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剑阁,紫胤真人闭关之所。
“下山?”
盘膝坐于石榻之上,正专心修炼的紫胤真人猛然睁开双眼,刹那间眼中迸射的光芒,如同两道绝世锋芒的利剑,将己身空间化作无边剑域,锋芒之气萦绕,竟是刺痛人心。
“莫非闯下大祸,想一走了之?”紫胤真人淡然的目光扫了扫陵晨,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最终一无所获。
时隔四年,眼前这个邪异跳脱的少年,似乎悄然间改变了很多,虽然还是以前那般调皮捣蛋,惹人讨厌,可身为其师,却是能察觉到他的变化。
尤其是他踏入御剑之境后,变化尤其明显,本来淡泊名利的性子,竟是渐渐变得热衷权力,想方设法抓住各位长老的把柄,在弟子中恩威并施,收拢人心,整个天墉城上下对其无不信服敬畏。
紫胤真人时常在想,难道陵晨有争夺掌教之心,为此他特意嘱咐红玉从旁试探,可试探的结果,却是陵晨不屑一笑,非常郑重的说道:“掌教之位,陵晨从未觊觎过,这个位子,迟早是大师兄的”
“你在害怕什么?抑或是觉察到什么?不可能之事,那件事情……寻常之人接触不到。”紫胤真人为此困惑不解,他想过无数种理由,亦是无法解答陵晨这种变化的原因,纵然千百年苦心修仙,也是看不出这个日渐心思深沉的二弟子,内心究竟如何作想。
而陵晨听到紫胤真人这番回答,心里有些发虚,额头冷汗都冒出来,暗道果然不愧是绝世剑仙,一眼洞彻人心,陵晨确实是惹祸了。
前几天听到凝丹长老四处卖弄,说是研发了一种强力润肠丹,其功效胜过普通润肠丹千百倍,而且此丹能够洗精伐髓,扬清去浊,心想师弟师妹们正缺少这种丹药洗练一番,就偷偷从丹鼎玄黄里拿了一瓶,想试试这种丹药的效果,就把丹药碾碎了,趁王师傅不在的时候,将其洒在了饭菜里,怎知药效惊人,小小的一瓶,硬是让整个天墉城虚弱到了极点,大家不急着修炼,而是急着上茅厕,如此翻翻天覆地的巨变,让陵晨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为了逃避罪责,只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幕。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便是古剑剧情即将开幕了,如今的韩云溪,后来的百里屠苏,陵晨不忍心他重蹈覆辙,希望能在一切还未开始之时,帮他一把,所以他要下山,尽可能的阻止这一切,如果能够亲手终结古剑的悲情结局,虽说他心中残留着遗憾,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欣慰。
从天真率性阳光的韩云溪,一下子转变成为孤僻冰冷淡漠的百里屠苏,这中间需要多少辛酸历程,多少恩怨情仇的积累,才会发生这般神奇的质变,这时的陵晨心软了,如果说能够和百里屠苏共闯古剑,是陵晨梦寐以求实现的愿望,那狠心结束悲剧的发生,就是陵晨内心最善良的一面。
在自私与良心之间,他选择了良心,因为这才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区别所在。
当然如此崇高的举动,陵晨是不可能告诉紫胤真人的,虽然他相信师尊,可这种事情太过离奇,说出来人家未必会信,再者陵晨有些害怕,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魔怔所在,他宁愿忘记,也不愿重新想起。
“师尊如此看我,那我真是太冤枉了,弟子一向谨守门规,哪里能闯祸呢。”
瞧着紫胤真人淡然的神色,明显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陵晨苦笑一声,自己的名声真是臭到姥姥家了,连师尊都不相信我,好吧,这是你们逼我的,那我就爆发小宇宙,编一个激情励志,催人泪下的感人故事,这样总行了吧。
“好吧,师尊,那陵晨就实话实说,其实……其实弟子是想下山历练。”
“历练?无需如此,天墉城乃天下清气汇聚之所,何处可比?修仙之人贵在修心,若是一心向道,何处都是一样。”紫胤真人大挥衣袖,说道。
陵晨双眼直视着紫胤真人,说道:“师尊之言自是无错,然并非每个人都喜欢精心思道,淡泊修仙的,师尊知道弟子闲不住,喜欢到处跑。当年师尊将我带入天墉城,既是救命之恩,又是教导之情,弟子铭感五内,故而四年苦修,弟子从未怨言过,因为师尊真心对陵晨好。可师尊却没有发现么,陵晨不希望一辈子躲在天墉城,陵晨做不到大师兄那样为了修炼可以不顾一切,抛弃一切红尘杂念,也学不来红玉姐历经万般种种,世事洞明,更做不到师尊痴情御剑,枯坐修仙,苦守天墉城这条路,陵晨不适合,弟子只是想找一条属于自己的修仙之路。”
“陵晨并不认为红尘历练,就比静坐修道差,二者殊途同归,皆为洗尽人身苦难,破尽万千虚妄,以己身成就仙之大道,游历红尘,此为出世,历经红尘万千劫难,明悟道之本意,便是出世,一出一入,只有经历过,方才正真明悟道之真谛。”
“入世……出世……那这番草率而为,便是你之仙路?”紫胤真人大挥衣袖,哼道:“且知神州大地藏龙卧虎,道法高深之辈,多如鲫鱼,以你如今修为,草草下山,只会丢了性命,为师当年将你收入门下,便是让你这般轻贱自己,不惜己身?”
