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吴俊比是再也压制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每咳一下,伤口都会牵动,身子都会因疼痛而不住地痉挛,肉体上的伤口还可以愈合,但心灵上的伤口呢?
只能随着时间淡去,却永远无法真正地愈合。
董去来似乎完全没有瞧见他的痛苦,继续道:“我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极力地找出凶手为死者报仇。”
他盯着吴俊比那张瞧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一字字地道:“所以为了宽慰桞坚的在天之灵,把凶手的样子说出来。”
他以为吴俊比一定会说,哪知吴俊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强道:“我…我不能说。”
董去来微微一怔,很快地上前一把板住吴俊比虚软的身子,逼视着他,厉声问道:“为什么?”
吴俊比喘息了一阵子,才一字字地道:“只因你不是他的对手,他若要杀你,就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董去来的心沉了下去,吴俊比说的或许不错。
吴俊袖箭出手夺命的死亡之箭姑且只是伤了他,让他负伤之下割下了桞坚的人头,成功地逃走了,而吴俊比自己险些丧命,若换了自己,能不能挺到天明还自是难说。
只是性格决定着命运,别人越说他不行,他反倒越要做给别人看。
他突然松手,吴俊比的身子一下子失去支撑,砰地一声撞在床板上,他的手立即掩住胸口,一对剑眉拧锁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不胜痛苦。
董去来却是很欣赏看到他这副痛苦的样子,他直起身子又盯了吴俊比许久才道:“你我已认识了一阵子,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绝不是被一两句话给吓大的。”
吴俊比没有说话,忽然用力一掀被,露出他的胸膛,他的伤口已崩裂,鲜血溅出,染红了厚厚的白纱。
董去来瞧着这一幕,他的胸口似乎也开始发痛,瞳孔渐渐收缩着,终露出惧意。
有时身教胜于言教。
血的教训总是能够令人印象深刻,吴俊比相信自己的鲜血足以让董去来怯步。
董去来却是怕了,与欧阳雄心闯荡了这些年,每天过着箭口舔血的日子,他自己也曾受过伤,有几次险些丧命,但他都挺过来了。
有了今日的辉煌绝非偶然而是用真实的血泪拼杀出来的,而今日当他亲眼目睹鲜血淋淋的事实时,他磐石般的雄心也不禁被触动。
若是换了旁人,他根本不会在乎那人的死活,可面前的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吴俊袖箭吴俊比,他不能不在乎,最终他让了步,冷冷地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拂袖而去。
秋夜的夜晚格外地冷,吴俊比缩在被子里仍感到彻骨的冷。
白天经董去来一阵折腾,导致他的伤口重新崩裂,董去来走后他几乎又昏了过去,身上的奇冷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醒来。
一整天没人来给他送饭送药,他现在连喝口水都已成了一种奢望。
他只能舔了舔干裂的唇,重新将眼闭起。
刘萧萧早已听说了吴俊比为了保护桞坚不惜与一神秘杀手拼命,结果桞坚还是未能幸免于难,失了头颅,而他自己则负了重伤,险些丧命,在阎罗殿外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她听了后是又心疼又自豪,他总是这么傻,为了义气不惜牺牲自己,可是这样的表兄才是最可爱的。
偷偷摸了把泪,又开始为他的伤担心。
他一定很疼,没人照顾,怎么行。
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扯了扯褶皱的裙板,准备出门去看他,不想却发现董去来在房中逼问凶手的样子。
她只能离开。
夜晚降临时她已熬好了碗玉米粥,来到房门前,见无人看守,这才轻轻地推开门。
见床上躺着一人,竟如梦如幻,显得极为地不真实。
刘萧萧急步走了过去,她急于去看那人的伤势,却也极力地放轻步子,不忍打扰那人的好梦。
他头微向后仰着,惨白的月光照在同样惨白的脸上,他****的身子有一部分露在外面,苍白的骨节僵硬弯曲着扯住薄被的一角,似乎想将其遮掩,力量却在此时突然消失,被子已无力拉起,只能保持不动,维持现状。
刘萧萧心如箭绞,她将玉米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把他的手拿下,要将被子盖下,突然间一抹刺目的红晃入眼帘,她手上的一切动作停止了。
掀开被子,那块被血染红的纱布便再也毫无遮掩地完全地暴露了出来。
啊!刘萧萧惊呼了一声,手轻掩于口,脚下急退了数步。
她万万没有想到吴俊比竟然会伤得这么重。
他本是练武的奇才,经高人指点,自小习武,练就了一身盖世武功,由其是他的吴俊袖箭例无虚发,出手一箭冠绝天下,早已成为了江湖中永恒的神话,又有谁会重伤于他?
