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夜里的气温低得渗透到了毛孔里。就算是没有流动的空气,皮肤表层还是会起鸡皮疙瘩。那寒意,不管是早晨还是夜晚,都带着一种强劲的势头,缓缓靠近,连带着侵蚀你的心。
湖畔小区的一幢别墅内,有间不着调的房间在最上层靠近右边的位置,它狭窄又昏暗。房间里只能容纳一张长一米六的木板床还有一张书桌和一把小椅子。里面可以说什么都没有。但是,却意外的摆了三面全身镜。
“唔?”尹艺赏借着投射进屋里的太阳光清醒过来,脑袋无比的疼痛。她不知道为什么脑袋会如此沉重,但她更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床上会多了一个男人的皮夹。她揉着双眼,不经意的皱了皱眉。“这个月是第几次了?”
暖暖的光线洒在艺赏的床上,好像是圣光,来照亮她孤独的闺房。当光圈聚集在房间里的三面全身镜上的时候,那刺眼的光让艺赏难受。于是,她拉上了窗帘。同样的,她记不清自己是何时有了这样三面不同形状的镜子,或许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买过另外两面镜子。因为,她只对那面镜面上有裂痕的方镜有印象,而这也是她醒来唯一会照的镜子。
裂痕分割了艺赏完整的轮廓,刚巧就像一个疤痕烙在了她的右脸颊上。厚重的齐刘海掩盖了她秀丽的眉,长长的黑直发也最大限度的遮住了她的脸庞。别人几乎看不见她的喜怒哀乐,而事实上确实没有人注意这样一个姑娘。
“钱包,是要交警察局么?”艺赏换好上学要穿的校服,看着无端出现在自己床上的钱包犯愁。想起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自己拿着钱包去警察局,居然被失主误作小偷,被拘留了起来。幸好房东家,也就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将自己保释了出来才总算没事。但,亲戚却要自己还清保释款。呵,其实也不过就是寄人篱下,该还的还是要还的。
于是,艺赏从床上拾起那个钱包,刚一打开一张名片就从钱包里掉落了出来。无声,却在艺赏的耳朵里形成了震撼的效果。名片上用宋体还加粗的名字竟然是——风和,如果她记性还好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同班同学风象的爸爸。可,她和风象不熟,她几乎和班上所有同学都不熟。尹艺赏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只是一粒所以几乎被忽略。
再加上,她永远是班级里最后一名的学生,是坐在教室最后的一名学生。
高中一年级的尹艺赏因为爸妈死后留下了的巨额遗产才得以继续学业,其实她也始终不明白自己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一路上,她低着头随便走着,看着自己的脚尖沿着路线这么向前,但每一步都跳过了地上砖块的边线。
教室里,艺赏坐在最后排望了眼因为个子高也同样坐在后排,并且是自己同桌的风象。眼睛再次垂下,不安的盯着抽屉里的那只钱包。
“这个。”艺赏平淡无奇的从抽屉里拿出皮包,但是没有拿到桌面上,从下面递给了风象。“路上捡的。”
在早自习的风象听到了自己同桌第一次主动和自己搭话的声音深感意外,但是他更加意外的是自己爸爸的皮夹居然出现在了这里。于是,他没有检查皮夹而是放下书本望向了埋着头的尹艺赏。这个女孩,从未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即便是上课叫到回答问题也从不做声,久而久之老师便也不叫她回答问题了。这样内向的女生,怎么会……
“我爸爸昨天和合作伙伴去了KTV庆祝,你怎么会在那里?”风象不是怀疑她,而是有点担心,怕她这样的女孩子会被骗到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做不好的事情。
KTV?艺赏纳闷,自己家和那些娱乐场所的距离相差甚远,怎么凭空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床上?没道理,它自己长翅膀飞过来吧?于是,艺赏摇摇头,声音波澜不惊。“是我房东捡到的,我说我认识,所以就还给你了。”
“哦,这样啊。那谢谢你。”风象笑得很灿烂,就如早上艺赏看见的光线一样温暖。男生的笑容和身高是最致命的杀伤武器,而风象都有。所以他当之无愧的成为了女生追求和企图无限接近的偶像。
放学后,当风象从教室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才发现尹艺赏同学一直侧着脸看着窗外。他纳闷,窗外有什么吗?带着好奇,风象放下书包安静的站在艺赏的桌位旁,双手插进裤带,弯下腰想要和艺赏的视线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可是,窗外面除了火红的云海外什么特别的都没有。这个尹艺赏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你在看什么?”费解的风象还是忍不住问了,因为他把玻璃看穿了都没发现能吸引人的东西。
尹艺赏听到声音,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然的起身,拎起了自己的包,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才对风象说,“我在看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
风象愣了愣,再回头也发现了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脸。于是,忍不住笑了。被自己的无知和好奇心逗笑了。尹艺赏,好像也是个蛮有趣的女孩子。
