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当时慕容十四郞同她一样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那时他居然沿着似如擂鼓般的巨流冲上银色的瀑布,他试了一次又一次,他的身上被巨大的水珠冲得皮开肉绽,白肉向外翻着,却没有见红。
那是因为血刚冒出,就被强大的白色水柱给冲尽。
而他的人也已跌得头昏眼花,却还是要往上冲,这种事除了笨蛋之外还有谁会做呢?
但是皇甫寒烟看到时,非但不觉得他笨,反而还很是佩服他的这种执着,被他的这种永不服输的精神给深深地吸引着,她没有去打扰他,而是静静地站着瞧着他,心中暗暗地为他鼓劲儿加油,当看到他终于爬上瀑布的顶峰,张开着双臂,享受着这一刻的胜利后的幸福时,她甜甜地笑了,心里也同样充满着幸福!
那刻他已走入了她的小小的心灵。
从此以后,她小小的脑海中总是会出现那一抹孤独,慕容索的身影儿。
而她并不知道当时她在看慕容十四郞冲瀑布的时候,她眼底的心思全部被她爹和慕容十一伯给看在了眼里,回去后就为他们私下定下了亲事。
那时她人小并不懂男女之情,长大后她凭着记忆找寻着这个人。
直到她遇到长大后的慕容十四郞时候,他那落寞、孤独、慕容索的神情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知道他便是自己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她这辈子要用生命来爱护,坚守的男人。
现在重游故地,眼前只剩下玉花飞溅的瀑布,再也瞧不见瀑布中倔强、坚强、孤独的身影儿,皇甫寒烟悄悄地擦掉眼中的泪,心中不断地唤道:“慕容十四郞,慕容十四郞,你到底在哪儿?”
皇甫寒烟本是个极美的人,她身上散发出的风姿韵味都已表现出她已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长成了位成熟思春的女子。
她已懂得爱,懂得思念。
思念虽辛苦,但若不思念,恐怕她已活不到今天。
她的身后背负着段深仇家恨,但当她开始思念一个人时,什么深仇,什么家恨,似乎都已不再是那么地强烈。
甚至已淡化成一个白点,抛在了脑后。
夜已深,她还未眠。
只有深邃入骨的寂寞和一盏煤油灯陪着她。
她的身份高贵,人也长得极美。
即便是家门已败落,可是每天求亲的人仍是络绎不绝,简直可以把门槛踩烂。
可是她根本就看不上眼,只要她一天找不到深爱的慕容十四郞,即便是有千千万万个男人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她也仍会感到寂寞。
现在她双肘杵在一张圆桌上,如花般的痴孔支在如叶般衬托的手上。
她的那双凝脂般纤纤玉手,当真是增之一分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就像是一块巧夺天工后全无暇丝的美玉。
但这块美玉和她的容颜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能充当绿叶。
浅浅的柳条黛眉下是双秋水简瞳。
杏核眼、小翘鼻、红唇白齿,很好地搭配在张白皙肌肤如绸缎般光滑的瓜子脸上。
再配上对元宝的耳和那头绕脖垂肩的长发,插上支小小的蝴蝶錾。
也难怪走到街上有人频频侧目,有人两眼发直,有人口水淌了一地。
不过皇甫寒烟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以前她和慕容十四郞一起上街的时候,谁要是偷偷地看她一眼,他都恨不能把对方的眼珠子挖掉。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但是皇甫寒烟已满足了。
因为一切证明他的心里有她。
可自从慕容十四郞受伤跳崖,她追随而下,碰到吴俊比后,两人好不容易脱离又臭又脏的泥沼,清理掉身上的泥巴,一路寻来,从只言片语中终于打听出了慕容十四郞的下落。
她本该高兴的,可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很痛苦。
因为慕容十四郞不但另结新欢而且还亲手把偷偷看了他新欢两眼的男人的眼珠子用他的那把斩虎刀给扣了出来,当成了泡踩了下去。
而且他这一脚下去,十四颗珠子便化作了浓水。
她虽绝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心里却已是有点儿信了。
所以她必须要上乱石山去求证这件事的虚假。
这也是她和吴俊比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强盗窝的原因。
吴俊比与皇甫寒烟结识不过才一天而已。
可以说两个人彼此之间还很陌生。
但是吴俊比在听说皇甫寒烟要独自一人去强盗窝找位故人时,他就非跟着陪她去不可。
