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桑桑客栈里的风波

她本名叫欧阳萝莉，她的家族曾在朝廷显赫一时，直到她六岁那年遭奸人所害，全家都下了大狱，处斩的前晚有一人闯入牢中，抱走了她。

当她清醒时便看见有个男人负背着双手站在窗前，那人便是龙天云，也是她的师父，为了报父仇，她拜龙天云为师，苦练武功，一晃就是十年。龙天云一直把她藏在山中，直到她十八岁，龙天云才把她的仇人告诉她，说来还与吴俊比有些关系。

吴俊比的父亲当年为户部尚书，为人正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为了保全，他曾先后参了龙氏和欧阳氏一本，皇帝老儿勃然大怒，这才将龙氏和欧阳氏下了大狱，遭到了满门抄斩的下场。龙天云与欧阳萝莉命大逃了出来。

龙天云当初有意接近吴俊比，以情义绊住他，逼他让出心爱的女人，房产，逼他远遁他乡，绝非偶然而是必然要发生的事。一切计划似乎得天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刘萧萧在他梦话中知道事实的真相，她是又惊又懊恼，不该嫁他，做出了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龙天云知道自己已无力扭转乾坤，挽回这女人的心，从洞房花烛夜见那女人推窗唤寻欢时，他便下定决心，不惜一切手段除掉这个心头大患，在得知怜花宝鉴的秘密后，他便产生一个邪恶可怕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欧阳萝莉，又从一个得道高人的手中弄了块血泪石，弄来吴俊比的一滴血和一滴泪浇在上面，那块血泪石便开始发光，具有了跟踪的能力。

龙天云告诉欧阳萝莉，吴俊比定会穿越时空救回刘萧萧，她只需要扮成丫鬟在旁伺候，待银门大开时跟进去就行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要急于动手报仇。

他的目的就是要折磨吴俊比，让他痛苦，报仇有时不一定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把对方折磨生不如死更加地快哉。

欧阳萝莉同意帮他做事，她认为这种借箭杀人的方式很不错，反正主谋是龙天云，将来万一事情败露也算不到自己的头上，于是她应下来，不过有个条件就是此事了结后还她自由，龙天云同意了，并告诫她千万别动歪脑筋，背叛自己否则下场将会是粉身碎骨。

欧阳萝莉至今都无法忘记龙天云告诫她时的那可怕的目光就像能吃掉自己，每每想起都令她心有余悸，不寒而栗，看样子天地间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居然会被一个眼神给震慑住，自己想想都可笑，但又不能不牢记。

龙天云是个小人，小人的告诫都应该牢记的。

黄昏时分吴俊比才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前，此时本该热闹的客栈却空无一人，只有他和一个脾气很坏，满面晦气的店小二。

吴俊比要了壶酒，酒是冷的，他也不换，倒了一杯慢慢饮着，红雨集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本就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

现在距离晚上还有段时间，吴俊比并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很奇怪，无论在哪儿里他总能很快地适应坏境，并且能及时地给自己找点事做，度过这段寂寞。

他又在雕刻，线条自他修长的手指下，仿佛活了一般，他给了她生命时，他自己的生命正自箭尖下流逝，他已不再年轻，自内功受伤后，就更加憔悴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脸色越发的苍白比纸色浅不了多少，他实在应该去休息。

