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毛毛,更深露重。我似乎听到八皇妹的哀号。这是一个多么稚嫩的孩子,现在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这样的夜晚,她一定很冷,一定很怕。
“你是劝我把八皇妹救出来。”我许久没说话,揣摩着方才红袖描述的故事。红袖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又深藏着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天青帝本溺爱这位小皇子,视如掌上明珠。但是若是这件事,一定要深究下去。恐怕到时候,天青帝悬崖勒马,也不一定来得及。王爷,您莫忘了,有个皇命在身的人,她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戏的。”
“紫凌玉?”我冷笑着喃喃。“她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红袖的灯笼欲燃尽,他淡淡地言道,“主子,我们走吧,外面风寒,早点憩息吧。”
我点了点头,随着他进了闺中。
默默地在床上躺了许久。
他方才还提到了谁?赤珏。
这个野心勃勃的女子,进言不成,她定是被冷落在司制房里。有时候,一个似乎被软禁的人比一个被关押在囚笼里的人更为悲苦。她需要我去解脱。
好,明天我就去找她。
说来也怪,我忽然睡意大起。
翌日,雨后,空气爽朗,我就四四方方地摆了一桌。应邀的大臣都未知我有何事宴请,不是生辰,亦不是庆功。
先是秀郎来一段奏乐,有人翩翩,合掌之间,我眼神示意,全部恭恭敬敬退下。
“各位同僚,我方才引得这群秀郎,乃是京城之中最为有名的班底,专是为了我们皇家,各位公卿大臣可以邀来演出的。饮酒欢乐间,可有大人恤到有疾苦之人正在哀号。”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挑白了直说吧,八皇妹因为与下人苟且之事,被母皇知晓。所以昨日被打入大牢。刑部尚书橙卿判定,八皇妹之罪按照我朝律法规定,必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并且其同案犯昱三族不保。”
我眼神沉着地望着对面一副副垂着头的大臣们,我心中略有谱,这帮人都是没有用场的废物。
“我今日宴请各位,倒是希望几位能帮得上忙。如果几位自知自己本领低下,怕是牵连了自己,本王爷不勉强、”我起身,卷起袖口,淡淡道:“八皇妹素来对于你们都是不错的,一个小孩子而已,也不会欺凌于尔等。尔等自己家都有弟妹,都子女。为什么不能帮帮一个小孩子?”
“王爷,赤珏认为,列公都是贪生怕死之人。吾皇脾气暴戾,众所周知,谁曾想自己去触怒龙颜,冒死进谏呢?况且有刑部尚书橙卿在,列公都是畏惧了的。”赤珏摇摇摆摆进了门槛,滔滔即是来了一段。
“来人,将此司制房卑贱下人,拖了去,重责!”席间有大臣忿忿地唤了下人。
“不必呼喊,本王爷已经让人驱散了你们的侍人,赤珏也是为了抒表意见,各位可不予计较,且听她一言。若是说得没用,再逮她也不迟。”我挥手示意她继续。
“赤珏认为,天青帝虽身为人帝,难免为了皇威,处事维护律法。但她也身为人母,八皇女是她的心肝宝贝。若是她痛下杀手,待下了决定之后,也必定懊悔不已。我深觉得王爷宴请这些大臣,不如花这个时间在皇上座前诉说血脉联系,动之以情,皇上或会法外开恩。”她的眼珠子似乎有着一些不可撼动的灵动之气。
我喜欢她的娓娓。
“刑部尚书橙卿是出了名的酷吏,小的曾经亲眼看到过他剜肉以令其招供,八皇子在她那边必定受尽疾苦。身在律法之下,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他最难对付的地方。不宜用言语去与他说,所谓言之淳淳,听之藐藐。臣觉得对于这般人,可以来硬的。”
我不知道赤珏到底为何那么会盘算,比这些大臣来得有用许多。这就是人,在最需要的时候,才会惊觉素来认为无用的东西有用。
“各位大臣退下吧。我今日要宴请的是赤珏!”
赤珏这个人让我读不透,她心中到底有多少深的潭水,我看不出来,也猜不到底。
“如何来硬的?”
“我素知王爷不是残忍的人,但如果为了你的亲妹妹,你怎么也得下得了手。”
我捶了一下桌子,忿忿言道“你也是这般人,是让我杀了这个酷吏麽?我本就憎恶宫内争斗,却又让踏上这个不归路。为了利益,牺牲别人!”
赤珏的面部看不出一丝惊慌。淡淡的粉妆下,是一颗生冷的心。
“王爷,现在好比是有人拿刀架在八王爷的脖子上,你若不杀她,她就要杀八王爷了。酷吏橙卿可什么都做得出来。进了内务府,生死不是由皇上定夺,而是她定夺的。她禀皇上,犯人畏罪自杀或者是酷刑至死。皇上也不会对她如何,毕竟是依法办事。”
刑部的幽暗是出了名的。听不到犯人的惨叫声。接见的大堂仅仅有一方文案,几枚狼毫,摞得不高的卷宗。
这里不管是夜晚,白昼,都是打着幽幽的蜡烛。
窒息的味道。
文案上,一个略带皱纹的女子,着一身宽大的衣袍,镌着几缕金丝,显得皇家臣子的奢华。
头上插着的玉钗,晶莹剔透。却是一只凤,就是皇室子女也没她这么几分贵气。
“启禀大人,有人找。”侍人禀报。
“是何人?”
