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浅浅一叹:“她是个医者,怎能看着杨妃娘娘连同小皇子死于非命,且不说杨妃与娘娘无冤无仇了,就算是杨妃曾经对娘娘动过手,娘娘今日也定然会救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不拦?”
“说的也是。”林福禄拢着袖子,点了点头,面上却是不认同:“只是容妃娘娘做的太过了,这后宫之中,从来都是只记怨,不记恩的。”
笑语不再开口,心中却在一瞬之间转过数念。
“杨执的孩子啊,也是陛下孩子……”
“娘娘既然知道陛下并不想要杨执的孩子死于非命,是为着她才对杨执诸多冷落,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幼小的孩子和一个无辜的女子因为她而死于非命。”
“只是保住了陛下,苦的就是她自己……”
月色清寒,风声萧瑟,笑语最后看了一眼轿辇,欲言又止,面上牵强的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天还没亮,启明星还在东方高悬着,光芒淡淡,摇光宫的宫人早早起来了。守在门口的小路子才打开宫门,便见着御辇停在前面。接着灯光可看到撑辇的人身上都有微霜,一看便知道是听了许久。
他赶忙带着人迎上去,跪在地上行礼道:“奴才见过陛下。”
在摇光宫呆着久了,自然是见惯了陛下与娘娘的事,虽说陛下见娘娘从来都是不挑时候的,有时候半夜来有时候天明来,但是杨贵妃昨日在生下了皇子,怎么皇上今晨过来了!而且看这样子,还是已经候了许久的形容。
虽然想不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但是皇上如此惦记着他的主子,他纵然是想不明白心中也是开怀的。
“起来。”
御辇中传来淡而清冷的声音,小路子从地上起来垂首弓腰的站好,便听皇上又问道:“容妃昨夜什么睡得?”
小路子忙答道:“回陛下,奴才上夜的时候听大姐姐们说,娘娘回来有些不适,就歇下了。”
话没说完,便见公孙卓一身明黄朝服从御辇上掀帘下来,冲着林福禄冷声道:“朕昨日问你,你是怎么说的。”
林福禄听他语气里是瘆人的冷,慌忙跪下请罪,却不为自己辩解。公孙卓懒得理他,大步朝宫内走去。林福禄擦了擦汗,又暗中想了想时辰,觉得误不了早朝,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的极快,因为绮罗待下极为宽松,倒也不见什么人起来伺候。寝殿门前的梅花零零碎碎的开了两株,大红的颜色在这冬日里分外精神。
公孙卓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守在外殿中的笑语嫣然倒是起身了,开门见着陛下,都失了颜色,跪在地上问安。公孙卓此时忧心绮罗,怎奈何理会她们。
笑语随着跟上去,嫣然眼中黯然一闪,也跟了上去。
绮罗向来不喜欢寝殿中有人陪着的,昨夜回来之后,即便是迷迷糊糊的时候,也不肯睡下,对着笑语嫣然下了死令,不准她们随侍在一边,只是笑语担忧她的身体,便在外殿里面守着,索性内室里一晚上都没有什么声音,安静的很。反倒是他们一夜殚精竭虑,有些疲累的样子了。
公孙卓在内室前停住脚步,问道:“如何。”
“回陛下。”笑语知道他问的是绮罗,忙答道:“娘娘昨晚劳累过度,服了药之后便睡下了,这一晚倒是很安静。”
绮罗安寝之后总是极安静的。若是有了什么不舒适的时候才会又细微的动作,这一夜她安静的很,像是实在累了,所以睡得分外好。
笑语在公孙卓身边最是得信任,他这么说纵然是公孙卓心中觉得不对,却也信了万分。在门前站了会儿,听着安静的呼吸,身边的林福禄老实的劝道:“陛下,娘娘睡得向来浅,不如陛下先回乾元殿去准备准备,下了早朝再来看娘娘?”
下了早朝之后皇上定然是要去看杨贵妃的,毕竟杨妃生子才一日。
但是公孙卓此时并不想见绮罗,绮罗与他心思一般,都觉得此时不想见为好。
纵使是见到了,又能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终究是没能推开门进去,他侧首吩咐道:“容妃体弱,不准任何人过来打扰,尤其是太后。”
“是。”
吩咐完了,他冷色的眸子朝着殿内看了看,转身大步走了。
笑语恭送皇帝出去,想着容妃娘娘内室里的暖炉一夜无人看顾,虽说是有地龙,被子也裹着汤婆子,但是她那样畏寒的体质,说不得就冷了。想到这里,她手一动,轻轻的推开了内殿的门。
掀开几重帷幔,她转了转,觉得不是很冷,便要轻轻推出去。朝着水墨屏风看了一眼,听她本是怕手脚太重把绮罗吵醒,但是此时那扇屏风落在眼中,却让她觉得分外的诡异。
虽说娘娘一向安静,但是,也太安静了点……
想到这,纵然是再忐忑也不想了,她踮着脚尖转进屏风之中看着全身拢在薄纱中的人,低声唤了句:“娘娘?”
等了半响,没有半刻回应。
笑语着了急,又唤了一声,却是加大了声音。
仍旧没有回声。
她心中一凉,猛然上前几步去,一伸手掀开了垂帐。触及帐中人的脸色,神色大变。
便在此事,外间有人唤道:“陛下?”
