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开悦兮的手，直直的往前走。护士拦住她，声音变的尖厉道：“现在婴儿生命垂危，如果你不签字，就意味着你要放弃治疗，到时候后果你可要自负。”
后果自负，后果自负，什么事都要病人家属负责了，还要医院的大夫和护士做什么？
林语莫拉住琉璃，强忍着气道：“琉璃，先签字吧，手术完之后再说。”
琉璃挣脱开林语莫，十分坚定的道：“我不签，我要见见我的孩子。好端端的，爱格到底有什么问题要手术？如果不看到爱格，我什么人都不相信。”
护士冷了脸，啪一下合上手中的纸张，冷然道：“这是医院，不是你家，如果你不相信医院，就把你的孩子带走。”
她的态度激怒了林语莫，他上前道：“我们是家属，有权利知道孩子到底是什么问题，这个问题引起的原因是什么？如果这原因是院方造成，只怕就不是我们把孩子带走那么简单了。”
林语莫和琉璃见到了主治医生，是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他听说琉璃是孩子的母亲后，一摊手道：“我也很奇怪，孩子从生下来到昨天晚上入睡前一直都很正常和健康。可是早上护士查房时发现，他面色发青，呼吸急促，多处体征都表明他根本不能犹自存活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什么叫你也很奇怪？你也说孩子一直都很健康，怎么才几个小时就变的这样反常？在这几个小时里，你们有没有专门护士监管？”
那男大夫摊了摊手，道：“这个，我真的没法说的太多。孩子一直都在那，可是忽然之间就变成这样……”
琉璃抿着唇，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低头思索了半天，才道：“先让我看一眼孩子，然后马上手术。”
所谓的手术不过是进行紧急抢救，那么小，就要往身体里输入营养液。
琉璃终于看到了孩子。
林语莫陪在她身边。
琉璃伸出手，从孩子发青的小脸一直轻柔的抚摸着，他的眉、眼、鼻子、唇，再抬起他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
大夫说的没错，他呼吸紧促，肤色发青，很显然再不抢救便要不久于人世。
林语莫担心的握住了琉璃的手：“琉璃，不能再耽搁了。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而是必须这么做。”
琉璃闭上眼，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沉重的落下来，每一下都打在了林语莫的心头。很久很久，琉璃无力的道：“我签字。”
林语莫一直陪在琉璃身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却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
林语莫有过怀疑，可是找不到证据。琉璃说，那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因为长的一模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喜悦被悲伤所取代，琉璃迅速的瘦了下去，连奶水都莫名其妙的回去了。
她不吃饭，连水都喝不下去，一天一夜过去，她瘦了足足一圈。
西格也被烦躁和愤怒所控制。
白莲初时还会孩子兴头头的照顾了一两个小时，很快就烦了。因为孩子要吃奶，她又没有，也没想过亲自哺乳，便早早的去超市准备了奶粉。
偏生这孩子不肯喝，皱着眉头，扯着嗓子放声的哭。
白莲实在是被折磨的耳膜生疼，恨恨的道：“不吃拉倒，饿着吧，我倒要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
可是那孩子哭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肯喝一口奶粉，小脸涨的通红，眯着眼，有气无力的不时还要抽咽几声。等到月嫂把奶瓶才往嘴里一放，又哇的一声哭起来。声音比刚才还要尖厉。
西格回到家时，正听着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呢。
他放下车钥匙，走到月嫂跟前接过孩子问：“怎么了这是？白莲，你就让儿子一直这么哭？你到底是怎么当妈的？”
心怎么就狠到这种地步了？
白莲悻悻的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不喝奶粉，我灌又灌不下去，他愿意哭就哭吧，看谁强的过谁？小样儿的，这么小就想拿性我？我是他妈，他是我儿子，难不成他还想当我的祖宗不成？”