“说自己是侍卫队的。叫龙什么的……”
“哦?紫凌玉,她来做什么了?”那女子冷笑一声,便继续书写起自己的东西来了。
“大人是宣还是不宣了?”侍人待了良久,却未见回应。
“自然是宣了,侍卫队何时领着皇命查案查到刑部来了?”
“橙卿,不必宣我了,我这不是来了嘛。”来人带着一列众人,朗声着喧哗,进了厅堂。
文案上的狼毫笔惊到了地上。
来人不是侍卫队的紫凌玉,也不是什么王爷宗亲,是一副陌生的脸孔。
“尔等何人?”
橙卿怎么也猜不到面前这纵在脸上深深镌刻冷俊无情的人到底是从何处而来。他们衣着齐整,身上没有任何皇家的图案,甚至连一缕金边也没有。气息匀称,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是又不像杀手,每个男子的脸上都刻着一个莫名的类同于某个信仰的图腾,但凭橙卿这点常识,却是一点都思考不出只是来自于何处的神秘卫队。
“我是当朝刑部尚书橙卿,不知各位寻我何事?”橙卿已对这些刀枪习以为常,寻常的拷问酷刑便是用上一些比这般兵器更加恐怖、瘆人的武器。这些只能对普通布衣有所威吓,对他根本无济于事。
“所谓天下第一酷吏,也不过如此,我等方才遣进去的通报之人,并非你的侍人,这些你也看不出来麽?”领头的侍卫,轻蔑地笑了一声。
“刚才是……”橙卿被这么一说,惊觉到。方才那人与自己十分生疏,因为繁于公务,他略了这个细节。平日之时,侍人都是恭敬下气的,这“侍人”粗声粗气,还道了一句“宣还是不宣”。“你们还未言明了所来何事?”他额头轻渗一丝冷汗,这些来者都是摸透了自己的脾性的人。
“好,不瞒橙大人说,我们所来是为了……”
“启禀队长,他们过来了。”手下的禀报令领头这男子脸色一暗,他一示意。
橙卿突感头脑一阵眩晕,眼前顿觉一黑,几步没扎稳,教这些人驮了去。
就在此刻,苏回一个箭步跃上了内务府房梁,却是见了一个侍卫也附在门楹上,两人相视一眼。
“有人寻得橙卿的踪影否?”苏回心急如焚,主子托命的必须要完成,如此一无所获地回去。八皇女的生死亦不能保障了。“都给我仔细搜,如果见到管家,仆人,都统统处理干净。”
这里苏回说的“处理干净”即是一并杀死。
随后的侍卫禀报令他头脑一晕,差点跌下房梁。“回大人,后院有洗刷地痕迹,若不是花盆里有殷殷,在下还不能发现有人动过这里。”
“回报大人,这里柴房的水还是温的。但是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没走多久。”侍卫们都是一脸无奈。
“没走多久?都是些不会武的人,怎么可能没走多久,就消失了踪迹。”
此时的苏回恼了起来。前面如果有人来过的话,杀了内务府上下,怎么可能脱逃得如此迅速,连洗刷案发现场都做得如此缜密。
除非……
除非他们不下几十人,而且训练有素。
皇宫里除了皇家侍卫队,还有什么组织能够做事做成这般。
苏回一个纵身下了房梁,把刀插回鞘。长叹一口气,那么多年来,这个皇宫之内就算皇家侍卫队就没有畏惧过。而这次遇到的对手,十倍百倍地强于自己的辑事房,做事低调而且一丝不苟,这不像是飞扬跋扈的皇家侍卫队的作风啊。
他思忖略时,带着队伍隐秘地回了七王爷府。
我听苏回的回报甚是惊异,几乎软腿在椅子上,一直认为有苏回的这批高手保卫着,应该不会出大碍,救出八皇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知会有这么一群人先于苏回下了手,还把作案现场清理的一干二净。
橙卿呢?橙卿到底哪里去了?要是那些人杀了橙卿也就算了。如果她回来的话,母皇定会派人重兵把守刑部,到时候若是想在把橙卿挪走,就非易事了。
我的脑袋越想越乱,如何呢?人未知的事情往往是恐惧的开始。我心里突然没底起来。
苏回似看穿了我的心思,“王爷,不管现在橙卿是死是活,朝上少了这么一个酷吏,没有人与您作对,您可以上书皇上,让她法外开恩了。”
我猛地一拍大腿,妙啊,现在正是乘虚而入的时候。如果晚了一步,就来不及了。可是我才头脑发热一下,就冷静下来了。“苏回,如是母皇宣橙卿一并觐见,那可怎么办?”
“回王爷,臣自由办法。”
苏回不愧是辑事房的老大,做起事情来就是有一套,我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苏回,此事你要是给本王办成了,本王重重有赏。”
“这事儿王爷尽管放心。”
我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