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为了处理兴隆镖局的琐事,他已经有两天未曾真正地合过眼了,他的确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于是朝下挥了挥他的青袍袖,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董玉是个很懂得分寸的人,不该问的他绝不会多问一句。
因为他知道在董爷这样的人身边做事一定要万分小心,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知道得多了,麻烦也就自动找上门,而那时他离死亡已不远。
所以他很快躬下腰去,道了声:“是。”便转身退了出去,关好了门,这才轻轻地掸了掸额上的细汗,拔直腰板,脚下极快地朝前走去。
直等董玉的人走掉,董去来手中才有了动作,他回到内室,自枕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有两颗黑色的药丸,他捏了一颗出来,放入口中,又用青晶杯中的波斯葡萄酒送下,这才躺到床上和衣而眠。
他知道此时在郊外那间破旧的神祠中不久将会上演一出好戏。
这是郊外的一间荒废许久的神祠,这里供奉的不知是哪家神明,现在面目早已被雨水冲刷得全非,辨不出模样来,这里早就断了香火,无人问津,四下破败不堪,挂满了蛛丝,积攒了厚厚的灰尘。
这样的地方自然人迹罕至,但是今天这里竟然出现一位名侠,他的名号在武林之上长久不衰,成为了后生晚辈心中永不败的神话!
他家里曾几辈当官,他也曾中过进士,他本来可以继续往上才考的,也可以成为当世有做为的人,但他却放弃了,进入江湖了。 若神佛有知,吴进士曾出现在此,恐怕也感动得热泪满眶吧。
吴俊比这次来并非是香客也非来求佛卜事,而是来寻烟的。
血色狼烟正是吴俊比来此的目的。
他已看出方才自半空中突然飘出的血色狼烟正是来自这个方向,也正是来自这间破旧的神祠的。
现在吴俊比已找到血色狼烟,接下来只需要找到放烟的人,告诉他真真切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面对那樽破败的神像,吴俊比依旧很真诚地对着他拜了拜。
鬼神之说虽不可靠但也不可轻易地去亵渎。
拜过神像后,他人这才开始前前后后认认真真地查找起来。
很快他便在后堂的地上发现了一个被人丢掉的竹筒。
沿着竹筒的边隙中还不断冒出烟雾来。
吴俊比弯腰拾起了它,他并没有马上打开它,而是掂量许久,反复思量后方才启开。
这一启不要紧,立刻从里面迎面喷出一股子黑烟,吴俊比堪堪侧过脸去将竹筒一抛,凌空翻起几翻,方才落下,倚着株枯木不停地大口喘息着。
待他抬头定睛望去,四下皑皑白雪当中凡是被黑烟涉及之地,皆化作浓水。
其景诡异,可怖,连吴俊比这种胆识过人的人看过后,手心中也冒出了冷汗。
他有些后怕,盯着这地上可怕的变化,暗自庆幸着自己若非身经百战,反应奇速,此刻恐怕已如白雪般化作浓水。
是谁会下这么黑的手来对付自己?