可他偏偏坐在这里动也不动，目光不时朝木门那望去，似乎在等人，他究竟在等谁？

古道，西风，瘦马。

西下的夕阳将马上的身影儿拖得老长，马蹄声哒哒地步入红雨集。

这人跨于马上，头上压着顶青色绒边褶皱帽，青巾遮容，唯有炯目露外，身上裹着件宽大的青色缎面貂裘，腰间挎着柄青宽箭，脚下蹬青绒长靴。

他微昂着头，高挺胸，神采飞扬，看他那样子仿佛并非路客，而是归客。

巷道交错，拐过一角，突自路边窜出一粉装玉琢的女子。

她满目俱是兴奋之色，全然没有留意身后的马蹄声，所有的精神全都集中于手中布偶，一抛一接玩得甚是欢实。

马上人似都已不忍打扰她的玩性，只是驱着马，小心地跟在她身后，见她蹦跳道桑桑客栈门前，叩了三下门，便开了条缝隙来，她闪身钻进。

马上人见此情景，驱马近前，勒住缰绳，跳下马背，轻掸衣襟之尘。

这才微仰起首来，瞻仰牌匾之上桑桑客栈四个字，目中渐渐露出欣赏之意。

这时门上缝隙又现，探出一人头来，竟是个满面晦气的店小二。

他上下扫视了来人一眼，语调不禁太高了八分，叫道：“看什么看，要进就进来吧。”

来人也不语，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颔首大步推门而入。

吴俊比似乎始终都在等着这脚步声，此刻他不禁放下手中的松木，抬起头瞧见来人，他的眼立即亮起，与此同时来人的目光也早已注意到了他，朝他走来。

自昨日被箭光晃了眼，董去来便料定此人来头定不小，若能将此人拉拢过来，兴隆镖局定如虎添翼，长盛不衰，故此他击退持箭汉卖给对方一个人情，杀羽碟之心暂平复。

恭敬地送走欧阳雄心，他的眼线早已附耳上来，来报说，此人身份尚不明，不过目前下榻于红雨集的桑桑客栈中。

董去来思量许久，决定亲自动身，即便不惜效仿古人的三顾茅庐，也定将此人请到手，以保欧阳雄心统一江湖。

欧阳雄心是无异议，任他放手去做，只盼他早日凯旋归来，好率众将将庆功，不想董去来这一走竟去了半日有余，董去来仔细打量对方果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只是略显消瘦，憔悴些，凌乱的碎发搭在发白的额间，终日带着病容，伴着低咳，他的衣衫洗得发白老旧，披着件棕褐色的披肩，显得很落拓，面目之上也唯有双眸仍亮如漆夜寒星。

尽管如此来人仍像见到稀世珍宝般大步走去，道：“我能坐这么？”

吴俊比微点了下头，撩裘坐下，瞧着吴俊比又道：“你在等人哪？”

吴俊比轻咳了一阵才道：“是。”

“你在等谁？”来人问。

“兴隆镖局的二当家董去来，你是谁？”吴俊比问。

“在下董去来。”说着，来人已取下青巾，露出了坚冰后的第一缕阳光。

董去来感觉已久未这样笑过了，即使是在面对欧阳雄心的时候，他也是不苟言笑，戴面具戴久了，就真的以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已渐渐地遗忘了原来的自我。

只有面对这个人时，董去来才会摘掉面具，做回自己，也只有这人面上的春风才能融掉董去来面上的寒冰。

董去来静静地瞧着他，他觉得这人看上去很潦倒，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竟能够让董去来心中产生了一股子寒意，董去来久经世故，什么人没有见过，何曾这样过，这也正是他不解之处。

于是他问：“你又是谁？”

吴俊比未语箭先推出，董去来一看到这只箭瞳孔骤然收缩，只觉得体温正直线下降，厚厚的貂裘虽能抵得住外界的寒风，却抵不住自心底发出的彻骨的寒意。

那是种面对死亡才有的寒意。

此时董去来的每一寸肌肤、骨骼、血液都仿佛已冻得结冰了。

他从未感觉到死亡竟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这把被江湖人说得神乎其神的袖箭，现在就静静地摆在那儿，它的主人竟是个满面倦容，咳起来就撕心裂肺的落拓男。

董去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不敢不信。

他早就有所耳闻，吴俊比身体一向都不好，可是他的箭从未失过手。

吴俊袖箭，“血溅当场”，神箭一出，冠绝天下。

许久董去来目中的惧色才一点点淡下，转而成钦佩。

他的这一生最敬佩的不过是欧阳雄心，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吴俊比。

不管自己的武功多么地精湛，高超，他都不敢惹到吴俊比的头上，除非他是活腻了，董去来绝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所以他绝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他又庆幸自己昨日在箭光晃眼时及时做出动作，保全了羽碟的性命，否则自己此刻已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死尸。