像他这样一位侠义心肠,又复有爱心,同情心的侠士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柔弱的女子单枪匹马地闯入强盗窝里而不闻不问。
就好像他不能眼看着羊入虎口一样。
所以不管他心里有多么着急找到那张可人的脸。
但他的脚下却还是不由得跟了上去。
皇甫寒烟似乎已经看出吴俊比一定会跟上来,所以她的脚步并不快。
太阳快落山时他们才找到了这家强盗客栈。
吃饱了饭,要了两间房间便各自去休息了。
吴俊比就住在皇甫寒烟的对面的房间里,从里面不时地传出咳嗽声和哗哗的水声。
吴俊比喜欢洗澡,但不愿在这夜半无人,酒醉微醺的时候洗。
因为这样会影响到别人的休息。
别人可以随时来打扰他,他却不从愿打扰别人的好梦。
但这一次却是个例外。
因为他实在是很讨厌自己身上那股子臭烘烘的味道。
那味道已堵塞了他所有的毛孔上,让他感到很是不舒服。
水便是疏通渠道的活塞。
于是他让小二烧了桶热水,褪去身上的衣件,完全浸泡了进去。
疲倦立刻散开,舒服感随之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吴俊比瞌起眼,头微微后仰着,双臂搭在桶壁边上。
苍白的脸颊上被热气熏出正常的圈圈红晕来。
额上、颈上、肩上已开始冒出细小的颗粒来。
吴俊比显得很是惬意,膝上的旧伤经浸泡于水里,已微感发胀来。
但不失舒服。
就在他静心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一切时,只听砰地一声,墙被撞出个大窟窿来,接着七颗人头叠成宝塔状探了进来。
无论是谁突然在半夜三更遇到这种情况,都免不了要吓一跳,放声大叫,或者缩在水里面,从鼻孔里咕嘟嘟地冒着气泡。
但是吴俊比并没有叫,因为他是例无虚发的吴俊袖箭。
不管遇到多少出乎意料的事情,他都不能慌乱,一慌乱,心绪就会不宁,心绪若是不宁,神色就会不对,眼角处的肌肉免不了就要跳动。
这无疑是开了道闸门,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身经百战的吴俊比又岂会露出这种空子来让对方钻。
所以他只是身子一振,张眼瞧了一眼后,便又很快瞌起,表现得很镇定,心里却乱糟糟如团麻。
现在的情况很特殊,也很麻烦。
他赤裸裸地泡在木桶里,衣物被挂在一侧,箭囊放在桌子上,就算他要发袖箭来对付眼前的七人已是来不及的。
现在他既不能起身穿衣,也不能去触碰袖箭。
因为他只要一动,就有可能命丧黄泉,赤裸裸地死在这木桶里。
当初也是在这夜半无人,酒醉微醺的时候,他曾闯入董去来的浴室里用袖箭挟持他。
现在同样的夜晚,同样是在洗澡的时候,他吴俊比也经历了同样的遭遇。
这种一丝不挂地被注目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都会紧张得发疯而吴俊比却极力地放松自己身上的每块肌肉,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七个脑袋瓜,嘴角勾起道浅弧,冷冷地道:“大家都是男人,难道七位没有看过男人洗澡吗?为何要撞破我的墙偷看呢?为何不走正门大大方方地看呢?”
为首的一个人左脸上涨了个大肉疙瘩,把他的嘴角挤向右侧,他的声音也变了味道,听起来怪怪的。
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他冷冷地道:“我们以前不但看过男人洗澡而且还见过女人洗澡,但是小吴俊比洗澡却是百闻不如一见,我们自然不能错过哦。”
吴俊比目光闪烁着盯着他们七人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上陷出的深深黑洞,叹息道:“可惜我知道我小吴俊比洗澡和大男人洗澡并无不同。”
他顿了顿又道:“即便有不同,只有一点儿,不过几位恐怕是想看也看不见了。”
他口中说着话,手指忽动,激起一趟水花,竟是由七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整整齐齐地排列成的。
就见吴俊比不慌不忙地将食拇二指搭成弓形,自上面轻轻一弹,那七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便箭一般击向那七个人的面门。
墙洞里的七个脑袋立即瞧不见了。
吴俊比长吁了一口气,知道澡是洗不下去了,此地已不能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想着,他已站起身,想要伸手去拿衣物。
忽然间他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的衣物放置的地方只需伸手便能拿到,可是现在他的手仍动也不动向前伸着。
衣物放在原位并未移动,他的手却离衣物越来越远。
吴俊比他人还站在水中,发着怔。
不过他的脑子很快就反应过来。
自己未动,衣物未动,那么动的只有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