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箱倒柜才把压在箱底的厚重的棉衣还有内衣裤全部整理了出来,尹艺赏望着衣柜里还霸占着大量空间的夏秋装有着淡淡的不舍。尽管春夏秋冬轮回交替,但是这种岁月的流逝却怎么也得不到轮回。倒是生命,却仍旧还有轮回一说。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比较晚,看着日历上已经是十二月四日的日子,尹艺赏的视线又往后推移了一点。哦,六号就大雪了。每次这么说,尹艺赏每年都期盼着雪,可惜这座城市根本鲜有雪花的飘落。偶尔间想到那成片成片的雪花从天而降,那种洁白无声的感觉,似乎所有的肮脏都被掩埋。
是的,即便不能铲除,暂时被掩埋也是好的。
“唔,得先晒晒才能穿啊。”尹艺赏不再去想那最后一次见到雪花飘落的情境,内心有莫名的忌讳在阻隔着那原本美好的回忆。一边动手将那些保暖内衣全部摊开,一边又将衣柜里挂着的夏秋的服装收了起来。
不怎么着调的小房间里,只有尹艺赏一个人忙碌的身影。感觉屋顶上有个摄像器无时无刻不在记录着她的生活,记录着她一个人和“她”自己的生活。
尹艺赏扎起了马尾,探出身想要将衣服挂在搭在窗户外面的横杆上晒晒太阳。身子只是轻轻的一个前倾,放在窗台上的那只玻璃瓶却意外的从底座上滚了下来,咚的一声掉落在了地板上然后往前滚了几滚。
“啊!”尹艺赏连忙扔下衣服,立即蹲在地上捡起了玻璃瓶。好在,这是地板,玻璃瓶没有碎,完好无损。只是等她捡起来看的时候才发现,黑蝴蝶到现今已经收拢了它的翅膀,就像一张纸被卷起来放在玻璃瓶中任凭翻滚的样子。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死寂。她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烦闷与惴惴不安,瓶子里的生命似乎终止了。那一动不动的姿态无非就是向全世界宣告,它的生命已经终结。于是,尹艺赏捧起那瓶子,眼里的泪水猝然掉落在光滑透明的玻璃平面上,然后滑落在地。但是她安静的走回到窗台前,再次好好将它放置在底座上,不动声色的继续晒着衣服。
唐诗的生命,不应该是囚禁在温室里的花朵。如果,生命有轮回,那么黑蝴蝶的囚禁可以换来唐诗生命的绽放。尹艺赏相信,黑蝴蝶在代替唐诗的那“必要的死亡”。
正当尹艺赏在楼上忙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楼下却忽然传来房东先生和房东太太的吵架声。那凶悍让人害怕的对骂声,一下一下的重击尹艺赏的心脏。有时候脆弱,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唯一能依靠的对象。害怕,也只是因为依靠的对象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为什么要弄得家里这么不安宁?”房东太太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就像高高举起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一堆棉花上,骂出的话更像是对自己所处地位的悲哀与哀鸣。
“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你还想我怎么样?”房东先生显然比她更加的愤怒,个头高大的他更显得盛气凌人。“你现在不仅仅是个黄脸婆,还是个不会下蛋的黄脸婆!老子让你留在这里,是给你面子了!”