他楞唇微启，刚吐了“前辈”二字，这才察觉自己口舌早已发干，舌上生像是垫了片锈片已不大灵光，这大概就是恐惧的滋味吧。

吴俊比又开始咳嗽，他低着头拳抵在唇间，苍白的脸上不时地泛起病态的嫣红，董去来见到他的确痛苦，便招手要了碗茶，刚要递给对面的吴俊比，眉头忽地一皱，不禁道：“这茶是凉的。”

“我们这只有这个，茶凉待会人比茶更凉！”店小二没好气地回敬道。

回身蹲在架下开始磨起刀来，吴俊比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止住咳后，他忽然问董去来：“你可看见那边架下正在磨箭的小二？”

董去来朝小二磨箭的方向瞟了一眼，道：“看到了，这间客栈看来很久没有人来住过了，小二磨箭自然是杀猪宰羊来招呼我们。”

吴俊比叹了口气道：“只怕在他的眼中，你我才是待宰的羔羊。”

董去来听了眉头往上一竖，撩了眼吴俊比，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说道：“是么？”

然后他端起茶碗将要喝，吴俊比的手中忽然间有了动作，他只不过是轻拍了下桌子，上面的袖箭忽地飞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朝董去来的面门击来。

董去来大惊失色，随手将茶碗扔了出去，那茶碗与袖箭相撞，溅出的茶水将碰到袖箭，即刻冒出白烟同时发出嘶嘶的声，瞬间袖箭已化作了粉末。

董去来与吴俊比此时早已离开那桌子，站在院子中。

董去来一抹额上的冷汗，暗道：“好险！”若非吴俊比方才的举动，自己这会恐怕早已化作一堆枯骨。

想着，他的目光不禁变得凌厉起来，不停地扫视着四周，似乎想要揪出下毒的店小二，不想对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只听一声呼哨，立即从四周蹦出十来条手持钢箭的汉子，将吴俊比与董去来围在当中。

董去来与吴俊比似乎天生就有种默契，他二人背贴着背，盯着对方半分都不肯放松，董去来面上已现出杀机，吴俊比却显得很平静。

他身形忽动，董去来只感到眼前一花，再见那十几条大汉俱都翻到在地，钢箭散在手边，都已无力拿起，董去来只闻吴俊比的袖箭如何地神，不想今日一见他的功夫也是独树一格，袖袍一挥，便击退了十几人，就连董去来他自己都自叹不如。

真是静若古松，快似狡兔，当今武林再难找出第二人。

他的敬佩之意更浓，正待上前恭维一番，却见吴俊比神色大变，忽自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栽倒。

董去来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地差，惨白如纸，虚汗沿着鬓角不断落下，董去来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出他紧绷的身子正在不住地发着抖。

董去来自是不知昨日为救刘萧萧，吴俊比硬是拼着浑厚的内力将穴道在短时间内冲开，从而导致内力受损，昨夜他几乎整宿未眠，苦痛自知，直到今日晌午才勉强牵制住紊乱气血，逼到一条经络，直到黄昏才下楼饮酒，他早就预感到昨日相见，注定他日纠葛。

董去来绝非泛泛之辈，他心思缜密，智慧过人，每走一步都深思熟虑，把发生的几种可能都一一排开。

兴隆镖局能在短日内快速崛起，少不了他的扶持，只是有一点吴俊比想不通，人都是有野心的，董去来才艺高超，决不再欧阳雄心之下，而且还比欧阳雄心略胜一筹，他为何不自己登上宝座而甘愿俯首称臣？

这里面的事绝不简单，他决心会一会这个董去来，探查下虚实，料定昨日一别，董去来定按耐不住定会亲自前来探自己的虚实，于是他不紧不慢地饮着冷酒，坐等董去来，见到董去来后，他才发现这个人虽表面冷若冰霜，实则内心柔软，脆弱坚硬的外壳不过就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一般这样的人的背后定会隐藏着一段极其痛苦的过去，吴俊比并不知道董去来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他只是有些同情他罢了。