闻言,陵晨心中一暖,双眸深处闪现一丝水光,他说道:“陵晨从未小觑过任何人,也从未有自大狂妄之念,陵晨所求,只为踏入仙之巅峰,以手中之剑,保护身边自己珍惜之人。”
“何以执剑,便是如此。”
何以执剑,手中有剑,方能保护自己珍惜之人?
紫胤真人身子一震,双眼中掠过一丝久远的惆怅,大挥衣袖,说道:“既已心决,自去问个明白,若无信心,趁早作罢。”
“师尊保重。”陵晨抬起双手,行了一个他很少向别人展示的剑礼,而后转身,步履沉稳矫健,极为潇洒的离去,只是在即将踏出封印之门时,他身子轻微的顿了顿。
“对不起,师尊,有些事情,陵晨不得不去做,等一切了结,弟子会好好呆在天墉城。就算不能让天墉城称霸人间,也会让其千万年长盛不衰。”陵晨心中默默的想着,一头扎入封印结界之中,来到了祭剑阁之中。
……
天墉城第一层悬空岛剑塔之内。
陵晨静静的打量着一切,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儿,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的,青铜打造的塔楼,颜色深沉,无形中透露着一股肃穆的气氛。
整座剑塔极为宽阔,十多层高塔,占据整个悬空岛,里面修建了数不清的石室,专供长老弟子们闭关所用,而一楼便是肃直真人的居所,陵晨此行,也正是为了向这位神秘高人道别一声的。
不知道为什么,陵晨突然之间,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呼唤,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要自己来见一面肃直真人,这种感觉很奇怪,甚至于说很诡异,凭空而来,转身寻找却是不见其影,仿佛鬼魅一般,有一种让人寒气上涌的感觉。
“你要走了?”
昏暗的光线之中,陡然散发出淡淡的青光,微弱的青色毫光闪烁不已,一闪一闪的,映出一个模糊的相貌普通的灰色身影。
“肃直真人明察,陵晨欲往山下一行,念及长老多番照顾,特来辞行。”陵晨行礼说道。
肃直真人隐身黑暗中,青色光芒笼罩,如同垂落的纱巾,朦胧中有一种神秘的气机萦绕,模糊中,他呼吸沉稳,胸膛一起一伏,非常有节奏,而在他眉心之中,却是豁然裂开一道竖纹,竖纹裂缝慢慢扩大,竟是浮现一只眼睛,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似那无边黑洞,又似深海漩涡,深邃没有尽头,看一眼,就能摄魂夺魄,迷失进去。
“我千算万算,却是未曾料到,你灵觉敏锐,天神护佑,冥冥之中,似有神光护体,让你趋吉避凶,临走之时,还来询问于我,此番我也放心了。”
肃直真人的声音非常飘渺,明明人在身前,可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让陵晨拿捏不清,肃直真人到底在哪儿,怀疑是否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此次下山,波折颇多,却是万事无忧,且奇遇不断,不过有一事,你须切记。”
陵晨一愣,神色微微有些变化,恭敬道:“请长老指教。”
肃直真人道:“你之机遇在西南,然灾祸亦在西南,此行若是避开此地,百年之后,你可登临绝巅。若是西南而行,虽能一时荣耀,却是会陷入天地大劫之中,往后数十载,终将脱身不得。故而你需谨记,避开西南之地,神舟浩土,皆可畅游。”
西南?莫非是南疆之地?