一个女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绝对不能有不会怀孕的身子。房东太太被这样的话伤到了全身的力气都匮乏,整个人刚提起来的劲一下子颤抖的全部从冰冷的脊背上溜走。没有孩子,她就没有了靠山。没有孩子,她就失去了一个温柔的丈夫,一个有家的丈夫,一个安宁的家庭。
“说不出话了吧?趁自己现在还能干活,给这个家做点贡献。等你干不了的时候,我也就不需要你了。”
房门被无情的甩上,聒噪充满硝烟的客厅一下子可怕的平息了下来。与此同时,房东太太掩着嘴瘫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无言的抗议着。为什么,为什么即便这样也不肯离婚?为什么当她觉得不能生小孩已经成为事实,无奈接受后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男人可以对女人这么绝情?房东太太的左手轻撑在地板上,末梢的小拇指已经冻得僵硬,没有了知觉。
夏娃是亚当身上的其中一根肋骨,那么亚当自然还有选择其它肋骨的权力。所以男女间的平等,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尹艺赏听到房东先生出门了,便立马跑下楼跪在房东太太身边,握起她那发凉的左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是只能这样扶她起来,让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泪流满面,却无处哭诉的孤独,尹艺赏感觉到了身为弱者的女人的渺小。她也开始觉得悲哀,觉得难过,觉得伤痛太过于锋利。
“我没事……”房东太太睁着眼睛,流着泪。轻轻的推开了尹艺赏,脸上的神情悲哀到了几乎绝望心死。“明天要期中考试了,你去复习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很好和房东太太交流的尹艺赏这会听到这样的话居然感受到了妈妈的温暖。那是久别了的一种渴望,如今却来得如此唐突。只是这样,艺赏她自己攥紧着拳头不争气的也低下头哭泣了起来,且怎么也止不住,越忍耐,哭的越凄惨。
“孩子,你哭什么呢?”房东太太低声的问着,自己也哭的更加悲痛了。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父母没有人再会付出更多的关心。她知道,自己没有了父母,原以为有了丈夫可以依靠,没想到却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么,这个和自己一样没有了父母的艺赏会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呢?不能,绝对不能。虽然是丈夫家那边的远方亲戚,但是房东太太这会才下了个决心,想要把艺赏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对待。有朝一日,她一定要离开这个家,带着艺赏一起离开,带着这个因为自己的难过而难过的女孩子到一个幸福的地方。
忽然间,尹艺赏感受到一个简单拥抱的至情温暖。她靠在房东太太的怀里,眼泪瞬间止住不再流了。
寂寞的客厅,互相安慰的两个人。隔着年龄,隔着岁月的痕迹,让心的交流在拥抱中展开。某一刻遭受的委屈,任谁都安慰不了的时候,试着让自己安慰一个比自己还惨的人,两个人痛哭一场,或许委屈就成了动力。
一整天,房东先生都没有回过家也没有打过电话。尹艺赏和房东太太两个人的晚餐就是简单的蛋炒饭,只是房东太太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心死的模样,像行尸走肉。
晚餐后,房东太太不让尹艺赏帮忙一起收拾,便让她上楼继续复习功课。尹艺赏坐在书桌前,翻开了数学书讲抛物线的那一课,这个抽象的东西她怎么都不喜欢深入研究进去,一看头就剧烈的疼起来。
期中考试,只是期末考试的热身。但是,考不好那种被垫底的压力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尹艺赏知道,虽然没人会关心自己的成绩,但是她开始有了一点点想要拿出个好成绩,将来有个好工作的渴望。为了自己,也为了房东太太。不管这个初衷是否明朗,总之尹艺赏懵懂的觉得自己可能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只是时间又毫不留情的滴答滴答的走着,只是坐在书桌前都能感受到背后一阵又一阵刺骨的阴冷,这样寒冷包围的无力感,让尹艺赏慢慢的抱着双臂,头无意识的放在了温暖的双臂中,渐进梦乡……
晚上十点三十分,冬天的夜寒风四起冷得要命。如果没有私家车,想来很多娱乐设施场所都会在冬天这个季节选择性的关门。还好,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与愿意花钱的人。
“好冷啊~”在酒吧休息室里,穿着工作服的陈岑溜了进来,冻得直跺脚。有暖气了,也觉得冷到不行。这种特别冷又无力回天的讨厌感觉,让陈岑都忍不住想要骂人了。
这时候同时也在休息室的唐博起身,递给陈岑几片暖宝宝说:“这是我问米姐拿的,看你这么怕冷,赶紧去贴上吧。”
在眼前的那几张红色包装纸的暖宝宝让陈岑看着都觉得暖心,唐博这个人真的是很好。于是,一股暖流顺着胸腔一直涨满了整个心脏。陈岑感激的接过暖宝宝,说了声“谢谢”就不好意思的去到了工作人员专用的洗手间里。
“唐博,有个客人要找你。”陈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吧台的服务员过来喊他,还神秘的笑笑说,“是那个美女哟~”
美女?唐博一脸狐疑,可是没等他再次起身准备出去时,那个服务员却一把被人拉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与突兀出现的人都让唐博为之一振,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忽然站定在自己面前的尹素舞,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上班时间偷懒,可不是你的作风啊。”语调还是那样不轻不重,却充满着调侃。尹素舞的说话总习惯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诱人笑意,让听她说话,看她说话的人不自觉都会被带入到另一种情境中,比方性感的音乐响起,她挑逗的扯着你的领带引你到了舞池中的感觉。
那个负责带话的服务员很是识趣的将休息室的房门带上了,整个不大不小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尹素舞和唐博两人。
“好久不见了。”对此,唐博对于自己说出这样的屁话感到懊悔。只是他现在一看到尹素舞的脸就想起那画上的尹艺赏,两个人都姓尹,这是巧合还是?