看出茶有毒，他强行发出袖箭阻止，人多少都会在生命受制时第一反应便会抛出离自己手边最近或者是手中的东西，董去来也不会例外。

对方的阴谋刚启动，吴俊比便轻轻一拉董去来，两人便如同两只矫健的猎豹，窜到院落中，那时吴俊比的内伤已复发，面对众敌，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保护弱小，尽管董去来决不弱，更不小，但吴俊比还是护住他，靠仅存的一点儿意志击退了敌人，看见董去来安全，他身心一松，便再也支撑不住了，倒在董去来的怀里。

待他醒来，董去来正盘膝在后，双掌紧贴在他削瘦见骨的背脊上，他上身此时已裸露，头上冒出白起，吴俊比低吟了一声又微瞌起双眸，利用董去来输入的真气调息着。

稍时，他人已感到轻松了许多，连痼疾都似乎放过了他。

吴俊比重新穿好衣服，颔首盯着窗前那摸寂寞的身影儿，眼睛有些潮湿。

他深知董去来内心是孤独无助的，他很想帮他却跨越不出正与邪的分歧线。

如果董去来不是董去来，会不会是另一个吴俊比呢？

董去来凝望着看似寂静，却又并不寂静的夜，又已重新戴上了他的面具，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酷冷静，这次戴上了不知何时才会摘下？

吴俊比忽然想起了阿心一个像匹走在雪地上孤狼的人，他的剑快如闪电，见血封喉，他的思想一贯简单却复有哲理，感情专一却不慎被妖女子所迷惑，险误歧途，但吴俊比相信经过世俗的历练，他一定会成熟起来。

吴俊比对人类总是充满了希望，不知道他对董去来是否也同样充满了这样的希望？

沉默良久，吴俊比忽然道：“多谢相救。”

董去来淡淡地道：“今日你本不可出手，你也应该看出那些人绝非我的对手。”

其实这一点儿吴俊比又岂会看不出来，身为兴隆镖局的二把手又岂会在乎区区十几人的围攻。

他这话说出是否暗含着责怪吴俊比多事，但后面的话，董去来终究未说出，是不忍还是不能？

吴俊袖箭声名显赫，谁敢轻易地得罪，又有谁会不忌惮袖箭穿喉的滋味，董去来又岂能轻言得罪。

现在他还未有十足的把握能克制住吴俊袖箭，故他必须慎言抓住吴俊比的弱点，方能为己所用。

吴俊比最大的弱点来源于恩情，点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早已在他的思想中根深蒂固，正因为如此才酿成他与龙天云，刘萧萧三人之间的悲剧。

又过了许久董去来才又道：“我救你为的是请你做一件事情。”

吴俊比仰起头盯着他道：“什么事情请说！”

董去来也已转过身，一双狼一般的灰眼也盯着他，一字字道：“请你跟我回兴隆镖局，辅佐欧阳雄心一统江河。”

这看似请求实则透着威胁，去了兴隆镖局，定会被禁足，凭着吴俊比的袖箭自然无人敢限制他的自由，拦挡他的去路，但闯出去无疑与兴隆镖局为敌，自己初来咋到，这样自会给自己惹来无穷尽的麻烦，找人的事势必拖延；不去的话，就等于公开与兴隆镖局为敌，全没有回头的余地。

何况吴俊比本不擅长于拒绝别人的盛意，由其是刚刚输入内力助过自己的董去来。

“好。”吴俊比想也没有想就应了下来。

他并非想辅助欧阳雄心打什么江山，他是为了羽碟，他总觉得羽碟跟刘萧萧有着莫大的联系，只有入龙潭虎穴方能查出答案。

董去来未曾想到吴俊比竟然如此痛快地应了下来，大感意外，顿时不由得怔住了，但很快他又回过神，很快地道：“好，我去准备，你我克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