西格只顾着看着自己怀中那娇弱的小生命，看他哭的如此凄惨，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绞成一团了。
他伸出温热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温柔的道：“乖，别哭了，我是爸爸，你认得爸爸吗？”
许是哭的累了，也许是真的看懂了西格眼里真诚的关爱和心疼，小生命竟然停止了哭，却仍然半睁着眼，委委屈屈的看着西格，小小的身子还是一抖一抖的。
西格紧紧的抱着他，坐下来，两人一大一小相视对望，空旷的屋子因为这突然而来的安静变的有些诡异。
月嫂走过来，怯怯的道：“先生，他，他是饿的，该喂奶了。”
西格不想同一个外人发脾气，平静的接过她递过来的奶瓶，单手托着孩子往楼上走。白莲怔了一下，不服不愤的追上来，道：“把孩子给我，你一个大男人家，哪里会照顾孩子。你看你抱孩子的姿势，唉呀，你慢点。”
不由分说上来就将孩子抢了过去。
孩子才到了她怀里，哇一声又开始哭起来。
白莲还想硬撑，柔声哄了两句，那孩子却压根不买她的帐，哭的越发的凶。
西格的脸色沉的要滴出水来，沉默的伸手接过孩子，一句话也不说上了楼。月嫂在一边看着，心道：这孩子怕是和女主人没缘份，怎么一到她的手里就哭呢？不像是母子，倒像是两世的仇人。还有，那男主人抱孩子的姿势倒似乎比女主人抱的还标准呢。
西格低沉的语调似乎带着特有的魔力，那蜷在他臂弯里的孩子渐渐平静下来，含着奶嘴，仍然委屈的哽咽着，却禁不住疲累的诱惑，喝完了整整五十毫升奶粉才沉入了梦乡。
他将孩子放到床上，看着那张圆润的小脸，不知怎么竟然心弦猛的一颤。对着这个小生命，仿佛对着一道镜子，他竟然看到了他心底里最怀念却最不想看到的一角。
那是属于琉璃的。
现在，她怎么样了？
琉璃身在地狱。
孩子被抢救回来了，却只能待在保温箱。她没法去看他，没法抱他，没法给他喂奶，只能隔着厚厚的模糊的玻璃看着他。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那不是你的儿子，琉璃，你的儿子在哭。
她恍然能听见儿子在嘶心裂肺的哭，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管，没人抱，也没人喂奶。这哭声似乎要撕碎了琉璃的心，却只是紧紧的拧着，揉碎了再一片片缝补起来，然后刚刚痛苦才变的麻木的时候，又一次给撕碎，比上一次还要疼还要尖锐。
她呆怔怔的坐在病床上，不知道该去哪里。
再住下去，没有必要，可是不住在这，她又怎么能看到孩子？尽管总有个声音提示她那不是她的小爱格，可是，那孩子的模样和西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怎么会不是西格的儿子？
是他的儿子，那就一定是她的，她怎么能忍心把他一个人抛在这里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一定很难受，如果她这个做妈妈的不能陪着他，他会多孤单多伤心？
琉璃面上平静，心里却早就五内俱焚。林语莫不放心，只得和悦兮轮班没日没夜的守着琉璃。
两人如临大敌，琉璃却只是安静的沉默着，既不哭也不闹，更不流泪抱怨。
林语莫大惊之下徒然有一脚踩空的感觉，落不到实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生又找不到一点问题所在，只好自己格外小心。
悦兮每天全职陪着琉璃，叽叽喳喳的拉着她说话，琉璃却连眉都不皱，只是根本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也不敷衍，连个哼哈都没有。
悦兮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样的琉璃让她更担心，可是不论自己说什么，琉璃都好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一样，偶尔她会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手臂微微的弯着，似乎在抱着什么，脸上是无比的宁静和慈祥，像一个真正的妈妈。
有时候她又微蹙长眉，仿佛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无可解忧。
琉璃就在身边，悦兮却根本抓握不住，想要安慰，自己说的话都像泥牛入海，没有一点踪迹。想要劝解，却如对牛弹琴，她没有一点回应。
正在悦兮抓耳挠腮无可耐何之际，琉璃却认认真真的看着悦兮，说道：“悦兮，你回去上班吧。”
“不要。我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了，林语莫也答应了的。”悦兮想也不想的拒绝。