尹素舞丝毫不予理会他眼里的诸多疑问,上前就从身后将一本习题集单手的放在了他的眼前,语气里有不容拒绝且相当认真的感情。她说,“我没有多少时间,这里的题目你能帮忙解几个就几个,尽快。”
然后,啪的一声,尹素舞将数学习题集放在了唐博的手心。自己则扭着胯舒舒服服的坐到了沙发上。再抬眼望着他说,“嗯?过来坐啊。”
时隔一个月再见到的尹素舞让唐博有了些怦然心动的感觉,在她递过来本子的时候感受到了她小拇指的冰凉,只是一点点的触碰,让唐博都有些难为情,害怕自己的心思会被发现。可是,看着尹素舞那似乎真的只是来寻求解题方法的样子,唐博也暂时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在帮忙坐着那些数学题的时候,唐博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尹素舞,可是他居然发现尹素舞正在认真的看着他的解题步骤。这些题目,应该都是复习的时候才会重复做到的。尹素舞,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今天的她仍旧画着黑色眼影,眼神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有Roker的风范,但是穿着的衣服却始终很好的展现她曼妙的身姿。即便是在冬天,她居然只穿了两件衣服就出来了。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紧身皮衣,里面应该是件白色的打底衫。
一直都觉得尹素舞身材高挑,是不是也因为她总是穿着类似这样的高跟靴子呢?做着做着,唐博又忍不住七想八想了。总归是因为尹素舞离自己太近,她身上的气息打乱了他原本清晰的思路。
“你在哪个高中读?”快接近十一点的时候,唐博把摘录在本子上无法利落解决掉的数学题统统完美的解出来了。郑重的把本子将还给尹素舞的那一刻,至少这个问题他想要得到答案。
尹素舞接过本子,也根本没有再次关心的翻了翻,只是完成任务一样拿起本子就起身。她勾勾嘴角,对唐博说,“你猜呢?”
那笑意总是撩拨着男人脆弱的防线,唐博知道自己或许会坠入素舞那美丽的笑靥里。但是,有很多的疑问他真的想要知道。
“那素舞,你认识一个叫尹艺赏的人吗?”
“认识。”
“那……”
“那再见。”
对话结束的很快,唐博的字句还全部卡在喉咙里,尹素舞已经踩着高跟走出了休息室的房门。
外面,靠在墙上有些不知所措的陈岑望着那曼妙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是嫉妒,还是自卑。或许,这两个字分明就应该是同个意思。
她,是专门来找唐博的吗?
陈岑小心翼翼的望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唐博有些无奈的站在那里,眼睛里不知道在翻滚着何种情绪。是吵架了吗?应该不会,难道唐博对她表白了?!心里突然产生的这张想法,令陈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扇门,一堵墙,还有女生扎起马尾的末端,都透着一种凉意。冬天,无论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只要轻轻一碰都会有种皲裂然后彻底破碎的感觉。
寒冷,就是这样伴随着疼痛。而青春的疼痛,就像被细针扎了一个小眼,渗出了鲜血,然后凝结在了寒冷的冬季一般。其实,那时候不痛,等到融化了才发现已经溃烂成为一道伤疤,留在了自己的视线中与回忆里。
原来,感觉到痛的时候冬天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