她心中一惊,知是陛下又来了,连忙放下垂帐跪在一边,等到公孙卓急匆匆的从外间过来,连忙请罪道:“陛下赎罪!”
公孙卓心中莫名紧张的很,没有时间理会她,几步上前掀开帐子,墨色的眸子一时间紧缩。
云被之中的人半侧着身子,眉心紧皱,玉白的脸上与晕开了一抹潮红,与往日的清淡雅致想必,实在是妖艳的极不正常。
公孙卓虽然震惊心痛,转瞬便清醒了过来,他猛然整过身子,雷霆之声响彻宫廷,便如春日里乍响的惊雷,振聋发聩:“传御医!”
潇湘宫。
“什么?容妃娘娘病了?”
“你小声点,娘娘还睡着!”杨珍一拉咋咋呼呼的杨秀,敲了敲四周,低声道:“虽说到底是容妃娘娘救了我们娘娘的性命,但是一个女子才生下孩子,丈夫就赶着去陪伴另外的女人,咱们家娘娘便是在大度的人,又怎么受得了。”
杨秀蔫蔫的歇了,朝着寝殿瞅了一眼,埋怨道:“本来以为太后娘娘对咱么娘娘还是很好地,便是当初容妃声势极大的时候太后娘娘也没能让柔妃娘娘盖过娘娘分毫去,谁知道昨日竟然能下那样的狠心,置娘娘的生死与不顾!”
“你又来了。”杨珍无奈,咬着牙掐她胳膊,不顾她的痛呼急道:“早和你说过上面的事,莫要插手,咱么只顾得娘娘的性命便好,总归的是杨家的人,就算太后再冷血,也断然不会下什么狠手。”她只模模糊糊的解释了一句,也不管身边的人想不想的明白,又道:“你以后不要这样浅薄,娘娘现在生了皇子,正是六宫中的顶峰,居于高位者虽然权势极大,但也是众人嫉恨的目标,你着性子若是不改改,不知道要给娘娘惹多少乱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杨秀笑着挥挥手,也不管一边恨得牙痒痒的杨珍怎么瞪她,只瞅着内殿腹诽道:“真不知道这次来又是为着什么事。这个太后娘娘,当真是个捂不热的石头,我杨家这般待她,她便是这样回报的!”
她心中腹诽风的厉害,但是在内殿中的那人却是一点也听不清的。
沈太后将小皇子抱在臂弯之中,笑着哄了几句,抬首冲着杨执笑道:“这孩子真是乖巧,便如皇帝当年,是个省心的。真是身子弱了些,但草产的孩子能这般,到底也算是不差了。”
她手腕一动,将臂弯中的孩子递给乳母,坐在她床边笑道:“阿执觉得如何。”
杨执靠在垫起来的绵枕上,颌首道:“多谢母后记挂,已经好多了。”说完看了皇子一眼,低声请道:“母后。”
沈太后不等他说完,便笑道:“小皇子还小,乳娘带着下面歇息去吧。”语气一顿,又冲着苏嬷嬷等人吩咐道:“你们也都下去吧,让我们娘儿俩说说话。”
“是。”
一屋子的人前前后后的出去了,等到殿门砰的一下关上,杨执的心也随着震了一下。她本是将门女子,心智最是坚韧无比,但沈太后这样亲近的人却下手要杀她的孩子,她虽然在表面上还是无异,但心中到底存了隔阂。
母亲一样的人对自己下了杀手,纵然是在宫中锻炼的多年,但那种伤心伤感,又怎是轻易遮掩的住的。
沈太后自然看得出来,她看着杨执疏远的眼,握着她的手,叹息道:“你是在怪哀家?”
“臣妾不敢。”杨执低首说了一声,眼中的冷厉疏远却是不见减少。沈太后又叹了口气,浅浅道:“你怪我不愿助你一臂之力,但可知道陛下的难处,你为了小皇子宁愿伤了自己,又怎么不理解哀家对皇帝和你的一片苦心啊!”
她的叹息绵长,当真是那种委屈之下的难过,杨执向来深爱陛下,又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虽对沈皇后诸多敬畏,但是念及以往重重,倒是觉得心头一酸,仰首问道:“母后知道臣妾向来便是愚钝之人,若是想说什么,还是说的清楚些好。”
见她反驳,一张脸坚毅陈定,沈太后反而笑了。
“你能这样说,才是自己的性子。哀家先不说什么,只是问你,当日你产子,若是你得知你与孩子定然是只能存其一不能共存,那么你是要孩子的命还是要自己的命?”
“自然是孩子!”
杨执仰首,一脸坚定,“若是我连一个孩子都不能保住,怎么算得上一个好女人,怎么对得起陛下。”
“你说的是。”沈太后眼角晕开一抹笑,“但你可知道,在你生产之前,便又御医告知过哀家,你腹中之子便是出声也是早夭的命格,而因为毒药戕害,说不定还是个残疾愚钝的人,哀家顾念着皇室威严不肯要你生下孩子,但是陛下想要,也只能为你保住。昨日你动了胎气,只是以此逼迫哀家惩治柔妃,你以为我是因此惩治你,却不知道,御医曾对哀家说过,你这一胎艰难的很,到了最后,若是不慎重,定然是一尸两命!”