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走出帐篷，除了最先的那瞬间，队长就目不斜视，但是那瞬间的惊讶愕然和眼底轻视的复杂眼神，还是被我看了个正着，他是和瓦塔站在距离帐篷最近的地方，其他人听不到莱拉那些惊心动魄的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莱拉那大段的话虽然拉拉杂杂。总结起来不过两个意思：一，我和帐内的男人牵扯不清。二，我不会生孩子。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很要命，何况两件，但莱拉刚才的话一直像大铁椎般击在胸口，我满心都是混乱迷惘，又哪里有心思管其他人的眼光，直到他们打他，而塞达喝出了那一声“住手！”
塞达站在我旁边用身体撑着我，溜圆的大眼从左扫到右：“看什么看？小姐要那人还有用呢，打死了你们谁担当？”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话，十足天朝狗血剧的对白。
瓦塔说：“你个臭丫头为什么在这里？”
塞达小小的下巴一扬：“我在这里当然是陪着我家小姐，倒是你，你不是应该贴身保护吗，为什么在这里，小姐知道吗？”
塞达人小鬼大，最擅长的事情是将祸水往他人的方向引。
瓦塔即刻支支吾吾：“我，我在这里是因为大人说一定会有人来救林，所以......”
“所以你就跑来抓人了？也不管小姐了？啧啧，原来你不是小姐的护卫啊，搞半天还是听命哈德尔汗大人。”
瓦塔怒：“我抓人也是为了小姐，大人说只有一个二少无法胁迫对方交换人质。”
我即刻知道哈桑是对的，林只能胁迫拉其普特，技术是苏曼动的手，但拉其普特没有军队，也远远未到可以跨界绑架中国人的势力，所以动手的应该是北方联盟的精锐，如果是北方联盟，莱拉显然要比林要有分量的多。
这个时候瓦塔才发现我的情况看着十分糟糕：“布头你怎么了？”随着他的话莱拉抬起了眼睛朝我看来，帐篷里铁链的声音又开始响起。
“没事，”我轻声说，莱拉从护卫们的头顶看向我，现在的她狼狈不堪，脸上又是泪又是土还有不知道在哪里划到的伤痕，可是气势不减，她照样从别人的头顶上看向我，下巴微微仰起，眼神充满嘲弄而不屑，这眼光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她不会轻言放弃，她会至死方休。
第一次听到她名字的时候，老实说虽然我同情哈桑的遭遇，但更多的是佩服他口中那个女孩的勇气，在一个连自由恋爱都被剥夺的国度，一个女子要这样抛下一切的跟着另一个男人跑，那是怎样的决断和魄力。而第一次在上海看到她的时候，我曾被她的容色晃瞎了眼，不仅仅是为着她出色的容貌，更是为着那份气度。我曾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神气的姑娘，她站在那儿的姿势：独立，坚强，秀挺，那是足以站在云巅的泯然与众。
人世之中，红尘滚滚，我们这些人为着一份口粮奔波操劳依旧碌碌无为，而她高高在上，小小年纪便创下诺大的产业，那个时候我几乎是卑微的仰着头看她，而现在我与她对视，彼此心知肚明，现在我只要挥挥手，便可以取她性命。
“不要为难她，”我说，语声嘶哑无力可是我的脸容肃穆，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每个人这是个命令，而非商量。
听我这样说莱拉的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冷冷一笑，那笑从胸腔深处弥漫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凌厉和轻蔑。
瓦塔转头疑惑的看着我：“阿布？”
我不是突然软弱要放过莱拉，放过这个毁掉我整个生活的女人，只是当我的世界成为打转的白雪穹顶，当她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暴风雨倾落，冲刷掉我所有赖以生存的动力和希望，我突然沧桑。
林订婚的那天，我被扔进黑坑那天，嘉晗死的那天，我很愤怒，我想哭想要复仇，想要大喊大叫，将她，他们付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一一返还，但是我并没有沧桑，直到今天。
沧桑的意思是老了，不是年纪，而是内心，突然之间觉得什麽怎么样的抗争都是徒劳，生也好死也好，爱也好恨也好，怎么样都是徒劳，突然之间什麽都远远的，缓缓的，没了任何意义。我觉得累，累得不得了，只想长睡不起。
可是眼前的事情总要先解决，“关押下去，不要为难她，”我再次说，说的时候看着瓦塔，他是在场的人中唯一敢违背这条命令的人，而且他知道我最终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队长向我行礼：“遵命，小姐。”瓦塔也终于哼哼着，算是答应了。
我搭着塞达的肩膀：“陪我回去。”瓦塔眼见着我转身抬步走，扬声叫：“布头，我还有些事，处理完再回去。”我答：“没关系，你想忙多久就多久。瓦塔，从现在开始你回到大人身边，我不再需要你了。”
他色变：“布头？”
我停步半侧着身说：“我不是生你气，我要你忠于我而非大人，本就是强人所难，而且我快要回家了，等找到妈妈.....”说到这里我停下，等妈妈回来，肯定会骂得我狗血淋头，可是她肯定不会嫌弃我，不会骗我，不会出卖我，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将我的信赖打得伤痕累累的人就是她，只有她的爱是纯粹的，不层夹杂着任何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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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了一眼天空，今晚的月光黯淡无力，苍白月色笼罩下，四周显得异常静谧，不知有没有过了午夜，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本来想等我离开的那天让你回去跟着大人，现在不过早几天而已，你不用想太多，”我缓缓说。如此紧要关头，早几天晚几天当然不一样，这不过是个婉转的托辞而已。
瓦塔耷拉着眉毛反对：“不管你说什麽，反正我不会离开你。”又问：“你要离开？去哪里？”
我皱眉，但实在没有力气在此时此刻向他解释，只是无言的摇摇头，搭着塞达的胳膊慢慢往回走，瓦塔跟着我走了几步，塞达回头斥他：“小姐已经不要你了，你还跟着我们干吗？”
瓦塔回她忿忿不平的表情，一旁的队长见情势尴尬，拉着瓦塔低声说了句什么，说得很低，我没有听到，也不关心，但应该是说服了瓦塔，他终于不再跟随。
等回到了营地的住所，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塞达搅着双手嗫嚅的说：“小艾，我今天，我刚才。”
我抖开被子往床上爬，只觉全身力气都已被抽光，除了闭上眼睛蒙头大睡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
“小艾，你生我气了？”
我将自己放平，阖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