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先生的真名连顾宇臣都不知道。
丹青先生是东国有名的丹青大家，一画千金不换。几年前丹青先生从皇都消失，来到了荒凉的凉州。顾宇臣第一次见到丹青先生，也是如同今天这般，和那群富家子弟大打了一架以后，被丹青先生撞见的。
丹青先生这些年不知道已经多少次像这样将顾宇臣拎到院子里面帮他处理伤口，帮他整理衣服，给他将一大堆道理，再给他端上一杯茶和一叠红豆糕。
当年才十岁的顾宇臣会冷眼看着丹青先生，然后问：“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北凌王世子。”
“……你不会看不起我？”
“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因为我是北凌王的儿子。”
“就因为这样？”
顾宇臣沉默。北凌王和朔阳王在七王之中地位最低。东国的七王中，除去这两人，其他皆是先代贵族。北凌王和朔阳王在这五王之中简直就是个笑话。盛凛帝没办法动那五王，只能让他们互相牵制。于是五王更加肆无忌惮，朔阳王还好，躲在绝尘山里面与世隔绝，但是北凌王的处境就不太好了，自尊与荣耀简直被毁灭的一塌糊涂。
就连凉州普通的富贵人家和官宦家族，都看不起北凌王。
“你是王族，终究和他们不一样。”丹青先生道，“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孩子，又不是什么什么王之子。”
顾宇臣后来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地面。然后这个时候丹青先生就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叠红豆糕和一杯茶。
那一次，这个倔强的少年终于哭了。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痛苦与不甘快将他压垮。皇帝对他全家的打压，其他五王对他家的不屑，顾宇臣年纪还小，但是年纪小并不妨碍他通晓人意。北凌王说：无论多么愤怒，我们能做的，只有忍，只有忍，我们才能活命。可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而已，怎么忍？
丹青先生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将顾宇臣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一夜静寂。
或许丹青先生并不认为自己的出现给顾宇臣带来了多少改变，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后来不管过了多少年，顾宇臣一个人时，身边摆着的总是一叠红豆糕和一杯清茶。
顾宇臣把《凉州图》收入怀中，辞别了丹青先生。他回去的时候，华灯初上，凉州城的夜市一向热闹，即使是夜半子时都有成堆的人群。原本盛凛帝身死，需要国丧三月，但是天高皇帝远，这盛凛帝的生死与他们边城百姓何干？
顾宇臣走在墙根阴暗的角落里，朝北凌王府邸走去。
回到府里的时候，侍女晓梅匆匆地跑过来，“小王爷，你总算回来了。夫人在找您呢！”
“我知道了。”顾宇臣颔首。等到晓梅离开以后，顾宇臣先跑回了自己的卧房，将画卷藏好以后才关上门去了自己母亲的卧房。
“母亲。”顾宇臣走进屋内。
一身红衣的艳丽女人坐在榻上，一只手肘倚在方桌上，另一只手的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枚白子。女人听到顾宇臣的声音，欣喜道：“小臣，快来陪为娘下棋！”
“母亲何时对博弈感兴趣了？为何不找父亲？”顾宇臣发自真心的露出一个微笑，慢慢走过去。
“你父亲每日都不知在忙些什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王妃抱怨道，“还是小臣好啊，也只有你肯陪陪为娘了。”
顾宇臣莞尔，没再多说什么，捏起一枚黑子，专心跟王妃下了起来。
半途中北凌王来过一趟，看到正在下棋的母子两个，眼里的光有点复杂。顾宇臣抬眼间看见自己父亲，亲热地喊了一声：“父亲！”
“嗯。”北凌王点头应道。
“父亲也来陪母亲下一盘？”
“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北凌王说完又离开了。
“小臣别介意，你父亲就是这个样子。”王妃摆摆手，“外冷内热的一个人。”
“嗯，我知道。”顾宇臣心里有点暖。
是了，无论外界对他的嘲讽与不屑有多大，至少他还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