期待,只是这场比拼当真是有些乏味。
张万福指引星瀑靠的乃是符箓自身的灵性,成玄英抵挡星瀑仰赖的乃是千锤百炼的真形法体,都无需分毫多余动作。一个分身虚象,一个坚实法体,便是如此沉静对峙,中间隔着的,便是那片刻未停的汹涌星潮!
成玄英依旧是一副刻板神情,但暗里牙关已是紧咬,九天星力与世间一切刀兵水火之力不同,其质性更加玄妙难以捉摸,似火又如潮,且作用于敌手之时,变换更是多端。紫微斗数,诸星司命,擅用星力之人,除了直接攻杀,更在于用星力绕过敌手的防御去“洗刷”其命宫,于无声处发惊天手段。
三洞云宫并非专修星象、术数的宗门,但一法通,百法通,张万福的运使星流,自有羲皇无上神通相助。饶是成玄英的真形法体凝实至极,亦不可避免的被星流侵蚀入命。
这一点成玄英亦是早有预料,但其亦有相应对策——重玄派的修持手段本就更注重淬炼自身阳神,对于诸星命理之类的“外力”看得较淡,便是真形法体,亦不过是燃体证道的材料而已,更遑论星流灼烧导致的命宫震荡。
在场其余人等,修为皆是不足,唯有张万福,能够透过成玄英的法体,看到其脑宫之中,阳神放射灼灼豪光,锋芒似剑,轻易便将那汹涌星流刺穿,撕裂,湮灭。其阳神如同定海之针,稳稳镶护住那本已在星流之中摇动的命宫——这是以自身元神的真性倒逼命宫,稳住命格。
面相、生辰、星数自有影响世人命格的玄妙之处,但世人常言,相由心生,便是凡夫俗子,只要性情刚毅,或是偏激之极,亦能倒逼天生命数。而真人修士自阳神之中修出的先天真性,其更改命格的效果便更是显著,成玄英便是利用这阳神真性稳住了自家命宫,无需多使手段,便能屹立星流之中,稳如磐石。
这一变数,张万福倒是没有预料,但略一思忖,已是知晓——重玄派所求的乃是“真玄”此物是“真性”与天地法则应征所得,重玄一派自然会在元神真性上多下苦功,自己竟想借星流之力,对其使些隐秘手段,还真是徒增笑料……这一次,虽说是分身至此,手上的棋子并不够用,但也改变不了棋差一招的事实。现在也该想想如何将这局面收束,偃旗息鼓,弭兵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