陵晨心中一动,双眼微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朝肃直真人行礼道:“陵晨不是太明白,还请长老明言。”
“天机之所以是天机,皆因它神秘不可揣测,老夫修为有限,仅能捕捉一丝轨迹,无法明言,且你之命运朦胧不可看尽,似有神秘隔空,二者相合,更加难以把握。”
“好自为之,如何选择,尽在你一念之间,去吧。”
“长老……”
“去吧。”
肃直真人抬起衣袖,轻轻一挥,凭空生龙卷,一阵狂风肆虐,风声猛烈,眨眼之间,陵晨便被龙卷卷到了剑塔之外,如此快速的时空转换,让陵晨有种身临梦境的真实感觉。
“多谢长老告诫,陵晨感激不尽,可有些事情,并非自己想脱身,便能不去理会的,自陵晨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已经注定,躲不开这个劫,纵然南疆凶险异常,我也要杀出一个生机。”站在剑塔之外,陵晨轻声说道,他的眼中神光坚定,从未改变过什么,非常直接的转身离开。
“紫胤,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剑塔之内,蓦然响起肃直真人虚幻的声音。
然而话音落下,剑塔之中却是没有丝毫异样,对此肃直真人也不着急,被青光朦胧的双眼,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虚空,仿佛这片空间会出现什么似的。
忽的有光,米点大小的光点从虚空倏地亮起起来,继而越变越大,最后竟是化作一柄三尺青色长剑,剑气萦绕,锋芒毕露,就这般停留在肃直真人眼前。
“我知晓你的来意,陵晨此行无恙。”
嗤啦,青色长剑射出一道剑气,非常锋利,轻轻一划,就将虚空撕裂一道平整光滑的口子,然后青色长剑猛然转向,就想扎入空间裂缝之中。
“紫胤……听我一句,切勿心生杂念,人间劫难,自有人间自处,你一化外之人,何必将己身置于险地?况且我天墉城避世不出,外有妖魔环伺,劫难当空,好不容易度过劫难,何须在惹事端,你若静心修行,不愁仙道遥远……”
“肃直真人,你之好意,紫胤心知,然天地万物,并非人所能控制,即为天地大劫,便是天下人无人可避,天墉城盘踞一隅,卷入其中,亦是早晚,紫胤并非多事,而是事不由己。”
“紫胤……”
肃直真人瞧着青色剑光越来越远,嘴角带着苦涩,他低低说道:“弟子外表洒脱,内心执着,师尊明明心中放不下,脸上却是毫不在乎,这两人,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也罢,既是如此,老夫亦不能厚此薄彼,便向苍天还命一百年,看看我天墉城运数……这是……”
噗,肃直真人如遭重击,口喷老血,先前他以百年寿元为引,施展测命之术,看到了未来一角,然看破天机本就是逆天而行,看的越清楚,沾惹的因果越大,反噬愈加凶猛,仅是刚才一击,肃直真人就需要静修数年,才能恢复过来。
“原来如此……真是想不到……真相竟会是这样……”
……
祭剑阁旁边的玄古小屋。
陵晨站在陵越玄古小屋之外,看着仍然紧闭的房门,心中涌出一丝不舍,一股惆怅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慢慢升起,让他的双眼中,蒙上一层离别的愁绪。
“大师兄,我要下山历练去了,此一去不知多久,或许等我回来,你早已出关,修为大进了吧?陵晨在此先行恭贺了,大师兄,感谢你一直的陪伴,一直的照顾,希望你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保重。”
华丽的转身,陵晨离开的非常果决,他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也不喜欢离别时的缠绵愁绪,他喜欢那种想走便走,一挥手的豪迈场景。
……
“既是不舍,何必离去。”红玉来到陵晨身后,轻轻问道。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该经历的必须面对,逃避不是我的性格。”
陵晨转身,双眼迷醉的看着红玉那张如花般娇艳的脸庞,她火红的长裙,似一团燃烧在永恒孤寂世界里的火焰,在无尽时间长河里,依然暖人心扉,永不曾熄灭。
“小贼长大了,性格也改了,不过还是一样的顽劣。”红玉掩嘴娇笑,临走了还不忘调笑陵晨一番,显然是说陵晨下泻药的事情。
陵晨尴尬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红玉,直到红玉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抬起玉手在面前轻轻摆动,这才醒了过来。
“红玉姐,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轻轻的来到她身边,轻轻的为她捋顺额前一丝调皮的青丝,轻轻的对她说道。
“小贼大胆,连姐姐的便宜都敢占。”红玉神色一慌,急忙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陵晨的距离,她的心境乱了,千年剑灵,千年经历,竟然会在这个十多岁的少年面前失态,就算洒脱如红玉,也是阵阵心慌。
“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陵晨转身而走,背着红玉向她挥手告别,此时的陵晨,真有种洒脱不羁的逍遥风范。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贼,这一路上姐姐不会孤单了……”红玉嫣然一笑,恰似那群花满园中,那一朵最娇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