不用说吴俊比目前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人——青气去来董去来。
只有董去来才会对自己产生杀机,要杀之而后快;也只有董去来了解自己的弱点,对准其位痛下杀手。
他早知吴俊袖箭绝非易杀之辈,只有先乱其心,夺其志,方能成功。
而这一行,董去来又偏偏是个专家。
这种武断心狠的手法当今武林除了董去来之外,再无二人。
这种人一旦成为仇人,又岂会不叫人头痛,但吴俊比也不是泛泛之辈。
以前不过是忍辱负重才不得不受制于董去来,现在出来,一切便由不得他继续掌控。
吴俊比决心要为自己活一次,他已为他人付出太多,收获却又太少。
一个人若是为自己活着会很累,但若总是为他人活着却更累。
所以吴俊比决定放下包袱,为自己而活。
于是他足尖轻点,人已翻了个跟头,等再出现时他的左手已握着方才被他丢掉的竹筒。
现在毒烟已放尽,他小心地将竹筒用娟帕包好,小心入怀。
他知道这是日后找董去来算账时的铁证。
欧阳萝莉这些天一直都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事实上自从那天她突然昏厥在雪地上,险些被冻死,之后被人给救了,苏醒时才发现救自己之人竟然是吴俊比,她的心中顿起了一丝奇异的情感。
她深怕自己会一时被他感动而动摇她报仇的决心,于是她便走掉了,而且是不告而别。
现在她人也出现在这座破祠附近,藏在阴暗处。
她正考虑该如何下手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的吴俊比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儿,苍白中呈现出一种死灰色。
他分明是中毒了,可他自己好像还没有察觉,还在往回走着,也就走了数步之遥,他便驻足了。
因为他看见从对面土坡道上缓缓地走来一个人。
他带着顶压得很低的草帽,几乎将他的面目全部隐藏起来,身上披着件蓑衣,看起来像个渔夫。
可他这位渔夫手中不拎鱼网,肩头不扛渔具,只在手中提着口平凡陈旧的匣子。
“慕容先生,想不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吴俊比抱拳道。
冷晴漠居然看也不看吴俊比一眼,径直地朝神祠中走去,口中冷冷地应道:“这不奇怪,因为我也是为血色狼烟来的。”
听到“血色狼烟”四个字,吴俊比的心神受到不小的冲击,任何有关刘萧萧命运的敏感字眼,吴俊比都会莫名地紧张,异常地关注,所以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冷晴漠的举动。
就见冷晴漠在残破的神像前站定,在积满厚厚的尘埃桌案上有一小块却是干净如明镜。
上面有个小小的烛台。
方才吴俊比也注意到这点,因为这实在是太明显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烛台有猫腻。
所以他很细细查了几遍,也尝试着去转动都并没有启动机关,而现在他却瞪大了眼睛,他瞧见冷晴漠只不过是那么轻轻地转动了下烛台,烛台内芯弹起,上面放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这也不怪吴俊比解不开烛台的玄机,冷晴漠设置的机关弹簧除了他本人任谁都无法破解。
冷晴漠取下那张纸,只展开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病病秧秧的面皮上起了层奇异的变化,眼神也离奇而古怪地朝吴俊比所站的位置望了一眼。
吴俊比早也一眼瞧出他神态的发生的奇异变化,奇怪之余正待迎上前细问。
不想,冷晴漠已从破祠中走了出来,将手中的纸轻轻一抖动,纸便完全地展开在吴俊比的面前。
吴俊比只看了一眼,浑身便颤抖不已,指着纸,颤声道:“这是…刘萧萧…”
冷晴漠神色却很镇定,冷声道:“这是一份契约,杀人的契约。”
他瞟了吴俊比一眼,发现他正用种离奇而古怪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收回目光,冷冷地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吴俊比道:“ 你之前已说过,你是因为血色狼烟而来的。”
“不错。”冷晴漠道“我是名杀手,血色狼烟只是种让我行动的讯号而已。”
他仰望长空神色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厌倦和无奈,良久才慢慢地道:“狼烟所代表的是死亡的讯息,狼烟一出,意味着江湖上某个重要的人物将要彻底地消失。”
吴俊比语气很急,神色激动地道:“我只问你这契约上怎会有刘萧萧的名字?”
“我不知道。作为一名杀手从不会问杀人的原因,只管拿银子杀人,这样才有饭吃,若问清原因再动手,存着分仁义之心,只能是饿肚子。”冷晴漠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冷冷淡淡地答着“十年前有人跟我订了份杀人契约,名字这行一直是空着的,现在这个空白已经被人填了上去,我只能去履行这份契约。”
说完,他转身便走,正准备走过吴俊比身边时,他似乎故意放慢了脚步,吴俊比果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的眼有些发红,他就这样瞪着冷晴漠,神色激动地大声地道:“你要去哪儿?”
“去杀刘萧萧。”
“不准去。”
冷晴漠冷笑了声道:“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得了我的脚步。”话毕,他只是肩头微一抖动,吴俊比的手边已把持不住,人震得连退数步,扶着枯树,方才勉强稳住脚步。
他本不至于这样虚弱,现在却忽然变得弱不禁风起来,这本就是奇事一桩,但是吴俊比此刻已经顾不得去想这些了,只见他强撑着身子,抬头大声道:“人不行,箭却可以。”
他盯在冷晴漠的后背上,目射寒光,人吃力地慢慢直起身,手上已持着只袖箭。
他的目光寒,箭更寒。
他人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冷晴漠要杀刘萧萧的步伐,哪怕是拼上自己的这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