琉璃竟然笑了一下，眼里却有了泪：“悦兮，我真的很谢谢你，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你们大家的累赘。”
她是个母亲，还有一个随时都可能……孩子。不，他不会有事的，是儿不死，他怎么会出事？
虽是这么自我安慰着，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珍珠，怎么擦也擦不净。
琉璃看着模糊的悦兮，说道：“我不会有事的，我要照顾爱格呢，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你在这里，只是白白的浪费时间，我不需要你照顾，所以，你还是回去。”
悦兮无话可说，她不想说那些话，那样，她怕伤害了琉璃。这会琉璃是既脆弱又坚强的，可是一旦摧毁，就是致命的毁灭，到那时就算是神仙，也没法把琉璃拼凑起来。
悦兮想了想说：“这样，我白天上班，晚上来陪你。”
琉璃退让一步，道：“好，不过，一周只能来一次。”
一晃，时间都过了一个月了。
琉璃早就出了院，每天都抽时间来看小爱格，可是却每天都没什么起色。
悦兮和凯夫一下班就来看她。
她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温婉淡然。但是似乎又有哪变了，也许是那双眼睛，不再像从前那样神彩飞扬，不再像从前那样明亮有神。
像是错觉，再定睛看时，她还是那个样子，柔柔的笑着，如往常般的温柔温暖。
凯夫拉着悦兮辞别了琉璃出门，一路上默默无语。
悦兮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说话。
凯夫忽然伸手，重重的将悦兮一拉。悦兮惊叫一声，道：“你干吗拽我，放手。”整个人已经扑过来，直直的撞上凯夫的胸膛，鼻子一酸，一伸手，指间一片鲜红。
悦兮又气又恨，伸手就推凯夫，却被凯夫紧紧的抱住，怎么也不肯松开。耳边是凯夫有力的心跳，竟然越来越清晰，像是打鼓，敲的悦兮两颊双红。
凯夫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气息，似香非香，似汗非汗。
悦兮两颊越来越烫，竟然觉得身上都躁热无比。她明明是想推开凯夫的，却鬼使神差的竟然伸手揽住了凯夫的腰，那如雷的心跳听在耳里，竟然像一曲激动人心的音乐。
真像是一个梦，那么甜蜜而温柔，那么的美丽梦幻。
悦兮沉浸在这绵长的梦里，不想醒来。
身子却被推开了，凯夫吃惊的看着两颊晕红，眼神朦胧却又明亮的悦兮，问：“悦兮，你怎么了？”
“怎么脸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他毫不犹豫的抬手去摸悦兮的额头。
“不热，那，为什么脸会这么红？”因着他的抚摸，她的脸更红，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那毛绒绒的寒毛紧贴着她的肌肤，更衬的五官宛若一幅生动的画，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引人心神荡漾。
悦兮的睫长不够长，却很密实，这会一眨不眨的十分之温顺，衬的她那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
凯夫忽然一阵心悸，视线不受控制的在她的脸上踉跄了下，顺着她光滑的鼻子往下，落到她嫣红如脂的唇上。
那唇饱满圆润，欲说还休。
凯夫心神一荡，几乎要摔一跤，能克制住自己的身子，不能克制住自己的心思，竟然俯下身，与那张脸挨的极近极近，几乎没有一点距离。
他的唇终于落到了她的唇上。
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真实的感触着她的柔软和芳香。
像是被烫了一般，两人都迅速的分开。人声、喧哗、理智、自由的空气都随着这分开而回到了大脑里，两人背对着背，谁也不敢看彼此。
还是凯夫最早醒过来，道：“呃，那个，有车。”
悦兮羞愧欲死。刚才还那么愤怒，只当他色心忽起，才不管不顾的当众吻她。这会才明白，刚才是他为了拉她躲开车。竟然成了她引，诱他。
“天啊，她还要不要活啊？”
凯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见悦兮背对着自己，头低的几乎要落到地上了，不禁笑出来，伸手揽过悦兮来，道：“刚才，是我不好，唐突了你，我道歉。”
饶是他自负潇洒，可这话说出来也不那么理直气壮。
悦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凯夫手劲极大，她一时甩脱不开，只好埋着头不看他，喃喃道：“不，不用，也，不怪，你，我……我……”也有错。却怎么也说不全。