“等等!”风象笑着追上艺赏,同她一起走出了校门。他俩迎着落日余晖,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像是怪物。
尹艺赏见风象走在自己旁边,下意识的挪开了距离。她,一点都不喜欢离别人这么近。因为,她和他不熟。而且,她也不希望和他熟络。缘由是,因为自己和他是同桌这件事已经被很多无聊的女生用来追问关于风象的八卦的捷径了。更而且,如果被房东的太太知道自己和一个男生走的这么近,回去会被骂的。因为,房东太太是个神经脆弱且传统的女人。
“你家在哪边?”走了有一段路后,风象望了望十字交叉的路口,询问道,“我家在左边,我要往这边走了。”
艺赏点点头,没有说再见,没有说任何的话就转身就往右边的路口拐去。
“你自己路上小心啊!”只听见风象的声音隔着人群飘到她的耳朵里,而自己的那双手紧紧的拽着书包的背带,这似乎是被风象关心了。可是,内心居然涌起一种恐惧感。
晚上回到家里,还没脱鞋进屋的艺赏就被房东生拉硬扯的一把拖进了屋内。这个远方亲戚是个酒鬼,嗜酒如命的恶棍,以前喝醉了心情不好拿太太出气。现在多了个在他家白吃白住的艺赏,他的发泄就多了一条途径。因为他也不担心艺赏会去告他家庭暴力。
尹艺赏的领口被一路拎着,就像喉咙被掐住了一般感到恶心窒息。每次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否习惯了这样的突袭,内心也始终惊恐。而她更知道,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停下来,除非他死了。
深夜酒吧里,歌舞升平。酒保看着吧台前漂亮的姑娘,立马给她调了杯鸡尾酒放到她的眼前,疑惑的问道:“尹素舞,你手臂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哼,还不是被一些畜生弄出来的。”这位名叫素舞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脸蛋标志的很,就连身材都是一等一的性感。头发是扎起的马尾,眼睛上画了黑色的眼线,这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好像能说话。虽然不是什么风尘女子,也不是什么陪酒小姐,但是隔三差五她总会出现在这个酒吧里或是别的什么深夜娱乐场所中,只是喝酒。
唐博,也就是这个酒保,其实和尹素舞差不多年纪,为了家庭才不得不做这样的兼职。白天要上课,就只能晚上通宵干活了。虽然,认识尹素舞是在半年前,但是他见她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掰出来。因为,唐博从来没有和白天的尹素舞见过面,也似乎没看见过她素颜的样子。
“素舞,等会我给你擦擦红花油。”唐博看着那青紫相间的勒痕,心中不免一阵难受。怎么说,素舞应该算是他的朋友吧。
尹素舞喝着酒,勾勾嘴角笑着说:“不用了,我今天坐会就走。”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瞟向了别的地方,别的正在喝酒喝得起兴,分不清谁是谁的地方。
“素舞,”唐博从吧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表情很是为难,但还是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再偷下去。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是的,从半年前认识到现在,唐博已经目睹了素舞偷过东西了。几乎每次来都是偷东西,而且从未失过手。
“算了吧,唐博。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素舞不屑的说着,回头又对他说,“我也跟你说过,偷东西是我的乐趣,跟贫穷无关。”
“可是……”
“好好上班吧,反正那些男人都是一副‘老子有的是钱,就怕没人来偷’的样子。那么,老娘就去好好消遣下他们。”尹素舞笑着端着酒从吧台上离开,那笑声带着讥笑竟也带着几分哀愁。
唐博担心,他看着她脚下踩着的10公分的高跟鞋,那姿态的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来享受乐趣的。可是,她身上的那些伤痕是怎么回事?唐博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就像抓不住线头一样,因为尹素舞本身就是个谜。
她若无其事的加入那些公子哥喝酒的行列,陪他们笑,替他们倒酒,但她就是有办法不让自己喝醉。因为漂亮,所以从未被拒绝加入派对中。但唐博清楚的看见当那些人不小心触碰到她疼痛的地方时,她的眉头会一瞬间聚拢,但绝不表露出疼痛的样子。
酒尽人未醒,尹素舞将到手的皮夹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冲看着自己的唐博眨了下眼睛,光明正大的起身就朝酒吧门口走去。
“素舞!”唐博从酒吧里追了出来,将一小瓶红花油放到她的手心里说,“记得一定要擦擦,知道么?”
尹素舞无奈的笑了笑,收起红花油说:“你可真是操心。那我走了。”
她,永远是这么一副样子,狂傲不羁。
镜子前,尹素舞表情冷傲的擦拭自己画的状,将卸妆纸扔到垃圾桶里。对着那面椭圆形的全身镜轻蔑的笑笑,随即将偷来的钱包和红花油一并扔在了床上。
“没人可以找到我,因为我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黑夜中,这独白的声音就像风,转瞬就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