开始时听下人们有声有色地描绘着,她还不信,现在亲眼所见,她仍难以置信。
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充满了惊讶与不信,渐渐地视线模糊起来,一串晶莹的泪珠涌落。
吴俊比似乎被这声轻呼惊醒了,他艰难地张开眼睛,一个纤弱的身影儿出现在视线里。
“刘萧萧!”吴俊比轻唤道。
刘萧萧身子颤动了一下,随即又很快地稳了下来,淡淡地道:“我不是刘萧萧,我是羽碟。”
羽碟,听到这两个字,吴俊比的身子微微一震。
眼前的陌生女子,眉间上的蝴蝶,都已证明她确实不是刘萧萧。
吴俊比有些失落,收回目光。
刘萧萧轻轻地道:“那天谢谢你救了我,昨日听说你负伤了,特来看看你,你伤得怎样,还痛么?”
“不痛!”吴俊比艰难地答着,手掩着胸口,低咳着,目光有意躲闪了一下,刘萧萧缩回手,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间余光瞟见桌上的玉米粥,她赶紧端起粥,来到他近前,勉强挤出笑颜,道:“我笨手笨脚也不会做什么,给你熬了点粥,趁热喝点吧。”
“多谢!”吴俊比有些感动,一天没吃东西,又发着烧,腹中确实有些饥饿。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接粥,不想一动就牵动了伤口,他呻吟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
刘萧萧赶紧伸手去扶他,吴俊比感到有股熟悉的温热自对方的掌心传入了体内,身体立刻不再冷得紧了。
他平静地瞧着她,接过粥,刚吃了一口,眼角的神经跳动了一下。
不咸不淡,温度适宜,清香中有股淡淡的梅花冷香,这种味道唯有刘萧萧独有。
他不禁扬起头来,看她依旧是陌生的脸孔,眉间的蓝蝶,看样子定是自己想多了。
有熟悉的感觉怎样,有熟悉的味道又怎样,也无法作为她就是刘萧萧的证明。
为了不让羽碟觉察出自己的异样,他赶紧埋头大口地吃着粥,很快一碗粥被他吃光了。
看着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丝血色,刘萧萧沉重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一些,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孩子般闭上眼睛,刘萧萧有些欣慰,又痴了许久,这才转身收起碗,轻轻地关上门。
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突然张开了,瞧着那扇门,吴俊比的心竟颤了一下,轻唤道:“刘萧萧!”
刘萧萧此刻是无法听到,可是有人却听到了。
这个隐蔽在黑夜幽灵般的人会是谁?
欧阳萝莉现在很是懊悔,又有些庆幸。
懊悔的是仅仅耽搁了两日,就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自己居然错过了;庆幸的是吴俊比好端端地活着,没有死。
一进长安城就听人们议论着兴隆镖局拜师大典那天吴俊袖箭与一神秘杀手在桞坚的房间当中,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厮杀。
那个神秘人不知用了何种奇异武器竟将兴隆镖局内的八大高手斩于刃下,相同的手法,不同的兵器,最后只剩吴俊袖箭和桞坚,为了护住桞坚,吴俊比奋力一搏,袖箭射入对方的胸膛,他居然没死。反而在吴俊比眼皮子底下砍下桞坚的头颅,大摇大摆地跳窗跑了。
这件事一传开,轰动一时。
有人说,那神秘杀手定不是活人,而是秦强请来的阴兵。因为吴俊袖箭例无虚发,被射中的有九十九个都见阎王了,剩下这一个鄙视鬼魂;也有人说,吴俊袖箭虽然厉害,箭出魂索命,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赶上一个武功在吴俊比之上的,又不怕吴俊袖箭的高手,重创了吴俊袖箭,带走了桞坚的人头,也消减了兴隆镖局嚣张的气焰。
众说纷纭,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对于总总猜测,欧阳萝莉全都嗤之以鼻,她认为耳听总不及眼观的准。
她准备接近目标来个釜底抽薪,一一瓦解。
“吴俊比是得死,但必须死在我的手中。”
欧阳萝莉目中闪着精光,口中喃喃地道。
发青的拳不由得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