凯夫便笑笑道：“好。”仿佛他听见了她那句心里话一样。
悦兮猛的抬头，正对上凯夫笑盈盈的眼睛，一时只觉得那里是极深的旋涡，竟然深陷而无以自拔。
悦兮的脸色忽然变的苍白，凭空生出几分力气来，甩脱了凯夫，面无表情的道：“对不起，刚才是我错了。”
话才说完，转身就走，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竟然落下泪来。
凯夫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变脸，忙追上去，道：“悦兮，你听我说完。”
“不必了，没什么好说的。”悦兮道：“你我都是成年人，犯些比这大的错误都情有可原，更何况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凯夫的脸忽然沉下去，道：“你说什么？这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你来说，究竟什么才算是大事？你到底……”
他手下用力，悦兮只觉得胳膊生疼，几乎要被扭断，她大声尖叫：“凯夫，你到底要做什么，放手？大事小事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凯夫恨恨的的瞪着悦兮，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将悦兮扯过来，愤怒的问：“我说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这么轻佻，你还想怎么样？或者，我愿意为这个错负起责任……”
悦兮却放弃了挣扎，模糊的泪眼看着凯夫，竟然笑了笑，说：“怎么会是你的错？你心里一定在恨，是我不知廉耻勾引了你才对。你说你愿意负责……呵，何必说这种违心的话。凯夫，我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我，我在你心里，究竟占着什么益，或者，我究竟在不在你的心里。”
凯夫只觉得悦兮莫名其妙，他道：“悦兮，你在我心里，一直在，怎么？”
在他心里，也会有着不同的位置，她只想知道，她在他心里，究竟占在哪个位置。是鸡肋呢？还是遥远的陌生在所谓朋友，或者，是他心尖尖上那个最疼最爱的位置？
悦兮不受控制的问：“在你吻我的时候，你心里究竟想的是我还是……琉璃？”
凯夫的脸在她面前变的异常清晰，她看见了他愤怒的眼，还有他高高扬起的手，接着，重重的落下，打在她的脸颊，木木的，疼。
被这响亮的一个耳光惊住的，不只是悦兮，还有凯夫。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却忽然之间变的陌生的悦兮，想解释，想怒斥，想……
竟然不知道第一句话第一个字说什么才好。
悦兮脸上的表情变化的很快，一样样的，像是走马灯：愤怒、痛恨、惊悸……到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转过身就走。
凯夫呆怔在原地，直到悦兮看不见身影了，才恍若觉得心头上的大石头被稍稍挪了一个位置，他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没有。
没有想过琉璃，也不对，他心里一直有琉璃的，可是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就连林语莫那样优秀的人，她都能舍弃不要，更何况是他呢？
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的那个，很可怜，很可悲。更令他气愤的，竟然是不知道被抛弃的理由是什么，这让他尤其的郁闷，就是想改都无从改起。
刚才那么一晃神，他竟失了心志，那一刻他的心里一片空白，并没有去刻意的想着他想吻的是谁，他要吻的是谁，他渴望的是谁，他实际吻着的是谁。
难道，他错了么？
对于感情，凯夫觉得自己像个迷惑的孩童，因为遇到的是琉璃，因为遇到了琉璃，所以等琉璃走了之后，他无以自处。
他对悦兮原本没什么特别抗拒的感情，可是她有一天鼓起勇气说她喜欢他。
似乎那唯一的一次投入的感情让凯夫受了伤，听闻喜欢二字，如避蛇蝎，恨不能跳出三界外，再也不见这世上所有认识的和将要认识的人。
他分不清那是什么，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懦弱。害怕是再次受伤，所以种种行径都成了自私的懦弱。
他的感情，对悦兮来说似乎是不公平的。不是因为她是悦兮，也不是因为她是琉璃的朋友，所以他会将她当作替代品。
凯夫叹了口气，挠挠头。还是算了吧，等悦兮消了气，他再找她好好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